審訊房,電燈懸在頭頂。


    白斯言被帶了進門,左右也沒分就大喇喇坐在了審訊的主位置上,腳抬高搭了上去,一雙黑白兩色的漆麵皮鞋新淨,發著光。


    小憲警例行公事問話,手上記錄的本子扔在了一邊,從外套裏掏出了柴火,低身就給麵前的白家大少點上了煙。


    白煙圈徐徐而上,飄到了燈罩邊,徹底消失在寒風裏。


    “誰舉報的。”


    話低帶冷。


    白斯言眼邊沒見到有煙灰缸,直接撣到了地麵,問小巡捕。


    “白先生,在禮查飯店用餐的不少,這哪一個人匿名舉報的,真的也不好查。不過——”


    小憲警略微停頓,嘴邊諂媚笑笑。


    白斯言最煩這種故弄玄虛,輕撫了金邊眼鏡,冷掃了他一眼,拿了銀圓,給了出去。


    小憲警識趣,立刻也沒等問,就說了下去,“不過,也就是在同一天,才放出去不久的李景和在禮查飯店吃霸王餐,我的兩個同事查了他,是分文沒帶。白先生,您說會有那麽巧的事。”


    “李景和才剛出去沒多久,徽幫的老家夥就罩著他,還交了些生意到他手上,看樣子,是要卷土重來,白先生,您可得小心些了。”


    小憲警嗬嗬笑,白斯言聽了點點頭,心裏也明了了,就手點了點他要審訊的內容,籲煙,問,“還有什麽要問的?”


    “沒了,今天也是最後一天的問話了,剩下的審訊內容我就抄著昨天的,寫一份就行。白公館的車已經在外頭候著,白先生這些日子辛苦您了,再等個十分鍾,我送您出去。”


    “嗯。”


    白斯言原位坐著,抽著煙,手刮了刮下巴位置,勾了笑,嘴裏叨叨三個字,“李景和......”


    不由得搖頭,笑了又笑。


    白家在上海灘可不是一夜立下的基業,白義昌電話聯絡了些人,奔波了點人脈關係,打點了前後,大事就化了小,白斯言鬧出的事當做了一件無心醉酒就這麽算了。


    但是白斯言這口氣是順不下的。


    從警署出來後,司機管家來接他,街上湧著人潮,暫時停了下來,他的旁側坐著管理白家華僑銀行的經理同他報著,“外頭起了謠言,說我們銀行在香港投資房地產失利,現洋黃金白銀都賠了大半。這些天拿著存單來擠兌的人多,我們都不得不同公會申請讓人維持秩序,又一邊限號也限提取額度......按會長的意思,這是擬在申報上發的通告。”


    通告是為了維穩,告知民眾,銀行並沒有要破產的風險。上頭還有公會的其他銀行、商行等作為擔保。


    白斯言掃了一眼,知曉了,輕捏了手指,有些不耐地問車怎麽還不開。


    “前頭開了個國貨商場,影星胡蝶來了。”


    “又是宣傳國貨的噱頭。”白斯言輕說了一句。


    趁著車停,銀行的經理拿了些文件給他簽,報告了派人去調查謠言源頭的事,說,“問了頭批來搶兌的客戶,說是在茶館裏聽人說的小道消息,老五探了,說和徽幫有關。可能是他們要壓價買碼頭,老爺子不同意的緣故?”


    白斯言聞言,從簽批的文件裏微抬了頭,卻是又想到了一個人,將文件遞了回去,蓋上了筆蓋,眼裏要撕人,“不是。”


    他低頭摩挲了下手,又按了按手指節。


    每個骨節按得劈啪響。


    陰笑說,“另有其人,但既然他想死,我就送他上西天。”


    外頭雲霧滾滾,道上更是擠得水泄不通,上海灘刀光血色的事情隱在黃浦江下,瞧不見,可也不少,隻增而無減。


    而南京城裏,卻不同。顧公館已經在準備著過年事宜,裏裏外外堆滿了年貨,甜鹹的果子一堆,更有源源不斷進進出出的禮盒子。


    年味十足。


    顧和彬在禮物堆裏來回地跑,到處翻著,拿著一盒巧克力便跑上樓。


    “小嬸嬸姐姐?”


    一路跑上二樓白舒童的房間。


    因為要過年了,顧承璟和白舒童都回來了顧公館,人多一起熱鬧過年,連平日在廣州的顧家老二顧家澤也都帶著媳婦兒和孩子北上。


    一家子團團圓圓。


    白舒童最近忙著製香的事情,桌案上擺了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是香膏的樣品。


    她正趴在案上,手裏有一本《香典》,看著一些記載,一邊在做著功課,做著做著,有些困意,就直接枕在手臂上睡著了。


    顧和彬見房門關著,擰開了房門鎖,見小嬸嬸在睡著,怕被小叔教訓不敢打擾,就在書案上放下了三顆金箔紙**的巧克力,就打算轉頭跑去嬰兒房看弟弟去。


    他想找人玩,跑得著急,出門就撞上了回來的顧承璟。


    “小叔。”


    從長腿裏抬頭,他叫了一聲,然後比了個噓。


    顧承璟言傳身教,現在被顧和彬反過來教。


    “小嬸嬸姐姐在睡午覺,小叔,你小聲點。”


    顧承璟笑著摸了摸顧和彬的頭,拿回來了一架霍克驅逐機的模型,隨手遞給了他,讓他去遠點地方玩。


    顧和彬開心接過,跑著,就去逗弟弟了。


    開了房門,顧承璟走到了桌案邊。白舒童說製香膏,全身心就都也撲在了上頭,角落的一個新添置的木架子上,一排,是已經在試著販售的香膏,玫紅的瓷瓶,開口掛繩還墜著馬莊的絨花。


    上頭,貼著張紙,有白舒童的字。


    “改,絨花雖美但太易損折。換蓋子加絨花樣紋鎏金漆提蓋。盒子好看,可易揮發味道,換......”


    還有幾瓶,不同香氣的試驗品,她也寫上了調整的意見。


    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陳美瑩、宋宜君更是熱情光顧,在圈內短短時間就因為盒子特別,而有了點小名氣。市麵上售賣少,太太圈裏有試用過覺得不錯的,托著關係來找她,她尋思著在百貨裏賣,打算加大生產量,連續熬了好幾個大夜在處理事情。


    最近,好幾次夜裏顧承璟都是從書桌邊抱著她回去睡的。更有好幾次,她都不允許讓在夜裏折騰她,撒嬌抱著隻睡覺,其他事都不準幹。


    哎。


    微彎了笑,他抱了人起來,輕放在了床上。


    就關門出了去。


    剛進了書房,從大方巷來的下人,捧著交代的一遝文件過來,年底了,散在各地的名下產業寄報告來,他拆著看。下人放下了厚厚一疊,單獨也遞過來了一封書信,封麵上寫著白曼露親啟,寄信地是上海。


    可寄信人的名字卻看不出來了。


    “這封信,吳媽媽給都沒有給白小姐,就扔在了燒落葉雜草的火堆裏,老園丁從火堆裏扒出來的。”


    雖然是扒拉了出來,信卻已經燒得隻剩了一半。


    拆開了剩下的,紙張都往下落黑灰,信的開頭寥寥幾語,說的是上海白家發生的事,並且提了邱寧一個叫李景和的人。


    下半截被燒沒了,也不知道是何事。


    顧承璟轉了下這都快麵目全非的信件,收進了鎖著的一個抽屜裏,看著像是一封問候信,便也不打算給白舒童,省得她這一天得因為吳媽媽而差了心情,吩咐了下人,“下次記著,再有給她的信,別經過吳媽媽的手,你們直接給。”


    下人說了是。


    外頭,聽說了顧承璟回來,大哥顧明倫敲門進來,“你在這啊,同你說件事。”


    “什麽事?”


    “上海白家出了事,老爺子讓你看看,要不過完了年,還是或者初二、初三,你帶著童童去一趟上海。”


    顧承璟關上了抽屜,聽了始末,倒是意外一向謹言慎行的白斯言在年關的時候竟然會惹出事,小鑰匙進了口袋,他站了起來,抄兜,緩點了頭,說,“我問問。”


    他也知道,白舒童是白家不承認的女兒,去了上海隻是受罪,於是這個問,就也不過心地,隨意問。


    夜晚,葡萄酒不小心喝著,滴落在了脊背中線的凹槽,落在了無暇無痕的肌理上。碰了點冷,白舒童紅著一張臉,眼眸半眯,轉身看著那滴紅液在遊走。


    如雪的肌理上都暈染出了一條紅痕。


    扔了玻璃杯,男人微勾笑,俯身探了舌,先親在了那滴紅液上,也攀靠了過來,在耳邊,在她也不是神智很清楚的時候問,“你想去上海看白家的人嗎?”


    話很輕,隻是過過場。


    肌理微妙的觸感,讓人發麻。


    身心都顧不上聽話。


    白舒童轉頭埋在了枕頭裏,薄薄的背脊又凹了下去,被欺負得,隻能搖搖頭。


    第二天,顧承璟在飯桌上,與顧榮宗說起這件事,理直氣壯地回複,“白家人甚至都沒同她提這件事,肯定也是不希望她擔心,就先不去上海了。”


    “再說,南京這邊,香膏的生意也實在是太忙,她分身乏術,年關前都還忙著,連與我出門的時間都沒有,有那麽點時間,還是留給我吧。”


    話說著,手在人腰間輕輕捏著,占有欲十足。


    顧榮宗聽著這話裏話外,薑還是老的辣,一眼洞穿,說,“這是老三你自己的主意吧。”


    陳美瑩則在旁邊笑著先說,“也對呀,白家的事,我看《申報》上也發了通告,有澄清說明,應該沒什麽大事的。先電話問候問候,等過完年,再回去也不遲。這童童,今早上同我出去聽白局,才開了個頭,都困得打盹了。”


    “昨天晚上肯定又通宵在鑽研著香膏生意上的事情,累著了吧。”說著,她一邊招呼人,將燉好的湯,再給白舒童盛一碗。


    吃著糯米肉圓的白舒童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嘴裏噎了下,又聽著陳美瑩在打趣著她累,她轉頭看了顧承璟,紅了下臉,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應起。


    隻能吞了肉圓,默默地應了個,“嗯。”


    麵對著桌上許多的打量目光,她也趕緊地拍掉了顧承璟腰邊的手。


    也忽然就知道了,為什麽前兩天去了一場商會,有些人看著她在議論著她。


    說是白家在賣女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鎖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瓜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瓜寧並收藏鎖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