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童在門邊聽著一下子又安靜下去的訓斥動靜,笑了下。


    楊淑青是舍不得再罵上幾句的。


    走廊裏,昨日的宴席散去,上下都在做著清潔。經過她門前的,以為她是白曼露,就彎身鞠躬喊了一聲小姐。


    “亂喊什麽,一邊去。”


    吳媽走了過來,將人推走。楊淑青從隔壁的臥房裏說完了白曼露,正頭疼著,轉出了門,就看見了令她更頭疼的事情。


    還有個六指兒在這。


    散去了仆人,母女倆重新坐在了會客廳裏,桌子上擺了兩杯茶,兩份小巧的點心,除了吳媽在內伺候著,就讓人看著樓道的門,不給接近。


    “你是一個人從邱寧來的?”


    “是。”


    “來做什麽?”


    “讀書,”白舒童彎笑了下,盡可能地不去緊張,她都不知道,明明都是自己的家人,要緊張什麽,“也想找你們。”


    “讀書,找我們?”


    母親楊淑青沒有動麵前的茶水和糕點,捂了胸口,看了一眼吳媽,心裏驚了下,顫問,“你是為了錢而來的吧?”


    白舒童微臉紅了下,的確是為了錢而來,“今年邱寧的荔枝園失收,欠了很多的債,再加上要讀書,如果可以,想借三千塊。”


    “這......”


    比起來信討要的二十萬嫁妝,三千塊雖然算得上小,可也是一筆大錢。可得知道現在一個媽子的工錢也才二十塊,一個銀行的職工也才五十塊的月薪。


    一下子要三千塊......


    這是二十萬的嫁妝討不到了,就來討這錢了。


    借更是無從談起了,根本是石子落深潭的。


    楊淑青凝了眉,一直在想著錦囊裏的詞,看著白舒童久久也不表態,想著這個女兒真是來討債的,就慢慢地冷了臉。


    她推脫,“家裏剛搬了新屋舍,也建了佛寺,現下沒那麽多錢。”


    白舒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鐲子。


    楊淑青瞧見了,蹙了眉,用手絹遮了下,問她,“但是,我可以給你三百大洋,你回邱寧去吧。你父親見了你在這,若是覺得衝撞了,肯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白舒童聽了,心裏微酸了下,啟口說,“可我邱寧回不去了。”


    “怎麽回不去?你不是做了吳家的姨太太了,結了婚,那裏就是你的家。”


    “沒有的事。”


    “怎麽沒有呢,都登了報。”楊淑青打發了吳媽讓去取了報紙來,放給了白舒童看。見她還想隱瞞這些事,眼裏看著她都是愁意。


    吳媽跑了一趟,就回了來。


    “這些,你又怎麽解釋呢?”


    黑白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白舒童與邱寧縣憲兵吳大隊長的婚訊啟事,婚禮時間就是她從邱寧剛逃出來的那天,黑字寫得清楚。


    還不止一份,《中央日報》、《大公報》、《民國日報》皆有。


    乍一看,是五四後風潮,新人營造浪漫,表達婚戀自由,更要邀親友,共賀喜事。


    可......


    哪裏來的兩情相悅,遵從父母意願,一切儀式從簡定下婚盟呢。


    滿紙胡話。


    “媽,我身為白家女兒,不會做這等下賤事,這個吳大隊長已有三門太太,他要娶我做四太太,可我從沒答應過,也是因為這樣,我才從邱寧跑來上海。這報紙上的事是子虛烏有。”


    楊淑青皺了眉,又指了旁側的一封書信,“那他怎麽來了信,討要白家的嫁妝,並且還有你李叔做證,還有一紙婚書。”


    白舒童也拆了那封書信,看著那二十萬的嫁妝要求,詫異,“怎麽......”


    書信裏,同時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掉了下來。


    白舒童展開。


    是一份,擬定好準備登報的公告,白家的聲明,與白舒童斷絕關係的聲明。上頭說了她出生就衝撞父母,如今自願墮落,辱門楣,甘為妾,忤逆不孝,從此是路人。


    白家準備同她斷絕關係?


    白舒童此刻不僅酒醒了,腦袋亂成了麻,明明她逃了婚,可一切卻按著她同那人結婚而發展了。


    從租界回石庫門,她還在恍惚著,屋裏張秋曉、張叔都在,見了她失魂落魄歸了家,連忙問她是怎麽回事,繞著她看了兩圈,確認了她沒事,趕緊給她喂了兩杯水。


    “我找到他們了。”


    “找到誰了?”


    “白家人。”白舒童咬了下唇,臉色有點蒼白,但是掛著笑意,一雙葡萄似的眼珠子顯得有些疲憊。


    “那不是太好了!你要回白家去了嗎?”


    白舒童牽強地扯了笑,搖頭,“因為邱寧差點成為別人家姨太太的事情,他們要與我斷絕關係,給了我這個翡翠鐲子,又給了三百大洋,讓我回廣州城去。”


    她從手帕裏掏出了一個翠綠的鐲子,還有錢,放在了桌子上。


    張秋曉看著那些東西,看了一眼她,心揪了下。


    找了那麽久的父母,怎麽就成這樣了。


    而白舒童卻是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笑說,“我想得到的,沒關係,放了我在邱寧那麽多年,他們本來也不想要我的,也沒差別。就是可能得在張叔這多叨擾些日子。不說了,我有點累了,這個鐲子我拿去賣點錢,先去寄給邱寧。”


    張叔見她站起身又要往外走,喊了她回來坐下。


    “小東西,你可別胡說,怎麽會有親生父母不要自己孩子的呢。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裏撿來的,怕不好交代是不是。”


    白舒童搖頭。


    將一封書信拿了出來,“白紙黑字的。”


    “簽好了的。”


    “從此,我和白家沒關係。”


    張秋曉問,“怎麽會,是因為你偷來了上海的緣故嗎?”


    “不是。”


    “那是?”


    原因很多,楊淑青當著她的麵,將白家的怪事也放在了她身上,還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哭著說,“家裏事事不順,大批的貨品在關外被扣押,交稅了也遲遲不放人。也難怪白斯言前段時間碼頭也遭了一幫人哄搶打砸,遭了血光之災,原來是你來了。”


    話很多,她記不清,也不想記。


    總之,她在那間會客廳裏,是越聽笑容越僵硬,喉嚨裏哽著,上下說不出話來。


    她將他們當家人。


    可是,他們警惕得,將她當掃把星。


    她沒有這樣的家人。


    也總算是看懂了昨日鎖她在屋內的種種防備,更看見了他們在與她說話時,手上捏的那串佛珠。


    簡直荒謬。


    本來桌子上的這些東西,她是一分不要的。可是當外頭來報,雙生姐姐白曼露好像發了高燒,要問楊淑青是否請個西醫來看看。


    慈善雍容的太太,正同她說著,“你也沒吃早餐,這糕點,你吃些。別怪我話重,隻是我們緣薄。”


    根本也不關乎她是不是人姨太太的事。


    桌上的一塊鬆軟的椰子蛋糕推了過來,軟白蓬鬆,精致得如同白公館浮華的一切。而楊淑青捂著手帕同她說著彼此緣分薄的話,一聽白曼露生了病,她就起了身,像命都要沒了地走了出去。


    隔壁的聲音近。


    聽著出楊淑青的焦急,“愣著幹什麽呀,快打電話去請大夫啊。”


    “曼露,媽也是一時急才罵了你。不是真心和你置氣的,你怎麽就上了心,我幾時打過你......喝水是吧,來人,拿點水來。”


    白舒童坐在會客廳裏,頓時被冷落。


    她聽了那麽長時間的無端斥責,扯了嘴邊笑,也算是看清了,將那片椰子蛋糕反蓋在了桌上,一口沒吃,告訴了吳媽,“麻煩轉告白太太,我以後不踏進白公館可以。說好的三百大洋給我。”


    “另外我還要白太太手上的玉翡翠。”


    吳媽說,“那可是少爺給太太的生日禮。”


    白舒童才不管,“那與我有何相幹,若不給,我就登報,找父母。”


    “看上海灘誰要起這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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