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又拉了黃包車來到了北四川路的附近,穿著褐花色衣衫的大老爺從他車上下來。


    “老爺,車費一共五角。”


    那人晃著腳步,轉頭看了一眼,又看了周圍,“你在同我說話?”


    童年點了頭,笑嗬,用脖子上的毛巾擦額間的汗,“老爺,是在同您說話,方才坐了我的車,這車費一共是五角,您下車著急,可能忘記了,還沒給。”


    那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你是外地人吧。”


    童年笑,露著白齒,“老爺,我的確是外地人,來上海不久。但和我是外地人有什麽關係嗎?”


    那人笑而不語,輕搖了頭,隻轉了身又往裏走。


    童年要追,被舞場門口的兩個壯丁攬了下來,他說,“那客人坐了我的車,沒給錢資。你們攔我幹什麽。”


    兩人合力推了童年,抱臂還笑,“這上海灘,誰敢找我們秦老板要錢,你不要命了你。”


    童年甩了白色的毛巾到自己的車座上,擼起了手臂,朝裏大喊,“管你是秦老板,還是白老板、杜老板,坐車不給錢,是哪裏來的道理。大老板光天化日下,還欺負我們小老百姓。”


    聲音大,讓走上樓梯的那老人家回了頭,停了下來,也讓正在舞場外聊天的人紛紛也看了過來,一時都掩嘴笑,還沒見過如此莽撞的人。


    秦老板也是頭一回碰上這樣不知規矩的車夫,被謝了麵子,笑了笑,從腰間掏了槍,直直地對準了門口喊叫的人。


    童年見狀,瞪大了眼睛,抱了頭,立刻轉向了一邊。


    心下狂跳,覺得有眼不識大人物,正覺得要遭殃了。


    抱頭了老半天,卻也沒聽見有任何的槍聲起,隻聽哈哈哈的朗聲大笑,過了會兒,舞場的老板從樓梯上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遞了銀圓。


    “小兄弟,你膽子真的大。來,不用找錢了。”


    童年抬頭,才知道他們作弄,拍了拍衣褲站了起來,臉色並不好看,隻抬手將應得的收了,讓老板停了腳步。


    “車資五角就五角,我童年做生意不受窩囊氣也明碼實價。”


    說完,他轉身出了門。


    “這小兄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有意思,可很久都沒瞧見這樣的人了。是蠢還是太鈍?”


    “秦老板,別和那外地小子一般計較了,您今天是來玩的,我還幫你喊小蘭?另外,白家的經理已經等了您許久,您要不要見?”


    秦老板將手槍扔給了舞場的老板。


    舞場的老板驚慌地接,生怕掉了走火,可到了手裏,一掂量,這手槍輕得很,才明白是怎麽回事,於是笑說,“這是把玩具槍?”


    秦老板笑笑,“給小孫子玩的,你幫我收著,等我和白家的那小子談完生意,再來和你要。”


    “好咧,秦老板。這邊走。”


    -


    童年的錢還沒捂熱,剛出了門,就被人尾隨,拖到了一小巷子裏,逼著給吐了出來,他也才知道,剛剛車上的人是上海灘徽幫幫派的分堂副堂主,秦風。


    他吐了嘴中的血汙,當日的黃包車生意都做不成了,捂著肚子回了石庫門。


    今日的張家熱熱鬧鬧的,兩個女娃都考上了聯合大學,童年也被錄取了公共租界警署的巡捕。


    喜事一樁樁。


    兩家人正擺著一桌子豐盛的菜肴,正準備開席。


    他進了門,童心先心下一涼地站了起來,看了他的臉,聲音顫,連忙問道,“怎麽了,這是被誰打了?”


    童年提著一袋子油紙包的烤鴨,放在了桌子上,“沒事,路上不好走,摔了一跤。不是被誰打的。”


    “我去拿藥膏。”


    白舒童也蹙了眉心,趕緊轉身去了房裏,找治血瘀的藥膏出來,打開了蓋子要給他擦。


    童心一把接了過來,抽了手中的帕子,沾了藥水,“忍著點。”


    童年搖頭說沒事,轉頭和白舒童,笑著說,“我找到李景和了。”


    他坐了下來,笑著一張淤青的臉,壞情緒去得很快,絲毫不提他碰上的倒黴事,隻挑了重要的說,“我今天拉客人去星河舞場,見到他和一個小姐還有老板下來,上了一輛轎車。他在上海,全須全尾,好好的。”


    聞言,大家都紛紛圍了過來。


    “就是可惜,我兩輪子跟不上他們的四輪子,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他看了一眼白舒童,示意了旁邊的童心,他的傷並沒有事,讓她不要大驚小怪,也不要她再擦藥水了。


    “不過......”


    他接著說,“他身邊的小姐和童童長得一模一樣,我猜,肯定是童童的雙胞胎姐妹。他同白家人有來往。”


    聞言,張秋曉被這個停頓提了心,頓時鬆了口氣,“那便好,不是受了戰事,失了蹤便好。”


    張叔問,“同白家人有來往嗎?”


    他們統一地看向了白舒童。


    既然同白家人相識,那不就好辦了嗎,隻要問問白家的人,就知道李景和去處了。


    而白舒童迎了一桌子期待的目光,難以啟齒卻也得說,“我去找過白家了,但是他們搬家了,不在畢勳路,我找不到他們。”


    這些日子童年顧著與童叔一起將德商的黃包車生意承接下來,正在和黃包車廠家商量再降降成本,多添置些車輛。又忙著接收一幫子新的黃包車夫,自己也兼著黃包車的活計,沒有空閑。


    他以為白舒童都已經和白家人聯係上了,隻是因為實在不親,才沒有在一塊,這下一聽,才知道她這些日子找不到李景和,也找不到白家。


    他心裏也才一頓,明白了。


    難怪白舒童拿了自己存的錢,聽說他們正在籌現銀納股份,說也要分一份。


    原來是生活沒有保障,心裏慌。


    “沒事,童童,我帶你找他們。”


    -


    連續蹲了好幾天的星河舞場,終於是在一天夜裏,碰上了單獨前來的李景和。


    可是他正在和秦老板聊著。


    童年拉住了白舒童說,“先別過去,那是黑白通吃的徽幫分堂副堂主秦風,不好惹,視財如命也睚眥必報,我們在門口等著就好。”


    白舒童看了一眼。


    李景和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模樣,記憶中的李景和斯文,書卷氣,而現在他不再穿著學生製式的衣服,穿著得體西裝,自帶了派頭。


    手中還夾著根雪茄煙,邊和人說話,邊飲紅酒。


    若是童年不說,這是李景和。白舒童都得認好一會兒。


    現在的李景和完完全全融入了上海灘,也在聲色犬馬的場合裏自如,身邊更是陪著一個舞女,被依靠著,他也依舊遊刃,敲著桌子讓她伺候倒酒。


    “秦老板做的是什麽生意。”白舒童邊看著邊問。


    童年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頭還有被打過的酸脹記憶,扯了唇邊,苦笑說,“都有,但反正不是什麽好勾當。他雖然比不上什麽杜月笙那樣的上海灘大人物,可手下小弟不少,分布在各行各業。在上海灘做生意的,特別是海上入貨出貨的,都得同他拜拜碼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鎖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瓜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瓜寧並收藏鎖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