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寧不一會兒提著個皮箱到了他們這,一踏進門,靈敏察覺這車廂裏頭的氣氛奇怪。


    三哥低頭看著報紙,佳人在前有點不解風情。而小嫂子則依舊在悶熱的雨天裏包裹著個白色圍巾,看著窗外。


    兩人不說話。


    完全也不像久別重逢或者是小情侶大老遠相見的悸動,不過顧承璟畢竟是個軍官,平時一板一眼慣了,和白家人又是娃娃親,兩人就交換庚帖,互相看過照片的關係。


    這麽生疏,也實屬正常。


    “小嫂子,前麵快到廣州站了,你千裏迢迢來,還得待個幾天吧,今晚是同我一起睡,還是同三哥睡?”


    從報紙裏,抬了眼,顧承璟冷肅地看著孫寧,“她不能自己睡?”


    孫寧看著顧承璟,“三哥,這就你不是了。”


    白舒童見狀,可不想說著說著,就又得跟了他們走,還得和他們當中的誰睡,趕緊接了話,“到了站,我不跟你們走,我訂了房,明天我就坐船離開廣州城了。”


    孫寧可惜地抱怨了聲,隨行的都是男漢子,好不容易有個女孩能親近相陪,正打算到了廣州城,就拉上小嫂子到處逛,結果落了空。


    “那小嫂子,今晚你打算住哪?”


    “就旅社。”


    長工阿萊在她出門之前早就幫她聯係好了廣州城的集美旅社,她打算在那裏歇腳一天,明天再坐客輪去上海。


    孫寧還要說旅社哪裏有自家房子舒服,踢了顧承璟一腳,想讓他一起勸,兩人剛剛都鎖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還怕同屋簷下被人指摘嗎?


    更何況他三哥是這種怕流言蜚語的人嗎。


    但顧承璟卻是沒動靜,隻淡淡說,“隨她意思,你別鬧。”


    看來,八成,她不在那會兒,兩人吵架了唄。


    臨快到站了,外頭敲了他們門,檢票員又到了來。


    白舒童是生麵孔,剛才來回走了兩趟都沒有查過她,便問,“那個女學生,麻煩出示證件,前麵到站廣州城了,你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我叫白......”白舒童意識到自己不能說真實姓名,迎著車廂內兩個人的目光,頓了會兒,見顧承璟也沒打算解圍,就自己胡謅了一個,“白萍萍。”


    所幸,他們好像沒反應,孫寧似乎不知道顧承璟夫人的名字。


    “這是我的車票,證件剛剛急,可能掉路上了。”


    顧承璟聞言,饒有意思地看著她,她的行李箱在床下,就在她腳邊,上頭掛著個木牌子,盡管被雨水打濕了,但是可以看見最後一個字是童,絕對不是萍。


    她在撒謊。


    證件不見了,多半也是胡謅的。


    女學生有戒心。


    而他也沒戳破,萍水相逢,到站便也散了,她總有些難處,便也隨她隱瞞吧。


    他開口,“已經快到站,別查了。她是同我一塊的,空軍眷屬,還要盤查得那麽仔細嗎?”


    那人聞言,笑笑,賣給軍官麵子,“那倒不用。”


    於是收了登記本子,也就退了出去。


    火車到了站,廣播一直重複著從邱寧到達廣州的火車已進站,從噴氣的車上下來,熱浪襲來,周圍天南地北的口音,望過去黑壓壓的人,道上也是小販吆喝聲。


    一時讓人耳暈目眩的。


    門口停了幾輛軍綠色的吉普車,還有黑色的轎車,威嚴壓道,引來側目。這頭便瞧見穿著空軍製服的一幫帥氣高挺小夥子聚在了一起,值日官正點著人頭。


    隻是墨綠色的高海拔裏,站了一抹淡淺的顏色。


    白舒童和他們的隊長單獨在一處。


    “看什麽,檢查自己的東西,沒什麽問題就立刻上車,馬上動作。”


    “是。”


    值日官一聲喝,他們有序地分配車輛,沒再探究一眼。


    白舒童和顧承璟道了謝,搜索著身上的東西,也不知道要拿什麽東西表示謝意。


    顧承璟抄著兜,被她拉到了一旁,見她鄭重其事,就說,“得了吧,你個窮學生,能給我什麽,好好讀書,別做無用人,可算報答國家了。”


    “那我以......”


    “打住,以身相許更不必。”


    白舒童冷冷,讓麵前的人好好聽完她的話,再說了一次,“我是說以禮代謝。”


    顧承璟怔愣後,彎笑,“知道了,說了不用。快走吧,下次跑快些,別再讓人抓住了。”他掃了一眼,“可有人來接你,到了嗎?”


    “沒人接我,我一個人。”


    “膽子可真大,現在外頭亂糟糟得很,沒接應,你敢自己一個人出行。可別像對我一樣,嚇你幾下,就那麽實誠。”


    他也知道自己凶啊。


    白舒童笑著說,“知道了。”


    雖然凶,可是內裏藏綿,她想起了口袋裏用來甜口的東西,抓了一把,遞給了他,“我自己做的荔枝糖,請你。”


    掌心攤開,四五顆,還**著瑩亮的彩紙。


    顧承璟想起同車來時她說的話,調侃道,“你不是怕蛀牙,不吃糖嗎?”


    白舒童收回了手,盈盈亮光在眼,“那不是一路上,也看不清好壞。一個人出行怕外頭亂糟糟得很,隻能這麽說嘛。誰知道你給我的,是什麽糖呢。”


    顧承璟笑,這是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又還回來了。


    掌心合起。


    他緩步下了台階,視線外他隊上的人早就上了車,在等著他。他收下了糖果,沒有拒絕這份謝禮。


    “謝了。”


    顧承璟擺了手,借力跳上了吉普車的前座,車輛打轉方向盤,揚起灰土,開出了黃沙火車站,而白舒童則招了輛人力自行車,往了相反的方向去。


    車停在閘口位置,正在等疏散通行,顧承璟往後車鏡裏看了一眼,招了小方。


    吩咐道,“你派個人或自己去,看看那女學生落腳在什麽地方,真實姓名又是什麽。”


    “是。”


    他拋了拋手中糖。


    總不能女學生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前頭,上海白家小姐才剛來了信,抄了一段國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內容,作為小簽來送給他。


    轉頭就有這眉眼間都如此相似白小姐的人出現。


    不會又是那滬上嬌小姐又在耍什麽花樣吧。


    謹慎些好。


    -


    熱日炎炎,白舒童拆下了白圍巾放到了隨身的手編袋子裏,滿眼都是久違的騎樓景象。車夫在前頭賣力,他們一路經過了熱鬧的荔枝灣,又遠眺到停泊在沙麵的洋船。


    以往到了荔枝的旺季,她會和長工阿萊到這附近販賣荔枝,若是賣得好了,兩個人就會找在灣上的花艇要一碗砂煲煮出來的艇仔粥吃,還會去戲院看平時都舍不得看的電影。


    上次的戲院門口還貼著《安琪兒》的海報,今日路過,海報換了人,還排起了大長隊。


    車夫在前頭踩著車,介紹,“小姑娘是外地人吧,難得來一趟省城,在旅舍休息好了。不妨也進戲院看看,上海有名的青角來了,聽說隻演兩天,東山的少爺、西關的小姐們都趨之若鶩呢。”


    白舒童回頭看了一眼,若是平時可能會去瞧瞧熱鬧,但是她這會兒心裏懷揣著事也沒那心情,不能去,就隨口應了聲嗯。


    到了旅舍門口,車夫給她搭把手下車。


    白舒童隨即從手提袋裏,掏出了一包不起眼的油紙,一層層拆開後,裏頭是個小布包,她再從中拿了一角錢給車夫。


    車夫笑笑,折出了眼紋,“小姑娘,你這法子倒是好,碰上了小偷也不會去惦記你吃的,隻是這裏頭都是五分錢、一角的,用不用這麽防範。”


    白舒童又將錢包折回了幹淨的油紙內,“習慣了。”


    這是阿萊教的。


    曾經他們有那麽一回來廣州城看水上運動會,等看完了回過神來了,一摸腰間才發現銀兩都丟了,找也找不回來,以後出遠門就長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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