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在醫院裏又住了半個月,一直住在兒科的搶救室裏。伴隨著抽搐,我還反複發燒,媽媽請了長假,24小時在醫院裏陪著我。


    這個時候,媽媽的肚子裏還懷著小寶寶。


    外婆心疼媽媽,每天坐公交車給媽媽和我送飯過來,爸爸則是又去出差去了,奶奶在家裏做了兩天飯後就又回去上班了,她走之前都沒有來看我一眼。


    媽媽很生氣,我知道。


    不過這也沒有關係,奶奶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住了半個月院,我終於好了,隻是從這次之後,我就要長期吃精神控製的藥物了。


    這個藥物副作用很大,我開始嗜睡、精神不振、食欲減退,很多時候還會控製不住脾氣。這個時候,媽媽都會帶我在小區裏麵散步,外婆心疼媽媽,也怕媽媽肚子裏的小寶寶有問題,就會背著我和媽媽一起在周圍的公園裏麵散步。


    後來,媽媽給我買了一個坐著很舒服的輪椅,聽她和外婆說很貴很貴,但是又說,我坐著舒服就好。


    後來弟弟出生,爸爸好像掙了很多錢,爸爸媽媽買了一套小房子,他們把最大的那間房間留給我了,裝修得粉粉的。


    我很喜歡。


    外祖總是說媽媽生了弟弟就不要我了,但我知道不是的,媽媽依然是最愛我的。


    弟弟很可愛,媽媽總是喜歡把弟弟帶來挨著我,我也很喜歡弟弟,因為他,爸爸開心很多,家裏的氣氛也輕鬆很多。


    好日子沒有持續很久。


    爸爸辭職出來創業,結果因為疫情的原因,虧了很多錢。


    房子沒有了,還欠了一大筆債。


    媽媽也因為懷孕的時候身體不好,被迫離職了。生了弟弟之後又一直帶弟弟,沒法工作。


    家裏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糟了。


    從小,我就對媽媽的狀態很敏感,她不開心,她很焦慮。


    過年的時候,媽媽接我回來雲城一起過年。爺爺奶奶也放假了,他們還有爸爸帶著弟弟一起去走親戚拜年,留下媽媽和我兩個在家裏。


    那天媽媽哭了好久。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媽媽哭了,自從我確診之後,她就一直像強大的戰士一樣,無堅不摧。


    但是那天媽媽哭得很傷心。


    她看著我的眼裏盛滿了淚水。我知道媽媽在為我難過,為我不受喜歡,為我的病痛難過。


    也為她自己難過。


    我也很難過,我想抬起手幫媽媽擦掉臉上的淚水,但是這手怎麽都動不了,我的腦袋指揮不了這雙手,隻能艱難地抬一抬。


    媽媽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臉頰邊,長期服藥又血液不流通使得我的手整個都是青紫色的。印著媽媽白皙的臉龐,對比好明顯。


    媽媽的眼淚灼燒著我的心,我好難過,我好傷心。


    怎麽才能讓媽媽開心一點呢?


    是不是我死了,媽媽就解脫了?


    過了兩天,媽媽要回老家外婆那裏拜年,本來說帶著我去的,但是我這兩天有點咳嗽,又怕回去路上堵車,媽媽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留我在雲城,由奶奶照顧一天,晚上爸爸媽媽他們就會回來。


    走之前媽媽和奶奶說了我的吃藥時間和吃飯喝水這些注意事項,奶奶拍著胸脯說沒有問題。


    我心裏有點竊喜。


    我這一天都沒有吃飯。


    下午的時候,媽媽打電話問我的情況,奶奶跟她說我挺好的,一直在睡覺。讓媽媽吃過晚飯再回來。


    平常媽媽和外婆會用湯匙喂我喝水,但是奶奶不會,她把牛奶的吸管塞在我的嘴裏,讓我喝。


    我喝不上來,我沒有力氣。


    於是一天沒有吃飯喝水的我,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發燒了。


    奶奶大概也嚇到了,她給我蓋上很厚的被子說發汗之後就好了。但是發燒一直得不到緩解,我又開始抽搐。


    我很難受,但是心裏又莫名有種感覺,我大概是要解脫了。


    就這樣熬了一個小時,爸爸媽媽到家了,一起的還有外婆。


    奶奶怕爸爸生氣,一直說我不吃飯,不喝水。也不知道喂水要用湯匙喂。


    媽媽給我量了體溫,四十多度。她關閉了房間裏的空調和取暖器,把被子給我移開,解開了衣服領口,給我用溫水濕敷,又給我喂了退燒藥。


    外婆用湯匙給我喂了奶,又喂了我喝了很多水。我的體溫漸漸下來了。


    外婆喂我吃了點東西。


    媽媽又拿了藥喂我。


    我吃了藥,但是剛剛到喉嚨又吐了出來。


    之後我又昏睡過去。


    媽媽見我體溫控製了,抽搐也控製了,就暫時放了心。把我交給外婆照顧著,又去哄弟弟睡覺。


    後半夜,我又開始抽搐了。


    爸爸去開車,送我去醫院。


    媽媽和外婆一人抱著我,一人拿著東西跟著一起到了醫院。


    路上的時候,媽媽一直拉著我的手。小聲地叫我的名字。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勾勾手指回應了她,然後我又看了一眼外婆。


    挺好的,有爸爸媽媽還有外婆送我,我很開心。


    我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接著我感覺到我的身體一下輕了。我飄了起來。


    我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媽媽抱著,她不敢置信地一直給我摸呼吸。爸爸加了速,一路狂奔到了醫院。


    我看著我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搶救室。


    一堆醫生、護士圍著我。


    他們剪開我的衣服,不停地給我做心肺複蘇,給我開了氣管,上了輔助呼吸係統。


    我看著被隔離在外麵的媽媽和爸爸還有外婆,他們紅著眼睛,咬著牙齒。


    搶救了一個小時。我看到了我的胸骨被按塌了。


    醫生說出他們盡力了的時候,我看到了媽媽滾滾的淚水,看到了她被自己掐得滿是傷口的手腕。


    之後就是去殯儀館,安排我的後事。


    而我,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跟在媽媽的身邊。


    我看著媽媽一臉沉默地把我的身體送進火化爐。爺爺奶奶說我是小孩子,不能進祖墳,讓把我的骨灰丟在河邊隨水衝走。


    媽媽和爸爸大吵一架,然後不顧爺爺奶奶的反對把我帶回了外婆這邊。


    外婆在她的地裏給我找了一個墳墓的位置。給我修了一個小小的墳。


    媽媽在我的墳前坐了很久。她把頭埋進雙臂,但是身體的抖動讓我知道,她在哭。


    媽媽又哭了,為什麽我走了,媽媽也不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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