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雪下得越發大了,衛玲幾個學生歸家,瞧見大哥,又是好一陣歡喜。


    一頓豐盛晚飯過後,盧平生漱口起身,去了隔壁曾家。


    吳媽他們收拾完後,頂著大雪就去了鋪子。


    半掩大門的客廳裏,一家人圍著暖意融融的炭盆,嘰嘰喳喳。


    衛渺被幾個小崽擁在中間,問東問西。


    “大哥,港島的人比咱們這裏還多嗎?”


    衛玲班上有位老師,就是在港島大學畢業,時常給他們講述港島風土。


    衛渺思索片刻,“港島歸英管轄,那裏華人為下等人,規矩眾多。”


    衛然感歎道:“那豈不是很可憐。”


    一直安靜著的衛麗突然開口說話,“好似我們現在就可憐一般。”


    衛萍茫然眨巴大眼睛,好奇問:


    “麗姐,萍妹不可憐,萍妹得的好得的好,有你們和大哥,一點也不可憐。”


    衛玲扯了扯萍妹的小啾啾,“小傻妞。”


    衛萍撅嘴向正在愜意喝茶的衛阿大求救。


    “阿爸,儂看玲姐,總欺負我。”


    衛阿大假裝沒聽見,繼續眯著眼睛喝茶。


    衛渺拍了一把往他身上拱的衛東屁股,望向漂亮的衛麗道:


    “麗妹,學校有人欺負你?”


    衛麗飛快垂下眼睫,再抬起來的時候,對上大哥關心的目光,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沒有人欺負我,隻是讀書越多,我就越覺得社會不應該是這樣的。”


    衛渺一聽,頓覺麗姐可能覺醒了和盧大哥一樣的愛國天賦,不知可喜還是可賀。


    衛然握緊拳頭大聲道:


    “真希望能快點長大。”


    “所以我們要好好學習,報效國家!”衛玲一臉慷慨的做最後總結。


    萍妹點頭如同搗蒜,“好好學習,到時候掙錢給大鍋當嫁妝。。。”


    衛玲又扯她小啾啾一下,糾正道:“是當彩禮!”


    “嗯,當彩禮!”萍妹 從善如流改口。


    衛東看大家都發表了意見,呲溜著小短腿下地,站在眾人麵前,雙手背在身後擲地有聲開口道:


    “我們讀書當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一家人聽見他清清脆脆的聲音,都愣住片刻。


    衛阿大見幾個孩子都不說話,放下茶杯老神在在道:


    “阿東說得好,確實要太平!”


    幾個小的雖然讀了一年書,但還不足以理解這樣生澀的句子。


    都覺得自己阿爸說得對。


    反而是衛渺踢了踢腳下的火盆,看著小豆丁繃著的小臉,逗他道:


    “曉得這是什麽意思嗎?”


    衛東小下巴一揚,清脆回答:


    “不曉得!”


    看見哥哥姐姐們咧嘴笑自己,衛東挺起胸脯,繼續道:


    “是前日我問智上師傅,我學醫,為什麽要背千字文,三字經,還要學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所以,智上師傅就讓你背這個?”


    衛東搖頭晃腦,小精靈鬼一般道:


    “不是,是曾先生聽見後,開口說出來的。”


    抱著孩子出來的許阿魚聽見,樂嗬嗬道:


    “阿東這孩子隨你,記性好,聽見一遍就記住了。”


    衛渺看許阿魚懷中啃啃唧唧幼崽,伸手要抱。


    許阿魚不顧小崽撇嘴,把孩子放在衛渺懷裏。


    “儂都住他屁股,再拖著他頭。。。”


    許阿魚在旁邊的指導衛渺抱孩子,幾個大的都湊在一起看幼崽。


    “阿西每天吃完飯時就要哭鬧一陣子,今日倒很乖巧。”衛玲嘀咕。


    幼崽阿西不光乖巧,還討好的對大哥露出一個無恥笑容,惹得衛萍幾個驚叫連連。


    衛阿大看幾個孩子在眼前,喜滋滋的對許阿魚道:


    “阿渺回來真好,儂可以睡個好覺。”


    許阿魚白眼翻到天上去,不曉得哪個人天天安慰她說,孩子大了就該去外麵闖蕩。


    每每他說這話,許阿魚就越好擰他好幾下,別人不曉得,他當阿爸的不曉得阿渺是個囡囡嗎?


    闖蕩個屁!


    隔壁曾家的二樓暖房裏燃著上好的悶窯炭,因此暖意融融,綠意盎然。


    盧平生和披著大氅的曾寶叔坐在靠窗戶的位置。


    “外麵的雪隻怕要下整夜了。”正在泡茶的曾寶叔輕咳一聲,淺淺開口。


    盧平生的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玻璃暖房,又聞茶香四溢,吊兒郎當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曾寶叔給他麵前的茶杯倒滿茶水,“盧先生真是憂國憂民。”


    盧平生假笑道:“不如曾先生忠君愛國。”


    曾寶叔抬眸淡淡看他,兩人目光相接,都無避讓之意。


    好一會兒,曾寶叔輕笑一聲,“盧先生,我們不是敵人,你說呢?至少目前不是。”


    盧平生收回目光,他也不想繞彎子,但他得讓曾寶叔知道,不光他掌握自己的是中統特工的把柄,自己也同樣知道他的底細。


    不然後麵事情當真不好弄的。


    曾寶叔朝著東北拱了拱手道:


    “若是盧先生能把阿渺讓給我,我可以說服那位回蒙地去。”


    盧平生看曾寶叔眼中的狂熱和認真,並不想去探究他為何非要走這樣一條路。


    就如同曾寶叔不理解他為什麽要走那樣一條路一樣。


    “曾先生,阿渺從來不是誰的所有物,你我都無法左右他的決定。”


    曾寶叔臉上的狂熱退去,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陣,才歎道:


    “一步錯,步步錯。”


    曾寶叔想起他在關東時候,聽聞黃保權講述自己在滬上趣聞,腦子裏就閃現出一個活靈活現的機靈小鬼頭。


    當知道他將桂花裏的房子留給小鬼頭的時候,他還想著若有機會,定然瞧上一瞧。


    他病重昏倒,智上大師帶他來桂花裏時,指著對麵房門諱莫如深道:


    “你的一線生機,殷殷期盼,心中抱負,變數盡在此處。”


    他那時心灰意冷,覺得一切隨緣,就沒有刻意去尋衛渺。


    如今看來,智上大師說得對,萬事萬物都有定數。


    想到這裏,曾寶叔歎口氣道:


    “碼頭上的事情和你無關,是地下黨有人在喝花酒的時候,被他們一個叛徒認出來後,當場就抓捕了。”


    “喝花酒?”盧平生很難把喝花酒和地下黨聯係起來。


    曾寶叔看他詫異的模樣,勾了勾唇角,略帶諷刺道:


    “他們也是人,也不全是堅定的信仰主義,也有吃喝享樂的欲望啊,你們那位總裁原來不也和青幫稱兄道弟的。”


    盧平生若有所思,隨後笑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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