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文道合一


    隻是上官儀也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


    陳青兕的崛起速度,亦令人歎為觀止。


    想他年紀輕輕名動天下,受兩代帝王器重,成為名禦用文人,常為皇帝起草詔書,被士人追捧,所寫詩文更是冠以上官之姓,號稱上官體,受天下士人模仿。


    縱是如此,也蹉跎了十餘載,才有今日地位,成為中書侍郎。


    但就是如此,已經讓人欣羨。


    可陳青兕隻是短短三年,已經是兵部侍郎,固然平級略輸一籌,卻也晉升廟堂核心,難以撼動了。


    “原本某打算在仕途上壓他一籌,讓他心存顧忌,不敢妄自胡來。待他成氣候的時候,你我已經老矣,便如今日之許相,管他身後如何。可誰能想到他升遷之快,近乎可怖,要不了多久,隻怕位居你我之上。”


    聽到上官儀這推心置腹的話,薛元超失神道:“果然,婦人之仁,令得你我陷入如此禁地。”


    在陳青兕入京的時候,便有不少心懷叵測之人想要看他們鬥。


    尤其是關東五姓士族。


    上官儀、薛元超兩人皆是文采斐然的士林翹楚,朝廷重用他們,也是用他們的文采,收士人之望。


    相比陳青兕這純粹的寒族,上官儀、薛元超兩人屬於落魄的貴族。


    陝州上官氏、河東薛氏祖上皆有一定地位,兩人本就有大才,又得朝廷扶持,理所當然的成為京畿士人的翹楚,身旁聚集了許多人。其中自少不了關東貴族……


    陳青兕不管是江南士人的身份,還是寒門大儒的身份都不容於五姓。


    故而在陳青兕入京時,已經有不少人攛掇著上官儀、薛元超對陳青兕下手。


    上官儀最終否決了一切建議……


    當時不少人說他們是婦人之仁,薛元超此刻之言,指的就是如此。


    那個時候的陳青兕是最好拿捏的……


    上官儀心裏也湧現幾分後悔,但雙目又沉陷清明,搖了搖頭道:“符超萬不可如此想,伱我與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不可丟了身為君子應有的底線……”


    這也是上官儀一直秉持的態度,文壇上的事情,就應該在文壇上解決,而不是用其他的卑劣手段,通過針對陳青兕這個人,來達到目的。


    薛元超看著上官儀,歎服道:“遊韶兄的君子之器,讓人佩服。若弟有兄這般豁達,也不至於如此亂了分寸。”


    上官儀道:“這可不像平時的你?”


    薛元超一臉愁苦,說道:“弟心亂了,陳侍郎的言語過於激昂,弟都忍不住為之所動。可以想象,現在士林中會是什麽情形?”


    上官儀愕然,隨即又有一分了然。


    其實上官儀在內心深處是認可陳青兕的,上官體的出現,本質上就是對南朝腐朽的靡靡之音做的一個改革。


    隻是改革的不夠徹底,重視詩的形式技巧,追求詩的修辭之美,本意還是宮體詩,以服務於帝王貴胄的遊戲。


    但不可否認,相比南朝那些描述床笫美人的豔詞,已經有了進步。


    上官儀已經意識到改變,隻是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而陳青兕這裏是走了一百步。


    陳青兕直接繞過了初唐四傑的摸索,陳子昂、劉希夷、張若虛三人的奠基,直接給人展現盛唐時代詩仙李太白、崔顥、韓愈這類文壇頂尖人物的風采。


    步子邁得太大,上官儀不適應,但並不妨礙他理解。


    但是他不能說,他是宮體詩的領軍人物,連他都選擇妥協,那他本人就無任何存在價值。


    薛元超的情況比上官儀更加嚴重。


    上官儀是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明白自己要做什麽,而薛元超是不知道自己的定義,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他十一歲便入弘文館學習,入仕後又兼任弘文館學士,人生前求知的二十年都在弘文館。他在這裏積極參加宮廷的文學唱和生活,是李世民、李治兩朝宮廷唱和的主要人物。在當時詩人中,聲名最盛者為上官儀和李義府,他深受兩人的影響。


    但其實薛元超跟駱賓王、王勃、盧照鄰是一路人,都是文壇的改革派。


    隻是他未能正視自己……


    曆史上他被貶蜀地十年,在特定的環境下,完成了自我升華,完成了對上官體詩風的超越,比上官儀多走了一步,成了詩歌革新的積極支持者。


    而在陳青兕的出現,麵對陳青兕煽動的改革風氣,讓薛元超一邊覺得有道理,又接受不了自己二十年學了一個腐朽的文化,直接幹碎了薛元超的“道心”,讓他對自我產生了嚴重的懷疑,完全陷入了迷茫狀態。


    上官儀道:“或許盛唐體的出現是大勢所趨,某卻覺得上官體亦有存在的價值意義。南朝靡靡之音,固然不妥,可誰能否認徐摛、庾肩吾、徐陵的才華?便讓後世來評價吧……”


    上官儀在這一刻,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


    薛元超卻依舊陷入自我否定之中,有些無法自拔。


    **********


    許家宅邸。


    許敬宗下值歸家,見自己的孫兒許彥伯手上拿著一本折書畢恭畢敬的等在一旁,微微頷首道:“去書房說!”


    許敬宗並不知詳情,今日他在皇宮裏當值,陪同李治一起處理事務,直至方歸。


    但自己最寵愛的孫兒如此等待自己,也知發生了特殊的事情。


    祖孫兩人來到書房。


    許彥伯將手上的折書雙手呈遞,說道:“這是陳侍郎今日在國子監裏說的話,現在大半個長安都讓他振動了。”


    許敬宗一聽陳青兕,眼睛不由微眯,細長的白色眉毛直接搭在了眼角。


    “是他出招了?”


    許敬宗第一個反應就是陳青兕並不甘心讓自己壓一籌,接過折書細看:


    原本微眯的雙眼看著折書上那尖銳的字句,也不免徐徐睜開,認真觀看:文章道弊五百載。漢魏風骨,斷絕於晉宋,齊、梁間南朝詩文,彩麗競繁,卻過分追求詞采之華麗,缺內在之靈魂。


    文章乃經國之大業,立言見誌。我輩讀書人,當發言真率,無所畏避,焉能隻追求空洞陳詞?辭藻絢麗?


    陳青兕仿佛化身成為了後世的鍵盤俠,抨擊著這時代的詩文偏重形式、內容空虛、脫離現實。隻追求華麗的辭藻,沒有了感情寄托,徒有文采而沒有內容。


    洋洋灑灑的千餘字,說的是酣暢淋漓。


    但最核心的在於最後一句。


    “文道理當合一!”


    文章與道理應當相互融合、相互協調。


    文章不僅要注重語言的美感和表達能力,更要注重傳遞深刻的思想和理念,使讀者在欣賞文章的同時,也能夠得到啟示和領悟。


    “好一個文道合一!”


    許敬宗拍案叫絕。


    誠然許敬宗道德敗壞,但無可否認他乃當代最頂點的文學大家。


    <divss="contentadv">也是因為如此,許敬宗才知道“文道合一”這四個字,在這個時代的殺傷力。


    一瞬間,許敬宗也明白了陳青兕的用心,搖頭自語:“這小子,了不得。”


    武皇後透露的消息,讓他成功將自己手上的袁思敬推了出來。


    他太了解李治了,隻要對他口味,為他排憂解難,他不會吝嗇一個禮部侍郎。


    何況袁思敬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能力才略都是一時之選,並不輸於高智周。故而篤定自己一定能幫助袁思敬上位……


    卻不想陳青兕並沒有受到自己的影響,而是重新開了一盤棋局。


    關隴勳貴已經掀不起風浪了,將會並入各處,成為李治朝廷的一份子。


    接下來除了自身的發展,自然是要將關東五姓壓下去……


    陳青兕此次掀起的文化改革,一旦成功,足以成為士林魁首,以寒門之身,掌握文壇權柄,這對自視甚高的五姓貴胄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大的打擊。


    這一下,局勢又讓他板回來了。


    許彥伯看著讚不絕口的祖父,帶著幾分遲疑的說道:“陳侍郎說的確實是好,隻是會不會對祖父造成影響?”


    上官儀好歹是上官體,許敬宗卻是宮體詩之王,大半身都在侵淫宮體詩。


    原因無他:李世民喜歡。


    許敬宗將“媚上”二字刻在骨子裏的。


    許敬宗笑道:“你阿耶一大把年紀,思緒早已枯竭,與我有何幹係?頭疼的是上官儀,是薛元超,是那些為了上位,將半身心血用在學習南朝文風的人。”


    許敬宗現在是又豁達又小氣。


    這種不影響他自身利益的虛名,他完全不在意,隻要不動他核心利益,一切都好說。


    尤其是陳青兕這樣的人,許敬宗更是寬容。


    畢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沒必要與陳青兕這樣廟堂未來的頂梁柱交惡。


    許敬宗正想叮囑自己的孫子幾句,外邊卻傳來管事的聲音。


    “郎主,郎君,陳侍郎的管事薑辰親自送來了一份邀請函,說是給郎君的。老奴覺得很是重要……”


    許敬宗示意許彥伯去取。


    許彥伯從書房外取過請帖,返回書房的途中打開細看,眼眸中透著幾分欣喜,又微皺眉頭,快步將請帖遞給自己的祖父,道:“陳侍郎這是要舉辦一場詩文宴,特地邀請孫兒參加。”


    許敬宗會意笑道:“你覺得該不該去?”


    許彥伯遲疑片刻,道:“孫兒說不準,孫兒有些想去,可是怕給阿耶尋來麻煩。”


    許敬宗道:“盡管去吧,傻孩子,這是人家的好意。去沾沾光,對你未來大有好處。”


    許彥伯聽懂了自己祖父的言外之意,問道:“阿耶是說,陳侍郎會成功?”


    許敬宗道:“一定會。”


    他悠悠道:“不管是宮體詩,還是上官體,對上盛唐體都沒有半點勝算可言。”


    “原因有很多,核心在於兩字:簡單。”


    “隻要識得文字之人,心中有點墨水之人,不管好壞都可作詩寫文。宮體、上官體卻過於繁雜,求辭藻之華麗,先得有有足夠的才學堆砌辭藻,知道足夠的典故來填充內容,更甚至需要大量的名望來創讓人認可信服的高深字句。”


    “宮體、上官體流行於貴胄之間,並非無人宣傳,而是絕大多數的人寫不了,更寫不好。”


    “盛唐體卻沒有這點弊端,就如《憫農》,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稍通文墨之人,一讀就懂。”


    “過於簡單,傳播的自然就快,也就能夠得到認可。”


    許彥伯道:“可是入門容易,精通卻難。除了陳侍郎,又有誰能用簡單的幾個字句,化腐朽為神奇?”


    許敬宗道:“世人卻不這麽想,這世上從不缺自視甚高的蠢貨。”


    “此外我大唐之氣象萬千,無所不容,而宮體、上官體卻受限字句之間,遠比不上盛唐體包羅萬象……”


    “當然以上都是屁話……”


    看著自己孫兒驚愕的眼神,許敬宗一字一句說道:“陛下不會讓陳侍郎輸。”


    說白了,就是陳青兕背後有人,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都有人給他托底。


    這天下終究掌控在李家人的手上。


    許彥伯作揖道:“孫兒明白了。”


    議政廳。


    今日是辛茂將、許圉師當值,兩人處理完手上的事務,相互聊著天。


    現在長安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文道合一”。


    兩位相公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談及此事。


    許圉師在文學上依舊是陳青兕的小迷弟,對於他提出的理論自然是讚不絕口。


    “南朝文風脂粉氣太重,屬實是一群醉生夢死之人,自我放縱,全無教化之意。反之陳侍郎的文道合一,才是真理大道。先輩創字是為闡述道理,而非自我沉淪。”


    辛茂將隻是在一旁笑笑,並不與之爭辯。


    他心底其實有些認可的,畢竟陳青兕的詩文他讀得懂,但是許敬宗的詩文,他卻需要翻譯。


    不過他是許敬宗的心腹,許敬宗又是宮體詩的魁首,他自然不敢多言。


    許圉師突然眯眼笑道:“辛相公,袁思敬、高智周兩人,你更看好哪個能夠升任禮部侍郎?”


    他現在處在看戲階段,禮部侍郎有兩位,一位空缺,袁思敬、高智周在爭奪,另一位卻是他的人。


    所以禮部侍郎跟他沒有關係,所以樂得看戲。


    便在這時,一道聖旨傳來:“禮部侍郎夏昱……遷商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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