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郡臨淄。


    “君侯,齊郡內有人行‘淫奔之風啊’!”


    臨淄城中的湖泊基本上都已經解凍,冰層都已經融化,鴨子和鴛鴦都漂浮在水麵上,沐浴在暖陽裏。


    春天快到了。


    扶蘇坐在雅舍裏,正在享受著難得的清淨和安寧。


    忽然間,張蒼跑了進來。


    “這種鄙陋的行為,竟然延續到了現在啊!”


    “齊魯之地,孔子的故鄉,可是在許多偏僻的鄉野之地,這種行為竟然每年春天都會發生。”


    “君侯,您一定要下令製止他們,阻斷這種不當的風氣。”


    扶蘇正悠哉悠哉享受清風、用著上好的清茶。


    一旁的琴師正在彈奏《高山流水》。別人彈奏的高山流水,那是浩浩蕩蕩、氣勢奔騰,這位琴師彈奏的卻是曲水流觴,山清水秀。


    扶蘇正享受這種清淨之樂。


    “君侯,您怎麽能不為所動呢?”


    扶蘇慢悠悠地坐起來。


    “五大夫張蒼,那你覺得這齊國淫奔之風該如何才能剿滅呢?”


    張蒼一陣支吾。


    “反正臣是不能允許這種事繼續發生的。如今天下大定,百廢俱興,民眾都在舊時代的廢墟和瓦礫之中滿懷希望的等待,渴望肉食者、高祿者積極有所作為。”


    “君侯,這正是撥亂反正的好時候啊!”


    扶蘇沒有說話,比諸侯國之間互相征戰,名不聊生更為糟糕的時代,才剛剛到來呢。


    這時候他要做的還是壯大自己的集團和勢力,等著嬴政把皇帝製度打造的更為牢固,到時候再出手。


    麵對渾身上下洋溢著熱情的張蒼,扶蘇則緩緩地睜大了眼睛,慢慢地將手抬起,落在麵前的案上,輕輕地拿起酒爵,將酒徐徐倒入口中,一點點吞咽、品咂。


    張蒼像是齊郡境內的河豚……他的麵部突然間充了血一般,漲得通紅,兩隻手化為拳也攥得緊緊地。


    等到喝完了酒,扶蘇伸了個懶腰,然後又躺在了席上,用手撐著頭,靜靜地望著張蒼。


    “太子您……這是在羞辱微臣嗎?”張蒼氣得詢問,固然憤怒至極也始終克製,保持禮儀,不失風度。


    “那你就親自去處置這些事吧。”扶蘇說著。


    張蒼難以置信,“太子,您怎麽可以對這些事無動於衷啊?”


    “因為,比這更麻煩、更棘手的事情還沒有得到解決。”


    張蒼瞪大雙眼,“既然太子如此漫不經心,那臣也就不再對太子畢恭畢敬了。臣要直言不諱了。”


    “就太子您現在這樣的作為,整日吃葡萄,抱美人,和士人論道,這哪是一個國家的儲君應有的作為呢。”


    “即便明知道有比淫奔之風還要嚴重的事情,可是您也無動於衷。過去太子時刻記著自己的責任,怎麽如今卻表現得如此憊懶呢?”


    張蒼望著一邊正在剝冰鎮葡萄的美人予月,向後甩袖,生氣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馮敬站出來道,“五大夫何必這麽著急呢。”


    “天下大定,皇帝陛下稱製,說秦為水德。如今臣子吏民都像是朝中嗷嗷待哺的鳥兒,熱切地盼望未來能夠有好的實際性的政策下達,改善眼下這種狀況。可是太子卻在這時候喝酒聽琴,若是外人知道,會失望的。”


    張蒼正準備幹點大事,沒想到扶蘇表現得無動於衷。


    像是突然間泄了氣的球。


    這就是在張蒼的頭上澆冷水。


    扶蘇慢悠悠地道,“我命令你,帶兵周遊列縣,巡查各鄉邑,親自打擊這淫奔之風。”


    “唯。”張蒼撅起嘴,扶蘇不緊不慢、不悲不喜的反應,實在是磨人。


    他感到長時間麵對太子,會心力交瘁。


    張蒼出了殿,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東西。


    不料,張蒼一出了殿,劉季、灌夫、馮敬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他們都追問張蒼。


    “這淫奔之風是什麽?”


    一時間,扶蘇身邊的武士也都豎起了耳朵,睜大了眼睛。


    張蒼望著這些人大聲咆哮,“你們這些人!真是可恥!”


    看到張蒼歡歡喜喜地來,卻又氣得發抖離開,眾人都在後麵哄笑。


    歸來的劉季倒是對這個張蒼很欣賞。


    他上次離開齊魯之地,便衣探親的時候聽說了一些儒生的談話。大概意思是說因為他劉季的一番話,讓孔子的門生弟子都抬不起頭來,讓儒家在諸子百家麵前無立足之地。


    當看到張蒼這樣抄著一把劍東奔西走的真儒時,劉季更是感到當初自己有些武斷。


    “我這個人沒見過孔子,不過現在我大概知道孔子年輕時應該是什麽樣了。”


    “我不關心孔子,我隻想知道淫奔是什麽。”灌夫一臉認真地問。


    眾人呶呶不休,最終纏著學問比較好的曹參得到了他們設想的答案。


    很快,得到了‘新知識’的灌夫,就到處對秦國弟兄們傳播知識。


    “春天,是齊國人最期待的日子。因為到了春天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舉行他們祖先在過去的傳統。”


    “這種傳統可謂深入人心。有言曰:仲春時節,不止淫奔。”


    夏侯嬰、季布、呂澤本來都很排斥,但是灌夫講的時候,他們卻也都不由自主地聽。


    “齊國的少男少女在春天這個季節,無論相識與否,以貌相媚,以身相交,自由自在地相親相愛。”


    灌夫說著,還用手比劃一下。


    弟兄們聽得一個個麵紅耳赤。在嚴苛的秦國,這種事是秦國兒郎們不敢想象的。


    有的士兵鼻孔裏已經流出了兩條血路,這些事情也太震撼他們了。


    相比之下,秦國簡直是個高級文明,而齊國就像是未曾開化的蠻夷。


    雖然秦國境內的好色的風氣也很濃厚,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把這一行為擴大到群體。


    在一整個村子的範圍內進行這種事,實在是令人震驚。


    “在齊人的眼中,少男少女相約私會‘淫奔’不是壞事,在春天這些事不能禁止。”


    “因為齊人相信,唯有春天舉行‘淫奔’,這樣才能有子子孫孫的繁榮昌盛,才能延續宗族。隻有人數眾多,才能培育出強悍的勇士,進而殺死敵人,保存自己。”


    劉季是個學了很多,但是什麽都不精通的人。


    他就問說,“這齊國過去好像是黃帝和蚩尤大戰結束後,蚩尤部落的人敗退遷移過來居住的人。”


    眾人一聽,紛紛覺得有道理。


    “好像是這麽回事,難怪他們會這樣呢。聽著就不像中原人啊。”


    “就是啊,和我們秦國差的也太多了。”


    “我們楚國也沒這麽瘋狂。”季布不知不覺間已經蹲在了灌夫身邊。


    呂澤就是齊國人……單父縣原本屬於齊國。他聽到這些,隻覺得有些別扭,自己一個人獨自離開了。


    而且,他是中郎將,級別最高,怎麽能和士卒們一起蹲在地上不成體統地聊天呢。


    而且太子現在身邊突然湧現好多人,未免也太亂了。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身份地位、經曆性格各不相同。


    呂澤習慣安穩,不喜歡在這種‘動蕩’、似乎時刻都會爆發衝突的集體之中。他又回去守在了殿門口。


    扶蘇推開雅舍的門,遠遠地望著灌夫、劉季、季布、夏侯嬰、曹參等人團坐。


    這一天齊郡臨淄城裏陽光明媚,溫暖的風自大海吹來,樹上的枝幹吐出一點點綠芯。


    扶蘇望著自己組建起來的小集團。


    雖然他們之間時不時爆發口角、觀念不和、地域不同、口音甚至都不協調。可因為他們秉性相同,而且本性都不壞,所以他們很快就呈現出團結的意向,這速度快的出乎扶蘇意料。


    “太子,你看,中郎將似乎不喜歡這熱鬧的場麵。”邵平忍不住說。


    “呂澤在平日裏和眾人格格不入,但是這種耿直實在、不會變通的性格,卻使得他能夠成為最好的將軍。”


    “不知變通,最多隻能成為中等的將軍吧。”邵平對呂澤的能力始終有些懷疑,他太普通、平凡了。而且性格比起其他人來說都太僵直了。“他手下的士兵們都說呂將軍平日裏不苟言笑,過於嚴肅了吧。”


    “也許在別人的麾下,呂澤算不得一個好將軍,但是在我手下,他絕對可以成為大將。”


    ——


    另一邊,灌夫正講故事起勁。灌夫不打算為某些人的離去悲傷了,他打算,活出那些人過去的樣子來。


    像是,某兩個人附體一般。


    “當然,“淫奔”之後必須繼以父母之命的婚姻之約,否則,“淫奔”過的少男少女就會失去家族中的地位,不能繼承財產。”


    “而且在春天過後,就絕不能“淫奔”,若是有誰企圖在別的季節行“淫奔”之事,全族人就會將他(她)視為褻瀆神靈的公敵,群起而攻之。”


    “後來,周成王分封天下,建立諸侯王拱衛王室。”


    “依照周朝的禮法,薑太公絕不能容許“淫奔”的存在,但薑太公是個豪邁灑脫的國君,並沒有像魯國國君伯禽那樣強逼當地的百姓改變風俗,而是默許這種習慣保留了下來。”


    “為此魯人看不起齊人,認為齊人毫無羞恥,不配做華夏天子的子民。而齊人同樣看不起魯人,認為魯人毫無血性,膽小如鼠,找不出幾個有種的男子漢來。”


    “而齊魯兩國之間常常打仗,魯國敗多勝少,似乎真的沒有齊人勇敢。而齊人好色荒淫,常常鬧出天下人恥笑的醜事,在諸侯國之中名聲也極是不好。”


    “但他們好像對名聲滿不在乎,依舊在每年的春天大行“淫奔”之事。”


    扶蘇站在雅舍門檻前,眺望著灌夫。


    灌夫的嘴就像是某熱火藥武器一樣,一旦開口就停不下來,“灌夫在說什麽呢?”


    邵平麵色有些尷尬,“說是在請教、普及知識。”


    “什麽知識啊?我分明看他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奸笑?”


    說奸笑都是文雅了,事實上他們現在是在淫笑。


    邵平低聲對扶蘇說了兩個字。


    “難怪。”


    像扶蘇這樣英俊高大、身份尊貴的人,本應該是無數美麗少女在“淫奔”中追求的目標。


    他也能在“淫奔”中充分展示男性的驕傲,獲得無上快樂。


    可是他可不會在春天裏走出都城,到花叢去尋覓應有的歡樂。


    因為他是秦國的太子,他不能讓手底下的這些精英們對他感到失望,更加不能因為自己地位高,權力大,就罔顧臣子的眼光,庶民的看法。


    曾幾何時,齊國的都城臨淄城中,也有一個人和扶蘇一樣。有著俊雅的外表,健美的身材,也是一國的公子。但是他也從不參加淫奔這種活動。


    這個人就是曾經的齊國公子小白。


    那時候,公子小白剛剛為了競爭王位返回齊國。也是住在這座雅舍之中,被人秘密的保護起來。


    在公子小白的眼中沒有春天,隻有恐怖。他剛經曆了生死逃亡,行走到任何地方,身邊都要帶著腰懸利劍的親信武士。


    當初他在這座雅舍之中時,是為擔心自己在“淫奔”中還帶著武士,會成為國人的笑柄所以不敢前去。


    至於扶蘇,他怎麽會去做這種事呢。


    還男男女女,一起跑到野外的山坡上,交媾個幾天幾夜。。。。。


    “胸懷大誌的人怎麽能夠成為國人的笑柄,自墮威信呢?”


    “今天過後,勢必有很多人對齊國的淫奔之風感到好奇。你替我留心,看看都有誰出城去尋找淫奔的場所,與人交媾。”


    邵平的嘴巴微微張大,主要他不擅長追蹤這種事情啊!


    固然難為情,邵平還是接下了這個差事。“唯。”


    另一邊,曹參告訴眾人,“想當初,齊桓公意圖稱霸天下,就接受了師傅鮑叔牙的舉薦,立管仲為相,尊為仲父。”


    “管仲一麵設立女閭,招攬天下有錢的商客貴族,為齊國收斂錢財。另一邊,卻要遏製這種淫奔之風。”


    “一開始阻力非常大,很多鄉下地方的族長都反對這麽做,認為這樣是在阻礙村落壯大。”


    “而且這種做法對於將淫奔之風習以為常乃至根深蒂固的齊人來說,他們認為是不合乎天理的。”


    “一些男男女女的確不將管仲的新法放在眼裏,依舊成群結隊去城外“淫奔”。”


    “管仲就命令兵卒們將那些男男女女捉拿至城內,施以鞭刑,然後放出。”


    “不料有些男女挨了鞭刑,仍是不思悔改,又一次奔到了城外。”


    “而這次管仲則施以嚴刑,一捉到那些男女,立刻斬殺,毫不遲疑。”


    “那些男女人等中,既有公室貴族,亦有巨富子弟。齊國上上下下大為震駭,人人聞“仲父”管仲而色變,再也沒有人敢犯禁行那“淫奔”之事。”


    眾人聽著,那一顆顆躁動不安的心這才安了下來。


    故事結束了,他們的心好像也終於從野蠻、荒淫的世界裏返回了正常的文明華夏世界。


    “謝天謝地,還好我生在秦國。若是在齊魯之地,真不知道我的孩兒都姓什麽。”秦國的士卒們發出感慨。


    “聽說秦國的院牆上,都是女人和小孩。”季布直言不諱,“為了征伐,秦王一直命令士兵在外作戰,他們幾乎都沒有休息的時候。”


    “季布,你說什麽!?”秦國的虎賁衛們聞言立刻感到有什麽東西刺傷了他們,紛紛舉起拳頭對著季布。


    夏侯嬰將季布攔下,擋在身後,“季布無心的。”


    “什麽無心,就是有意。竟敢指責我們秦王。走,我們告訴太子去。”


    “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就知道,楚人沒一個好東西。”


    虎賁衛們……他們對楚人,其實心存芥蒂。


    當初壽春城中的叛亂,血流到馬路旁的溝渠裏,在溝渠裏匯成後流動。


    滿城都是屍體,很多秦國兄弟倒在地上。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楚人不遵守規矩。


    曾經血腥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秦人心中,他們對楚人是極其怨恨的。


    明明扶蘇對楚人那麽好,他們還是不肯罷休。


    “農夫與蛇。”


    季布再也無法忍耐,上前與秦國士卒扭打在一起。


    “把他們給我分開!”


    劉季的命令,在這一刻失去了效果。原因麽,可就太多了。


    “住手!”


    正在季布和秦人大打出手時,一個秦國高官出現了,虎賁衛立刻收手。


    而季布麵對受過嚴格訓練,武藝高強的十幾名虎賁衛,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上次一樣能夠占到便宜。


    人早就被打的鼻青臉腫。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來人卻是相裏車,他在關鍵時刻解救了季布。還好他們住在驛館裏,若是在王宮別苑,季布不會有這樣的好運。


    在看清楚受傷的人是季布以後,相裏車眼中滿是驚訝。


    相裏車這邊考慮了足足有半個月了。


    不是他不相信扶蘇的構想無法實現,而是相裏車對自己不夠自信。


    他這個墨家钜子,根本不是被弟子們選出來的,隻是臨時受差。


    相裏車不曉得自己是否有資格幫助太子完成對墨家的改造,使得全新的墨家利益天下眾人。


    相裏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負得起這樣的重任,他總是在問自己,“我夠格去做這樣的大事嗎?天下沒有人知道我相裏車的名字啊。”


    但是當看到是楚國墨者季布被秦卒打倒在地時,相裏車知道,他不能再猶豫了。


    “你們這是做什麽?”


    “他侮辱我們大王。”


    “伱們難道不是在侮辱陛下嗎?現在大王已經稱皇帝陛下了。”相裏車大聲咆哮著。


    秦國士卒一個個左望右望。這相裏車怎麽幫著外人說話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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