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桂香敲響小粵港的門,才想起這裏有電鈴,她急忙又去按那個電鈴,心裏想著童稚那裏為什麽不裝電鈴。


    她一路走到小粵港,一直在想著童稚的話,聽童稚當麵講他一直愛著群莉時,桂香並不吃驚,但這一路上她卻越想越怕。閨女當初是不是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左右為難,她是不是也對童稚有感情?畢竟童稚跟北大也有關係,但想想桂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達科華公寓,桂香問過童稚是否加入了美國籍,童稚一時愣住了,回答說:沒有。桂香在心裏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群莉當初嫁給蕭乾還真的就是為了加入美國籍。


    她從達科華公寓出來前用堅定的語氣對童稚說:“北京的房子我給你空著,都照你老爸生前的樣子布置的,我會定期過去打掃,你有時間就回去看看把。具體想怎麽處理你決定,我的意見是盡快過戶到你的名下,當初公證時的兩個人都在北大。”


    桂香現在想想童稚聽到這話時,表情凝重,但並沒言語。他一直沒有加入美國籍,就憑這一點,童教授這麽多年為他花的心思就沒白費。桂香甚至想讓蔣勵勸勸童稚,她不明白童稚為什麽跟童教授憋著一股勁,她也想著,看看群莉這裏的情況,抽空再到童稚那裏去一次,幫他收拾一下屋子,再就是問問他,跟那麽一幫混混究竟想做點兒什麽。


    還沒等桂香的手指觸到電鈴,門就開了,蕭乾黑著一張臉,見是丈母娘不由得一愣,像是被嚇得不輕。桂香心裏不高興,女婿這是受了什麽刺激了,這麽失魂落魄的。


    “怎麽,也不說請我進門啊?”桂香強撐著跟女婿打趣,她已經走得兩腿發軟,隻想倒在沙發裏。


    “媽,沒想到您會來,快請進,”蕭乾也是強打精神,往屋裏讓著桂香。


    桂香一進門,就看見曉研從沙發上正站起身來,她腰上還係著圍裙,像是在做飯。她立刻警覺起來,四下看看都沒見群莉的影子,她回頭看著女婿,眼神中已經有了敵意。


    蕭乾看出曉研很緊張,他在心裏怨著自己,該早點兒跟曉研表明心跡,那樣的話也不至於讓她如此難為。可桂香的突然出現,別說曉研,就是他蕭乾自己都緊張得肝顫。他沒見過這位丈母娘發火,但一直感覺她的威嚴。


    “媽,您怎麽又跑來了?還是為了童稚的事嗎?”蕭乾想緩和一下氣氛,給曉研留出時間,讓她放鬆。


    “嗯,是來找他的,也是來找你的。我那外孫還讓我給你帶好呢,群莉呢?怎麽不見她人?還沒從洛杉磯回來嗎?”桂香問。


    她覺得女婿今天慌兮兮地,還從沒見他這副模樣,她猜想著他和曉研的關係,氣氛已經讓她的臉漲紅了。


    蕭乾一聽丈母娘知道群莉在洛杉磯,想著先拖一時是一時吧,於是順坡下驢。


    “啊,呂程這孩子就是懂事,招人喜歡。”蕭乾沒回答群莉去哪兒的問題。


    “你真的喜歡那孩子?要我說,群莉沒拿你那閨女當外人,她們倆年紀差不了幾歲,群莉能這麽寬心,也算對得起你了。如果你也把我那外孫當兒子看,你們也算是兒女雙全了。你說呢?”桂香眼睛緊盯著蕭乾。


    蕭乾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臥室的門突然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蹣跚學步的男孩兒,嘴裏唔裏唔吐地不懂說的什麽,曉研這時已經不像桂香剛進門時那麽緊張了,她走到孩子身邊,蹲下身輕輕地拍著雙手,小家夥好像懂了曉研的意思一樣,朝曉研走過去。


    “蕭曉,是不是餓了?走,我帶你去做點兒吃的。”曉研領著孩子往廚房走,很勉強地對桂香笑笑。


    孩子走過蕭乾身邊時,站住了,仰起頭定定地望著他,蕭乾摸摸孩子的頭,嘴唇微微扯動一下,“去吧,跟著阿姨去做點兒吃的。”蕭乾壓低聲音說道。


    蕭乾看著桂香一臉的疑惑,輕聲說道:“媽,您坐啊,我們正忙著做飯呢。您辛苦了,想吃點兒什麽,我給您做。這孩子是我前妻的兒子,她去世前把他托付給我。他爸爸是個設計師,您也看見了,現在紐約在重建,他爸爸忙得顧不上他,我就把他接過來住幾天。”


    桂香坐到沙發上,想著剛才曉研係著圍裙坐在沙發上,猜她一定正和蕭乾聊天,偏巧自己就進門了。


    “啊,的確可憐。剛剛我聽曉研喊那孩子什麽?蕭曉?你們兩個的名字連一塊兒了?”桂香的語調在升高,透著不滿。


    “啊,我一個大男人,也不會照顧這麽小的孩子,曉研呢,現在給律所的同事做心理谘詢,我們的同事有不少受了傷,他們之中也有人失去了親人。所以啊,這孩子基本跟曉研在一起,您知道,小孩子,誰帶就跟誰親。”蕭乾不知道自己是在解釋,還是在為自己辯解。


    桂香沒再跟蕭乾囉嗦,徑直走進廚房,見曉研正給小家夥煎雞蛋,還做了糊糊。


    “我來吧。”桂香說。


    “不用了,桂香姨,您進屋歇著吧。我這就弄咱們大人的飯。吃完了,我就帶孩子回我那裏。”曉研一邊對桂香說著,一邊喂著孩子。


    桂香以她過來人的感悟,很輕易地就從曉研的話裏聽出些許逃避的味道。她看著曉研身邊的男孩兒,孩子也睜大一雙眼睛看著她,眼神中的怯懦讓人心疼。


    “這孩子是不是更像他媽媽?都說兒子長得像媽。”桂香想著,蔣勵就是越長越像自己。


    桂香的話無意中刺痛了曉研的心,她也仔細端詳起蕭曉來,難道是心理作用嗎?怎麽感覺真的有點兒像大姐大呢?那個曾經和自己前夫鬼混的性感女人。這些天來和這個孩子在一起建立起來的親情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曉研眼睛盯著孩子,心裏想著那天蕭乾給孩子取了中文名字:“蕭曉”,還用征詢的眼光看著自己。


    “咱們倆一起把他養大,好嗎?”


    當蕭乾這樣說時,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趁機問一下,那樣的話我們就是他的父母了嗎?可是她沒問出口。她心裏恨恨地想:蕭律難道對自己就是這樣模棱兩可的感情?記得當時自己不置可否,交談被沉默代替了。可是孩子記住了他的名字,隻要一喊“蕭曉”,他如果在身邊,就會瞪大眼睛看著你,如果在不遠的地方,就會搖搖晃晃地朝你走過來,張開雙臂讓你抱。


    可現在,桂香一句無心的話,曉研已經害怕看見這孩子的臉了。她知道桂香和蕭乾在客廳裏說話,蕭乾這是讓自己給他們做飯嗎?那成什麽了?自己是蕭乾的什麽人?在桂香麵前豈不更說不清了。她看看蕭曉吃得差不多了,就拉起他的手走進客廳。


    “蕭律,你和桂香姨聊吧,孩子我帶走了,有事打電話。不好意思啊,孩子吃完就犯困,我就不給你們做飯了,還得有勞你給桂香姨做點兒好吃的。”曉研說道。


    說完,她挎上自己的包就抱著蕭曉 往門外走。


    蕭乾知道曉研的心思,隻在她身後低聲叮囑著:“你路上慢點兒,有事打電話給我。”


    當屋裏隻剩下蕭乾和桂香兩個人,蕭乾才對丈母娘吐口:“您來遲了一步,群莉前兩天從洛杉磯回來了,可她現在已經出去兩天了,我和曉研出去找過,沒見她蹤影。


    ”你說什麽?你們吵架了?因為什麽?你告訴我,是不是群莉不能給你生孩子,你就不愛她了?她離開這裏時說過什麽沒有?“桂香的鎮定讓蕭乾對她很少欽佩。


    那天,曉研陪著她的患者jane一起重返世貿遺址,剛好遇見前妻的那位設計師老公,他好像很久沒有刮胡子了,麵容憔悴,他顫抖的手反複摩挲著紀念牆上的銅牌,那上麵的人是他的導師,蕭乾看著這位設計師,再看看站在他身邊,緊緊揪住他褲管的小男孩兒,他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


    小男孩一下就撲進蕭乾懷裏,”讓孩子跟我住一段時間吧,你不會不放心吧?“蕭乾抱起孩子,邊對設計師說道。


    ”那我真的感激不盡,你知道他跟著我,吃不上、喝不上的,因為我自己也忙得顧不上吃喝。他很乖,也許吧,我經常會忘記他的存在。不過,你一定也很忙吧?“設計師說道。


    他看得出來,蕭乾很喜歡這個孩子,那天在妻子臨終時,到醫院見最後一麵時,設計師見到了瀟湘,知道這是蕭乾唯一的女兒,所以他能理解,蕭乾對自己的兒子一定很喜歡,盡管他對他的前妻懷恨在心,但這不妨礙他一個中年男人喜歡這樣還站不穩的小男孩兒。


    ”吃不上、喝不上怎麽行呢?孩子正長身體,你放心忙你的,現在是你們最忙的時候,恢複重建全靠你們呢。“


    見設計師眼睛不住地掃著身邊的曉研,他於是補充著:”她是我的朋友,一位很專業的心理谘詢師,現在給我們公司的員工做心理康複,如果你們公司有這方麵的需要,也可以聘請她。“


    設計師很禮貌地對曉研躬身一揖,”幸會,我想我們很需要您的協助。“


    前妻的孩子就這樣被抱回了小粵港,這孩子似乎跟蕭乾有緣,進了小粵港的家門,他沒有一點兒陌生感。蕭乾發現他全身上下最靈動的就是一雙滿含疑問的眼睛,他自己會去一遍又一遍地按床頭燈的開關,燈亮時,他咧著嘴笑,燈關上了,他遲疑著,瞅瞅蕭乾,又瞅瞅床頭燈,再去按下那個紅色的開關,就這樣不斷地反複,蕭乾看著他出神,嘴角泛起這些天以來沒見過的笑,那笑裏有欣慰,也有讚賞。


    ”這孩子真聰明。“曉研在一旁說道。


    蕭乾抬頭看看曉研,他知道曉研也是隻有囡囡那麽一個女兒,心想她也應該喜歡兒子。


    ”你也喜歡這個孩子嗎?要不我們倆一起把他養大,怎麽樣?“蕭乾笑著問。


    他自知這話說得很有些冒犯,但看曉研隻是微微皺l皺眉頭,並不言語,心想:這個女人真的很柔韌,該不會是職業習慣吧?


    ”你現在還有心腸管別人的孩子,你公司裏今後怎麽辦?“曉研問得很謹慎,似乎怕讓蕭乾煩。


    ”謝謝你關心我的公司,說起來我們當初選的投資人還是明智的,而且我當初力排眾議,最終是簽下協議,上市律所歸投資者所有,現在,那些不懂法務的投資人是律所的擁有者,我們申請破產,在做債務重組,目前所裏律師和工作人員都很穩定,因為他們不會因為911事件後續危機而被解雇,他們會一直做下去。不過,大概要過幾年的苦日子。等有人收購我們的股票了,我們就可以翻身了。“蕭乾一氣嗬成,但他從曉研的表情裏看出這位心理谘詢師並沒完全理解他說的話。


    ”我不太明白你說的,但我想那些投資人不會追著你嗎?“曉研把頭埋得很低。


    她覺得自己的問題一定很幼稚,可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她想,就算自己的話再可笑,讓蕭律開開心也好。


    ”嗯,問得好,他們會是我們的動力啊。會催著我們盡快翻盤,這不是很好嗎?你想想,如果律所是合夥製,現在的局麵才難以控製呢。才叫分崩離析。“蕭乾輕輕拍拍曉研的肩。


    這樣親昵的動作還是第一次呢,曉研心頭一震。事有湊巧,群莉恰好在那個時候進了門。屋裏的四個人都愣住了,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趴在沙發上玩兒的小男孩兒,蕭乾剛剛給取名:蕭曉,見進來一位阿姨,還不會說話的他,隻是抬頭盯著群莉看。


    蕭乾呢?慢慢把手從曉研的肩頭拿開,似乎很舍不得,曉研的臉已經紅得可以上台唱戲了。群莉站在離沙發五米開外,不再往前。屋裏的空氣像是被抽走了,每個人都很憋悶。


    蕭乾知道,應該自己先開口。


    ”你終於回來啦,怎麽樣,身體都恢複了?吃飯了沒有啊?“蕭乾想像以往那樣哄哄群莉。


    他可是低估了川妹的個性有多暴烈。群莉不回答蕭乾的問話,走到沙發邊眼睛死死盯著蕭曉,那孩子嚇得縮進曉研懷裏。


    ”我說你怎麽不到洛杉磯看老子呢,原來是抱養了這麽個龜兒子。哼,小日子過得蠻滋潤的。老子告辭,給你倆騰地方。“說著,就往門外走。


    ”你給我站住。“蕭乾在群莉身後嚷道。


    可群莉哪裏肯回頭,徑直走了。蕭乾等曉研收拾好帶著蕭曉回她的住處了,才去周圍轉轉,但沒找見群莉,他想這川妹應該很快回來的,可是直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聽了蕭乾的話,桂香再也控製不住了。


    ”她就算不能給你生孩子,你盡可以跟她離婚,你幹嘛要這樣待她?“桂香說著就往門外跑。她要去找她的群莉。


    蕭乾想:原來丈母娘的脾氣跟群莉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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