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的硝煙彌漫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湯姆作為一名神職人員,懷揣著對上帝的虔誠與對傳教事業的熱忱,遠渡重洋來到了香港。一路上,他經曆了無數的波折與艱辛,船隻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顛簸,戰火在周邊肆虐,但他從未有過退縮的念頭。


    最終,他來到了西貢,在這座寧靜而又充滿煙火氣的小鎮,一座基督教堂成了他的精神寄托與傳教之所。教堂的鍾聲每日準時響起,回蕩在西貢的大街小巷,召喚著每一個渴望心靈慰藉的靈魂。


    在傳教之餘,他發現這裏的孩子們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英語,無疑是打開世界大門的一把鑰匙。於是,他利用業餘時間,在教堂的小教室裏教孩子們英語。


    孩子們那一雙雙明亮而又充滿求知欲的眼睛,讓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耐心地教孩子們發音,講解單詞和語法,用簡單的故事和歌曲讓他們感受英語的魅力。孩子們學得很認真,每一次正確的發音、每一個新學會的單詞,都能讓孩子們露出燦爛的笑容。


    西貢的生活雖然簡樸,但卻充滿了溫暖。教堂外的椰林在海風中沙沙作響,遠處的海浪拍打著沙灘。湯姆知道,在這片土地上,他不僅傳播著上帝的福音,也傳遞著知識與希望,願這些孩子們能在知識的滋養下,勇敢地走向未來。


    老爹每天都會走下山坡,走到海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望著遠處的海,然後他會揀些小木塊兒,漂亮的石子回來,弓著背爬上半山坡的家。坐在小院子裏,跟那些石塊、木塊相麵,不時地眺望著遠處帆影點點的海。他總是要靜靜地看上好久,柳枝也靜靜地做著手上的活,不時地朝老爹這邊望著,思忖著老爹在想什麽。


    當那輛黃色校車停在山坡下,孫子昊暉一蹦一跳地從校車上下來,老爹就會起身快步往山坡下麵走。哪是走,幾乎是一路小跑。


    “爸,您老慢點兒。當心腳底下。”柳枝每每在老爹身後嚷。


    老爹卻像沒聽見一樣,那時候的老爹,眼裏隻有他的大孫子昊暉,隻聽得見孫子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著:“爺爺,爺爺,我回來了。”


    一上了坡,坐到院子裏的小桌前,昊暉就開始了他長篇大論的“演講”,把他在學校裏看見的新鮮事講給爺爺聽。柳枝偶爾聽一耳朵,搞不懂這些小頑童的鬼把戲老爹怎麽會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低問著他的大孫子。見爺孫倆聊得開心,柳枝便不再打攪他們。


    有意思的是,她催促昊暉別閑聊了,做作業吧,結果被老爹狠狠瞪了一眼,昊暉呢,則是對她吐吐舌頭。再以後,她不再催促了,隻是洗了水果放在爺孫倆麵前。爺孫倆吃完了,聊夠了就開始各幹各的。老爹在鼓搗他那些石子和木塊,昊暉趴在桌上寫作業。老爹還會舉起他手裏的尺子抵在昊暉的下巴上,輕輕抬起昊暉的腦袋。


    “你的眼睛還要不要啦?坐直嘍。”老爹的話聽起來硬,可昊暉總是笑得很甜。


    柳枝想: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她想著王樹槐什麽時候能把山東老家的事情辦好,今後,要不要也轉到香港來,又能做些什麽。感覺心裏像一團亂麻,好在,她最擔心的老爹現在狀態蠻好的,這讓她覺得來香港是對的。但老爹是衝著小芹來的,小芹卻總是不露麵,這讓柳枝心裏不踏實。


    今天老爹早早就走到山坡下麵去了,雙手抄在背後來回地踱著步,柳枝看他既興奮又有些著急,看看離兒子昊暉下學的時間還早,她覺得老爹今天有點兒奇怪。


    “爸,不到海邊走走嗎?您現在就在這裏等昊暉啊,他下學還早著呢。”柳枝探著老爹的口風。


    “嗯,你甭管我了,忙你的去吧。嗷,對了,想著多切點兒水果,我今天要請個朋友過來。”老爹吩咐著柳枝,很有點兒派頭。


    柳枝慢慢爬上半山坡,走幾步就回頭看看。柳枝照老爹的吩咐把家裏的水果洗了不少,特意把老爹愛吃的黃桃放在一個精致的木碗裏,那碗是老爹親手做的。


    等柳枝端著 水果走到院子裏,就看見老爹和一個高高瘦瘦的洋人一起爬上坡來。她心想:老爺子這麽有本事啊?在家裏坐著還能結交個洋人做朋友。


    “這是我兒媳,叫柳枝,人家之前是京劇名角啊。”老爹把柳枝介紹給這個洋人。


    洋人很敬佩地對柳枝笑笑,微微點頭。用漢語說了句:“你好,美女。”聽上去幾乎磨去了洋腔洋調。


    “這位是湯姆,昊暉的英語老師,也是教堂的神父。”老爹給柳枝介紹著。


    柳枝一聽是昊暉的老師,滿臉堆笑地招呼著這個洋人。


    “湯姆先生,您可是大駕光臨啊,快請坐,我去給你們泡茶。”柳枝說著進屋去了。


    她邊清洗杯子邊琢磨,這是昊暉給老爹介紹的湯姆吧?老爹說是朋友,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吧?老爹是想拜托他多照顧昊暉?她感覺老爹的腦子沒什麽毛病,想想那些醫囑,他情願老爹多交些朋友。


    她真想去聽聽倆人都聊些什麽,再怎麽說昊暉是自己的兒子,聽聽老師怎麽評價兒子在學校的表現,也不為過。想著,她端著一套黑陶的茶具走到院子裏,見倆人頭靠的很近,說話聲音低的柳枝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柳枝心頭一緊,老爹之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啊。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從那天湯姆和叫爹見過以後,老爹變了,話多的起來。每天都做木匠活。


    老爹用指腹摩挲著刻刀上的包漿,倒塌刀刃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銅色。這柄牛角刀是老爹的父親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七十多年過去了。刀柄已經被汗水浸透呈深褐色。


    遠處海麵上不時傳來遊船的汽笛聲,陽光經海水折射撒進小院,院子的微微發紅的黃土地從來不用潑水,總是那麽板板實實。


    柳枝在廚房剁肉餡,菜刀撞擊砧板的聲音短促有力。老爹把半成品的木鳶往膝蓋上攏了攏,細碎的木屑粘在藏青色的褲管上,像落了一層早來的雪。這木鳶本該有可以開合的翅膀,但老爹想不好他的寶貝孫子昊暉是喜歡鳳凰尾羽,還是孔雀翎。唉,現在的小孩子都愛看些稀奇古怪的動畫片。


    昊暉就是上課時把課外書放在腿上低頭看,被湯姆發現了。本來說是要讓家長的,老爹聽孫子一說,就給他出主意,請湯姆先生到家裏來。那個下午老爹跟湯姆講了自己的手藝,講了自己的女兒小芹,說出了心底的擔憂,他說是請湯姆來開導他的。


    湯姆走後,老爹開始更專心地做木工活。這時,他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木鳶脖頸處的接榫。當年在村裏,誰家娶媳婦,都來向他求一對鴛鴦枕呢。那時他刨花能卷出三尺不斷,鑿子底下能開出十八瓣蓮花。好漢不提當年勇,他在心裏祈禱著,湯姆的禱告能讓自己手藝顯靈。


    “爸,不想吃點兒東西嗎?”柳枝端著一個砂鍋走過來。


    看老爹一早起來就搗鼓個沒完,他看老爹這幾天心情挺好,可也擔心他太勞累。


    “嗯,放這兒吧。你自己吃了嗎?”老爹問。


    “嗯,您吃,我特意給您做的。這邊的蝦個兒大,好吃。”柳枝勸著老爹。


    “跟你說個好事啊,湯姆不僅是昊暉的老師,他還是個人物呢。在港島認識不少大亨,而且那些有錢人對他都很敬重,信他說的那個教嘛。我琢磨著,他將來能幫上咱小芹。”老爹說。


    他把工具用油布包好,油布是小芹娘用土布浸桐油做成的,他好久沒用了。這次從青島出來,他帶上了所有的工具,最後顫抖著雙手把這塊油布放進工具箱。現在摸著這塊布,就想起亡妻,眼角微微紅了。


    “唉,老了,不中用了,幹不了一會兒這眼睛就不得勁。”老爹急忙掩飾,怕被兒媳看出自己掉淚了。


    柳枝想著老爹的話,覺得小芹也真是的,再忙也該給老爹打個電話啊。二嫂在身邊,就不知道催催她?這倆人真是的。想著,他進屋去給二嫂打電話了。


    今天昊暉下學出奇地早,從校車上下來就向坡上喊:“爺爺,媽,出事啦,出大事啦。”


    老爹慌得鑿子在手心裏打顫,柳枝知道老爹什麽時候都最先想到小芹,你看他現在,站在原地不動,隻等著孫子的下文。


    “你這孩子,大驚小怪地,咋呼什麽,有什麽話慢慢說。”柳枝心裏著急,嘴上卻還是那麽溫柔。


    “爺爺,媽,美國被人襲擊了。快,開電視,應該有重播。”昊暉說著就往屋裏跑。


    柳枝急忙過來攙老爹,感覺他走路已經不利落了。


    從電視上看到紐約的大樓被一架飛機硬生生地撞斷,隨著一團黑色煙霧鋼筋水泥的軀體碎裂、坍塌變成了粉末。就算聽不懂英語,屋裏的幾個人都感受到記者的驚慌、恐懼。


    “給小芹打電話,我問問她在哪兒呢。”老爹說道,感覺他喘氣都困難了。


    柳枝心在顫抖,昨天跟二嫂通話,說是這幾天在赤柱拍戲,小芹的確已經熬了好幾宿了。還說她想兒子王俊了,說她覺得對不起老爹。但她拍完昨天的分鏡頭就飛回美國了。


    見柳枝淚流滿麵,老爹慌了,他臉色鐵青。門被推開了,王樹槐站在門口。電視裏還在循環播放著紐約世貿大廈被撞擊的景象,王樹槐叫了一聲:“爸”,就跌坐在椅子裏。


    十幾個小時前戴爾給他打電話,說小芹從香港啟德機場飛紐約,去與一位投資商見麵。有了這一筆追加投資,小芹的警匪片有望盡快殺青,弄好了可以趕上台灣金馬獎的評比。可王樹槐從上海飛到香港啟德機場,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人們在街道上瘋狂逃命的場景,他手裏拎著的行李箱重重地耍掉在地上。


    他一路打車到西貢,在出租車裏他打了小芹的電話,關機。現在看看老爹的表情,那鐵青的臉色,王樹槐心如刀割。正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哥,我是小芹,剛剛是你打電話給我吧。”小芹的語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


    老爹的眼睛瞪圓了,嘴唇不住顫抖著。王樹槐開了免提。


    “小妹啊,你到了嗎?現在在哪裏,你怎麽樣啊?”王樹槐問。


    “我剛剛到紐約,現在還被留在機場裏。目前是聯邦航空管理局禁飛了所有航班,說是在追蹤疑似被劫持的飛機。之後我們要經過嚴格的安全檢查才能準許入境。放心吧,我現在很安全。”小芹語氣很冷靜,聽得出她周圍的人都在高聲叫喊,一片慌亂。


    “爸”,王樹槐又輕輕地叫了一聲,還拿眼看著老爹,他是想問老爹要不要說幾句。


    老爹把昊暉叫到身邊,“孫子,幫爺爺拍個會動的畫,傳給你小姑。”


    “爺爺,那叫視頻,您說吧,怎麽拍,我給您拍。”昊暉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幫爺爺度過電子數碼的難關。


    老爹拿出他剛剛做好的木鳶,那木鳶的鳳凰翅膀一開一合地。


    “閨女,鳳凰經過了火的考驗,就飛得更高了。爸信你,照顧好自己。放心吧,你的王俊好著呢。”老爹說著,藏在眼中的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視頻中的小芹使勁咬住自己的絲巾,無聲地流淚。約莫第三天早上,老爹接到影視公司的電話,說是要上門來請教。


    一輛勞斯萊斯停在坡下,一男一女從車上下來。走進屋裏,穿西服的小姑娘舉著平板電腦給老爹看。


    “九頭蛇權杖要能伸縮,機關按鈕藏在第三顆蛇牙裏。”小姐似乎在交代著。


    老爹的刻刀在蛇眼上頓住了,那些盤旋的鱗片讓他想起年輕時給城隍廟雕的盤龍柱。刨花在小院裏卷了起來,他聽見幾十年沒響過的老鬆樹又在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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