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旦戲劇係傳出不少關於小芹的風言風語,基本可以概括為正反兩個方麵。正麵的消息是係裏將進行人事調整,原來的係主任即將退休,新的係主任候選人裏有小芹一號。反麵的信息就是:小芹早已經是母親了,隻是孩子誰也沒見過,她的男人就更是誰也說不清楚。


    小芹雖然被輿論包圍著,但她依然故我。大哥、大嫂帶著孩子去了青島,她搬過去和二哥、二嫂一起住。二嫂把小芹捧在手心裏,照顧得一點兒不比大嫂柳枝差。最讓小芹開心的是:二嫂從不在小芹麵前提她的兒子王俊,但隻要小芹一提到兒子,二嫂就會很專心地聽。


    說心裏話,小芹挺佩服二哥的,他真的能依著二嫂。二嫂喜歡演戲,不想生孩子,二哥也從來不催她。小芹看著二嫂在二哥麵前撒嬌,心裏不免酸酸地,想想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光景。就算當初跟汪富貴在一起,那個鄉巴佬也總是畏畏縮縮地,自己好像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她現在一旦閑下來,就會想兒子,甚至做夢夢見兒子都不認識她了,說什麽都不讓她抱。


    二嫂演戲還是很有靈性的,但是苦於機會少。


    晚飯的時候,小芹問二嫂:”要是沒有角色,你就這麽一直等下去嗎?不會有絕望的一天嗎?“


    ”絕望?那不能夠。我跟你說個人,吃完飯我給你講講他的故事,你就知道了。我現在這樣算好的啦,在橫店窩著的群眾演員多了去了。“二嫂邊吃邊說,小芹看她真的像個村姑。


    林羽是一名在橫店漂泊多年的群眾演員。為了那渺茫的演藝夢想,他在橫店租了間小屋子,房間不大,卻堆滿了他這些年為拍戲準備的行頭。


    一年又一年,無數個日夜他都守在各個劇組的門口,等著一個可能降臨的機會。大多數時候,他隻能演一些沒有台詞的小角色,但他依舊甘之如飴。


    有一天,他得到了一個做替身的機會。是一場高難度的武打戲,林羽興奮不已,覺得夢想的曙光就要照進現實了。拍攝時,他全情投入,每一個動作都拚盡全力。然而,意外發生了,在一個翻轉騰挪的動作中,他不慎從高處墜落,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陣劇痛襲來,林羽隻感覺眼前一黑。等他再次恢複意識,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他看著自己纏滿繃帶的身體,痛心疾首。這次受傷,不僅讓他短期內無法再拍戲,之前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也就此溜走了。


    病房裏,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他望著天花板,眼神有些空洞。那些為了夢想在橫店度過的日子一一浮現,他惋惜自己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就這麽被一場意外毀了。但即便如此,他心裏那個演藝夢,依舊沒有熄滅。他隻盼著傷能快點兒好,他還會回到充滿希望與挑戰的片場。二嫂跟小芹講完林羽的故事,小芹就說去香港之前和二嫂一起去橫店的醫院看看林羽。


    “你看你,都要出發了,還想著來看我,我沒事的,這樣會耽誤你的事啊。”林羽對二嫂說道。


    小芹想:看來二嫂把她要去香港試鏡的事都告訴林羽了。


    “看你,客氣啥。你這一個人在外麵,出了這樣的事又不敢跟家裏說,那咱都喜歡演戲這一行,幫一把還不是應該的嗎?”二嫂的關心讓小芹都不好意思了。


    林羽的目光總是躲躲閃閃的,似乎不知該跟小芹說些什麽。


    “還得說上學好啊,看看你們家這美女,這麽年輕都當上製片人啦。”林羽的語氣裏有羨慕也有說不清的東西。


    從醫院出來,二嫂換了一副麵孔,剛剛在病房裏的那種痛苦、哀傷瞬間煙消雲散了。


    ”嫂子,你跟這人熟嗎?看你很關心他的樣子。“小芹眉頭微皺。


    ”熟,我倆住一間房,能不熟嗎?“二嫂笑著說。


    二嫂的話著實把小芹嚇了一跳。


    ”你說真的?你們住在一起?在橫店?“小芹真想給這個二嫂一耳光。


    ”對呀,我有時候拍戲晚了,回不去了。你知道,這裏到車站不一定能搭上順風車,我就住這裏。他不是在這裏租了一間房嗎?我睡床,他打地鋪,咋樣?夠意思吧?“二嫂說著,臉上還露出驕傲的神情。


    小芹懶得繼續問,她隻是覺得,二哥就這麽相信二嫂,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嗎?她現在都後悔讓二嫂來劇組了。


    ”二嫂,那個林羽就沒有職業嗎?長相還不錯,他這樣耗在橫店怎麽養家啊?“小芹想著替二哥深入調查一下。


    ”他呀,之前在工廠裏打螺絲。自從迷上了演戲,就不幹了。最近他倒是給自己找了個活,就是有人要從橫店往外麵送東西,他就幫著跑跑腿,收入還不錯呢。小妹啊,你真有眼光,他上學的時候就去考過中戲,也考過浙江的劇團。中戲據他說,就算考上了,也上不起。後來考上杭州的劇團,去幹過一陣子,人家說他年紀大了,練不出來了,一直打雜,他就退出來了。“看得出二嫂很同情林羽,對他還有些佩服。


    ”他養什麽家啊,他就是個戲瘋子。相過幾次親,人家聽說他迷上演戲,卻是現在的狀況,都嚇跑了。“二嫂不由得笑出了聲。


    ”什麽?他是單身?那你就敢孤男寡女地跟他住一起?你就不怕我哥?“小芹眼睛瞪大了,聲音也放大了不少倍。


    ”我的小妹啊,你想到哪兒去了。你二哥蠻喜歡林羽的,他還拜托林羽在橫店照顧我呢。他知道我們倆都是戲瘋子,不會動什麽歪心思的。“二嫂嗤嗤地笑。


    小芹想:在橫店租一間房花不了幾個錢吧?二哥難道明知道他倆住一起,都不管嗎?但她不想再往深裏問了,怕會牽涉到自己。自己還是個單身母親呢,一旦人家說起來都不知該怎麽解釋。她於是閉口不言了,二嫂卻打開了話匣子。


    “小妹啊,那個戴爾,就沒有中文名字嗎?人長得挺帥的,看上去對你很好啊。你可得跟緊點兒,別讓他跑了。像他那樣的還不得一窩一窩的小姑娘追著啊。當然了,估計他除了你也很難看上別人。”二嫂似乎確信她說的是對的。


    當她抬眼對視小姑子,見到的是一雙憤怒的目光。


    “啊,我隨便說說的,你別往心裏去哈,我也是好意。”二嫂一疊連聲地道歉。


    小芹這時想起二嫂的姐姐,曾經她們家把二嫂的姐姐說給大哥,是自己親手破壞了那樁婚事。現在看著麵前的二嫂,小芹覺得自己沒錯,這油坊裏出來的女子,骨子裏還是那麽地庸俗。但願那個林羽是真的不會看上這個村姑一樣的二嫂。


    小芹研究生調配,是從北大中文係轉到複旦的。開始想過去新聞係,但她覺得是走下坡路,所以沒有接受那樣的調配。後來跟劉廉聊起這段經曆時,記得劉廉還說:如果你當初選新聞係,咱倆就是同行了,我就是你的前輩啊,你就是阿拉的小學妹啊。小芹一想到這些,就覺得惡心。她恨世間一切世俗的東西,在她看來,劉廉就是集世俗於一身的男人,既自私又自命不凡。


    小芹感謝自己當初選擇了戲劇係,也許是因為大嫂柳枝的影響,她覺得柳枝把青春獻給了京劇卻沒能實現當角的夢想,她都為柳枝惋惜。可是大嫂柳枝總說,她不覺得自己可惜,她隻覺得自己有福氣,能遇上大哥這麽好的男人。


    小芹跟二嫂接觸不多,開始覺得她很單純,還是家鄉人那種質樸的性格,尤其她帶著一幫群演到複旦給自己撐腰,才使自己完美地躲過一劫。但現在,她覺得二嫂並不簡單,也許是到上海來才變了?


    因為二嫂的辦港澳通行證需要等待一段時間,小芹在上海又等了幾天。這期間,郝軍到複旦來過一次。


    小芹覺得,隻要是你先來找我的,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小芹隻是想讓郝軍明白,自己不靠他。至於他出的那筆學費,小芹覺得,自己付出了青春的代價,已經足夠了。


    “這麽多年,也不說聯係我。怎麽?出國留洋了,就嫌棄我這個大哥土氣啦?這可不像你小芹的風格啊。”郝軍語氣和緩地說。


    他在大哥王樹槐的別墅沒看見自己的孩子,想了好幾天,終於還是拉下臉來學校找小芹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嫡係會看走眼,他把那個被他派去別墅打探消息的人臭罵一頓,為什麽不拍個照片回來?


    “你不是也沒聯係過我嗎?”小芹的語氣還是和以往一樣地驕橫。


    “那麽說,你還沒忘了我這個老大哥?現在你可是紅極一時啊,別把咱倆的情分丟到九霄雲外去哈。”郝軍的話裏有揶揄的成分。


    “您還真有自知之明,你的確老了很多。怎麽?院線不是做得挺輝煌的嗎?”小芹的嘲諷讓郝軍不舒服。


    “我老嗎?啊,想起來了,你老爸找到了嗎?我那個兄弟說,你老爸很欣賞你,很疼你,惦記著給你找個合適的。怎麽樣?跟大哥我說說,你想找個什麽樣的?”郝軍一副老大哥的腔調。


    “誰說我要找對象了?再說,這跟你有關係嗎?你的兄弟?你難道還搞密探那一套嗎?”小芹幾乎在怒斥郝軍,她看見郝軍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啊,想單身?做一輩子單身母親?那我兒子真的是有福了。”郝軍聲音很小,但在小芹聽來卻是震耳欲聾。


    “郝老板,我請你自重。否則,咱們就此斷絕一切關係。”小芹很嚴厲地說道。


    “哈哈,都是哪些關係啊?我倒要聽聽。”郝軍窮追不舍。


    “如果你停止騷擾我的那些齷齪的小動作,咱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小芹語氣很堅決。


    小芹邊說,腳步邊往回走了。她本來答應和郝軍一起出去吃午飯的,現在,她隻想回到戲劇係的辦公室去。


    “難道,你在美國拍的片子都可以拿到我院線裏來賣不成?”郝軍還在嘲笑著小芹。


    “郝老板,現在是新世紀了,怎麽感覺你還在唱上個世紀的老調子啊?這麽說的話,咱們還真沒什麽可合作的了。”小芹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


    現在在鬆江影視基地主持的是二哥,他本人也很少去鬆江,隻是派他公司裏的年輕人過去。聽說,郝軍去過幾次,都沒得到什麽信息。


    小芹在複旦戲劇係提出了數字科學與電影電視發展方向、趨勢的討論,受到廣泛關注。讚賞她的人說:還是留過洋的,思維就是不一樣。討厭她的人,散布謠言說,她就是想弄出點兒新鮮的,好當上係主任。小芹對這些置若罔聞。


    她回憶起在北大時,自己隻重視學習成績,從來沒想過自己擅長什麽,喜歡什麽。那時邱楓寫過不少狐仙文學的東西,她不服,問過老爸。老爸還真給她講過不少山東當地的傳說。講心裏話,那些傳說她都聞所未聞。


    記得在中文係,她和麗麗、群莉一起聊理想,大家都雄心勃勃地要寫出動人的小說,要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做貢獻。當時中文係提出在二十一世紀拿到諾貝爾文學獎。想到這兒,小芹吐了吐舌頭。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現在想得到奧斯卡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那個小金人抱在胸前。當然,她知道這不是輕而易舉的,她想:至少先拿個台灣金馬獎。


    二嫂完全不像大嫂柳枝那樣,一切都為小芹著想,而且能夠給小芹以生活上的指導。


    二嫂很能忍辱負重,她心裏對小芹單身母親的身份是很看不起的,但為了能上鏡頭,她委曲求全,什麽委屈都咽得下去。


    在上海到香港的航班上,二嫂一個勁地張羅,為的就是能看見這小姑子的笑臉。可這小姑子一上飛機就是一張苦瓜臉,不管二嫂說什麽,都置之不理,後來幹脆蒙上毛毯睡起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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