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安公墓回來,鮑峰一路上都板著臉,一言不發。車到北大東門外,汪富貴停了車,準備把車開去停車場,黃坎準備下車。


    鮑峰用質問的口氣問汪富貴:”你為什麽請村長來當工藝品廠的廠長?你自己為什麽不當?“


    汪富貴從前麵的駕駛員座位上努力轉回頭。


    ”孩子,那你說說你的想法吧。“汪富貴還是那樣微笑著。


    鮑峰一把拉起弟弟鮑雨的手,氣哼哼地下了車。


    汪富貴尷尬地笑笑,對黃坎說:”這孩子脾氣倔。“


    ”黃先生,您帶他倆先往回走,我去泊下車。“汪富貴搖下車窗對黃坎說。


    黃坎沒吱聲,跟在兄弟倆身後往北大裏麵走。


    ”哥,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黃伯伯?“弟弟鮑雨低聲問。


    ”你喜歡汪富貴嗎?你叫他爸爸不覺得別扭嗎?“鮑峰說。


    ”不別扭,之前的爸爸打死了媽媽,現在的爸爸有學問,脾氣好。你知道嗎?他跟我說了好多次,要帶我去監獄看那個殺死媽媽的人,還叮囑我到了那裏一定要喊那個人’爸爸‘,我一直都沒答應,哥,你想去監獄看那個人嗎?“鮑雨問著哥哥。


    這讓鮑峰沒想到,他沒想到汪富貴會想帶弟弟去探監。難道他不恨爸爸嗎?


    ”再說吧。“鮑峰隻輕輕地應了弟弟一聲。


    回到北大徽學研究院,汪富貴拿出了出售金鳳工藝品廠的合同。叫來鮑峰兄弟倆,還給黃坎沏了一杯好茶。


    ”黃先生,您再仔細看看,這份合同之前我發到您手機上的,您提出的幾處我都做了修改。看看還有什麽遺漏或者有哪些補充,這裏修改也方便的。”汪富貴微笑地看看低頭不語的鮑峰。


    “不用再看了,我沒意見。”黃坎拿過一份合同,又從他的中山裝的口袋裏拿出一支鋼筆就準備簽字。


    鮑峰拿起桌上的另一份合同,眼睛盯著汪富貴:“你為什麽不問問我的意見?”


    黃坎的手停在了合同上,驚奇的目光同時停在鮑峰的臉上。一張褪去了稚氣的孩子的臉。


    汪富貴想想剛才下車時鮑峰的話,於是耐心地問:“你是說讓我做這個廠的廠長,對嗎?孩子,我很願意,這個可以寫到合同裏,我想黃先生會同意的,對吧,黃先生?”汪富貴轉頭問著黃坎。


    “我說的是:這個廠子不能賣。我不同意。”鮑峰的堅決讓屋裏的兩個成年男性很吃驚。


    “孩子,黃先生的意思,這筆錢他要送給你,我說你現在還沒成年,他也說了,給你保管這筆錢,等到你成年時會把這筆錢給到你手上。對不起,這件事怪我沒跟你說清楚。”汪富貴似乎在勸著鮑峰,又似乎在為自己辯解。


    “我很清楚,我隻問你,當初為什麽要辦這個廠?我是不是我媽媽的兒子?我有權力做主,我媽媽的廠子,不賣。”鮑峰拿起桌上的合同,扔到了碎紙機裏。


    黃坎把筆插進上衣口袋,從椅子裏站起身。


    “汪總,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黃坎說著就朝門外走。


    汪富貴送黃坎到門口,事情有些突然,他沒想到鮑峰會如此表態,也能想象出黃坎現在的心情,他知道幾句安慰的話對現在的黃坎沒什麽意義。


    於是,他隻是說了一句:“黃先生,有空常來坐坐。”


    黃坎對汪富貴的話沒有絲毫反應,徑直走了。


    汪富貴回到屋裏,見鮑峰兄弟倆正在收拾東西,他腦子“嗡嗡”作響。弟弟鮑雨抬頭看見汪富貴,喊了一聲:“爸爸。”


    見汪富貴站在門口,鮑峰手上拎著一個口袋,裏麵裝的滿滿的,他一步步緩緩走到汪富貴身前。


    “您開車帶我和弟弟回村吧,不是說小聶阿姨做了好多飯嗎?總不能讓她白忙活啊。”鮑峰低聲說道。


    汪富貴聽了鮑峰的話,懸著的心才算落下。


    “好,好啊,咱們現在就走。”汪富貴笑著說。


    他草草收拾了桌子,抓起車鑰匙就和鮑峰兄弟倆一起出了門。車上了高速,弟弟鮑雨活蹦亂跳的。


    鮑峰教訓著弟弟:“你就不能老實待會兒?”


    弟弟鮑雨看看正在開車的汪富貴,嘻嘻地笑。


    ”爸爸,您知道我哥他把食堂裏那些東西都賣給誰了嗎?“弟弟鮑雨邊說邊用手拍打著後排的車座。


    汪富貴從後視鏡裏看著鮑峰,見他紅了臉,使勁向弟弟鮑雨努著嘴。他於是隻是嗬嗬地笑。


    ”他是賣給了工地門口賣烤串的,那些人每天都會烤兩串饅頭給哥哥吃。“鮑雨自問自答。


    他並不理睬哥哥的提醒,像透露軍事秘密一樣,眼中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哥哥不簡單呐,困難的時候能想出辦法。最應該表揚的是想到把錢還給黃先生。懂得感恩。“汪富貴笑著說。


    見鮑峰坐在後排的座位上低頭不語,汪富貴就又開口了。


    ”鮑峰啊,這個工藝品廠看來你很喜歡呐,你有什麽打算嗎?說說看,咱們爺仨商量商量。”汪富貴說著從後視鏡裏瞧瞧鮑峰。


    “當初不是小聶姨當廠長的嗎?我媽跟我說過,她可喜歡小聶姨了。“鮑峰說著,仍然低著頭。


    鮑雨在座位上掂了掂身子,笑著說:”我也喜歡小聶姨。她還說教我英語呢,還說等她的楚莘長大了,就和我一起玩兒。“


    汪富貴疼愛地看著鮑雨,一疊連聲地說:”好,好啊。以後我們小雨可以教妹妹認字啊。”


    車開進金鳳工藝品廠,天已經擦黑了。汪富貴問兩個孩子:“你們早就餓了吧,走,咱們去食堂看看。”


    一走進食堂,就看見一群村裏的婦女在打包桌上的飯菜,邊嘻嘻哈哈地聊天兒。


    “不是我說你們,嘴咋那麽碎,逮個人就編排。”一個漂亮的小媳婦低聲說。


    “你好,你嘴不碎,你在家是乖巧的小媳婦,出門是人人豎大拇哥的村花。不像我們都是鍋蓋上的小米熬出來了,一個個的黃臉婆,要身段沒身段要長相沒長相。啊,還不興我們痛快痛快嘴啊?”一位看上去身材高挑的大姐道。


    “就是,小聶辦這麽個廠子,起先我還歡喜了一陣子,可現在想想。男人不出力了,閑在家裏,老娘我在這兒忙活一天回去,過冷灶涼地,還得我從頭伺候。咱爺們兒還攢足了力氣挑三揀四地,這手頭的錢還少了,你說說,這不是前後都不趕趟嘛。”另一位大姐也在幫腔。


    “你們呐,都少說兩句吧,現在村長是這個廠的廠長,你們有什麽話到村長耳朵根子底下說去,光編排人家小聶有什麽用?也不想想,人家小聶是北京人,打上學時就來這個村子幫襯著富貴,不容易。她開這個廠子全都是為了金鳳,現在這麽有情有義的人不多。”這位講話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鬢角都已經有不少白發了。


    汪富貴把村民的話聽得真真的,他擔心兩個孩子心裏不好受,剛剛俯下身要安慰鮑雨,還沒來得及開口,鮑峰就已經掙脫了他的手,向那幾張圓桌走過去。


    “這頓飯是我小聶姨請客對嗎?那,我和弟弟雖然來晚了,但也算趕上了。都先別動,讓我先看看都是什麽菜。”鮑峰說著,就朝弟弟鮑雨招手,示意他趕緊過去。


    鮑雨抬眼看看汪富貴,似乎在等著他的允許。


    汪富貴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著。


    “小雨啊,過去吧,哥哥在叫你呐。”汪富貴低聲對鮑雨說。


    鮑雨聽汪富貴這麽說,一溜小跑地朝著圓桌跑過去。汪富貴手裏拎著鮑峰帶來的手提袋,一步步走過去。


    一群村婦們不由得住了手,一個村婦悄悄溜出食堂去宿舍找小聶了。


    李闖掛斷了小聶的電話,就去工段上交代事務,然後就緊趕慢趕地去了長途車站,他為的是趕在開車之前買到票。從北京北發車的長途車隔一天才一班,他知道黃總是坐汪富貴的車去金鳳工藝品廠,頭天晚上跟自己交代說要照看好工地。他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小聶,從電話裏李闖判斷黃總沒告訴小聶這件事,於是他說過去看看小聶,小聶沒言語,這就是默許了?李闖心中竊喜。


    他從南城趕到北城,中間在前門下車,買了奶粉和點心。趕到廠裏時已經是下午了,當他走進食堂,見一群婦女們圍在幾張圓桌邊竊竊私語,有幾個不言語的婦女手裏拿著繃子,低頭繡著活。他一進門身上就被幾十雙急切的眼神掃射,那些婦女們不再嘀嘀咕咕,幾個繡著活計的婦女也放下了手中的繡品,都直眉瞪眼地看著他。


    李闖想:既來之,則安之。他於是拿眼一掃,就看見坐在中間一張桌子邊,懷裏抱著孩子的小聶,他忙走上前去。


    ”楚郡姐,黃總還沒到啊?“李闖嘴上這樣問,心裏卻有些高興。


    李闖到廠裏來過兩次,但這些婦女們幾乎都沒見過他。都以為他是小聶的朋友,但不確定是什麽樣的朋友,所以她們看向這小夥子的眼神更熱辣了。


    ”小夥蠻帥的,是小聶什麽人呐?“


    ”黃總是誰呀?你知道嗎?“


    ”不清楚,別是北京那邊公司的吧?“


    村婦們又開始議論了。


    ”怎麽就你一個人?你怎麽來的?“小聶從椅子上站起身,問李闖。


    見李闖也是一頭霧水,小聶知道黃坎一定是另有打算了,在她看來這不稀奇,她眼裏的黃坎不說老謀深算,也時常是嘴不對心。不來也好,自己正不知道怎麽對這些村婦介紹這個未來的廠長呢?小聶隻是擔心汪總,不知道黃坎會在汪總那裏做什麽。她於是掃了一眼在座的職工,也沒向她們介紹李闖。她今天指揮這些人做飯的時候,說是北京有人想投資金鳳工藝品廠,大家今天不做剪紙和手工藝品了,一起做飯,工錢照算。可是,忙活了半天,又等了半天一個人影也沒見。


    “各位大姐們、嫂子們,今天辛苦了,人不來了,菜咱們自己吃,剩下的你們帶回家,今晚就不用做飯了。”小聶說完,帶李闖出了食堂的門。


    小聶和李闖一出門,食堂裏就像開了鍋。當然是議論 小聶和李闖的關係,好幾個大媽模樣的人都說那是小聶的情人,感覺她們像情場老手一樣。


    當有人嚷著:“你們還吃不吃啊,看菜都涼了。”一群人才開始動筷子。


    可這些村姑的確可氣又可憐,她們一看見桌上全是自家平日舍不得吃的菜,就下不去筷子了,想著給家裏的男人和孩子帶回去。於是就邊聊邊挑挑揀揀地扒拉著菜。這啃節上金鳳的兒子就跑來了,一群村婦都停住了手,愣愣地看著金鳳這兩個兒子,還有走在他倆身後的汪富貴。


    惶恐的氣氛瞬間籠罩在食堂裏,汪富貴自從金鳳去世就很少到村裏來了,大概就是在金鳳追悼會上看到他一回。金鳳這兩個兒子就更讓村婦們膽顫,尤其這老大鮑峰剛剛的一番話,更是讓她們不敢再動桌上的菜。有些人已經在後悔了,剛才光顧著閑扯,桌上的菜都沒顧上吃幾口。


    “大家今天是在等我們哈,我們先到金鳳的墳前去看望了她,再趕到這裏,就晚了,這菜都冷了,不好意思。”汪富貴還是一樣地謙和。


    “哥哥,我餓,咱們快吃飯吧。”弟弟鮑雨叫著,聲音發蔫。


    “吃什麽吃,你就知道吃,殘羹剩飯的,誰要吃?”鮑峰漲紅著臉。


    “孩子,你想吃什麽,咱們到廚房看看,我們一起做來吃,好不好。”汪富貴對鮑峰說道。


    鮑峰正要跟汪富貴一起去廚房,就看見小聶進來了,懷裏抱著孩子,身後卻跟著李闖。他的臉色霎那間變得很難看,嘴也撅起來了。


    小聶緊走幾步走到汪富貴身前,帶幾分焦急地問:“汪總,你們沒有談成?”


    “是呀,鮑峰不同意賣掉廠子,他應該是想讓你繼續做這個廠的廠長,是嗎?鮑峰?”汪富貴轉頭問鮑峰,才發現這孩子的臉色陰沉著。


    “鮑峰,你李闖大哥哥認得吧?黃總讓他過來的,他自己倒沒來。你們哥倆餓壞了吧?想吃什麽,姨這就去給你們做。”小聶說著把女兒遞到李闖懷裏,就去拉鮑峰。


    鮑峰看看弟弟,哥倆都跟著小聶進廚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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