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來,小芹都是一個不服輸的女孩兒。從在北大時被人嘲諷、譏笑,她就一直是抗爭到底的姿勢,絕不會向任何人低頭。後來,她漸漸習慣了改變在先,不再讓自己被命運安排,而是努力讓自己超前一步。好像之前是拉磨的驢,眼前有一個紅蘿卜,自己追著跑,後來發現是原地打轉,幹脆就掙脫了束縛,撒野地亂跑,當然也會受傷,可是心情不一樣了。


    人,一旦被別人需要,會迸發出連自己都感覺驚人的潛能,尤其是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小芹並非害怕去複旦戲劇係為她舉辦的歡迎會,她被邀請在會上演講,據說會有上海電視台和衛視頻道的記者到場,校方對此次活動很重視,還給她派了一個助理,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一個有些靦腆的上海男生。她不害怕那些流言蜚語,她不覺得會傷害到自己。她擔心的是兒子王俊,盡管他還在繈褓之中,但自己現在做的一切,會對兒子的未來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她不能不考慮。


    老爸失蹤一周了,大哥、二哥都在拚命尋找,二哥現在常年在上海,他的花生油廣告霸占了衛視的黃金時間,他每天都忙著給各大商場、超市補貨,忙得不可開交。當然,他現在隻是坐在公司的大班台後麵,看著電腦。


    他的媳婦,一到上海,仿佛出落得更嬌媚了。皮膚更白了,玩兒的東西也更洋氣了,現在不僅在網上買那些讓二哥王樹根看來根本用不著的東西,還對做群眾演員上了癮,經常往橫店跑,有時候還住在那裏,王樹槐有點兒受不了了。他說讓媳婦跟自己要個孩子,想著這樣就能拴住她的心,媳婦哪肯聽他的,往橫店跑得越發勤了。兩人為這事鬧得忽冷忽熱地,冷的時候各幹各的,一個在上海,一個在橫店;熱的時候就大吵大鬧、大喊大叫地,把二哥的公司鬧得雞飛狗跳地,公司裏的人意見越來越大了。


    今天,二哥和大哥分頭去找老爸,約在人民廣場一起吃午飯,這時二哥就接到了小芹的電話,說是讓他媳婦去複旦大學找小芹一趟。二哥覺得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於是,二嫂從橫店緊趕慢趕地跑回上海,跟小芹一起坐到複旦大學的學生食堂時,她身上還穿著劇組的服裝,她帶幾分怯懦地坐在小芹對麵,因為這小姑子身邊還坐了一位長相帥氣,氣質不凡的男士。她拍拍身上那件粗布衣服,顯得很拘謹。


    “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戴爾,剛從香港過來。你這是扮演的什麽角色啊?村姑嗎?”小芹對二嫂說道。


    “嗨,怪我太實誠了,人家問我是哪兒的人,俺就說是山東的,結果就認準了讓我演婦救會的大嫂,我覺得我沒那麽老。”二嫂也顧不得有這麽一位紳士模樣的男人在,對小姑子發泄著心裏的怨氣。


    戴爾和小芹聽了二嫂的話都笑了,小芹心想:從人家手裏掙錢,哪有實現自己想法的份兒啊。


    “嫂子,我請您演個角色,您可得來幫我啊。”小芹對二嫂說道。


    “真的?我就說嘛,我想當上主角,還得靠我們家小芹。小妹啊,你說反了,是你在幫我啊。”二嫂語調很誇張,如果戴爾不在,她一定會撲到小芹身上。


    戴爾為了香港無線的事情特地來上海和小芹商議,他的到來給那些在背後對小芹議論紛紛的人打了一劑強心針。小芹的男人應該就是麵前這個男人吧?大家紛紛猜測,各種流言又在學校瘋傳,說什麽:戲劇係就是有戲。和戴爾聊天,小芹提到了即將舉行的歡迎儀式。


    “你來的正是時候,可以看我拙劣的表演了。”小芹說著,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


    “我必須更正你一下,你可以把握住這個機會,一個難得的展示自己的機會。”戴爾鼓勵著小芹。


    戴爾和小芹商議著警匪片的拍攝,由於大部分鏡頭都在大哥的鬆江影視基地拍攝,目前進展很快。但有兩個景點很特殊,一個是香港赤徑監獄,一個是主角的老家潮汕。說到第二個,之前的投資人盡管已經撤資,但聽說去他老家拍分鏡頭,還是很熱心。但他讓村民做準備已經很多次了,劇組卻遲遲未成行,讓之前的投資人很尷尬。事實上劇組拍攝人員齊備,就是主角那個悍匪的妻子這個角色空缺。


    小芹忽然就想到了二嫂。她聽大嫂柳枝在耳邊叨叨過不少次,最近聽說跑群演都跑到橫店去了。小芹拿手機上的全家福給戴爾看,那張全家福是在醫院拍的,是老媽病危中、去世前拍的,相片中家庭人員悉數到場,唯獨沒有小芹。而且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嚴肅,大哥、大嫂還顯得很悲傷。


    “怎麽沒有你?你是那個拍照的人嗎?”戴爾自問自答解除了小芹的尷尬。


    小芹感謝戴爾的聰明與善良,那天拍照是在自己宣布了懷孕的消息之後,當時自己宣稱可以獨立帶大孩子,說完就揚長而去了,老媽自知時日不多,就提出拍這麽一張全家福,大哥的兒子王昊暉站在了老媽身前,之前那時小芹的位置。


    “你看,這個就是我二嫂,聽我二哥說,他們的花生油廣告簽的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廣告公司。那些大廣告公司弄不明白,他們又是公關、又是策劃地折騰半天,怎麽就輸給了那麽一家沒有名氣的廣告公司,很是不服氣,還在背地裏罵我二哥是鄉巴佬、土包子。其實他們不知道,我二哥選廣告公司就一個標準。”小芹津津有味地講著故事。


    “什麽標準?”戴爾很感興趣。


    “就是創意裏必須有一個村姑的形象,然後這個村姑的角色必須由我二嫂擔綱。”小芹搖搖頭,似乎很無奈。


    “哈哈,這個標準好。你的兩個哥哥都是標準的愛妻模範。”戴爾很少這樣爽朗地大笑。


    似乎一瞬間想到了什麽,戴爾收斂了笑容,低聲對小芹說:“你比你兩個嫂子更可愛,因為你獨立。”


    小芹聽了隻是淡淡一笑。


    “我二嫂的確沒經過專業訓練,但我想讓她試試。她有足夠的熱情,而且,一定會服從調配,讓她演那個悍匪的妻子,你的意見呢?”小芹問戴爾。


    “可以,讓她找些群眾演員來,一起參加你們係裏的歡迎儀式,為你站腳助威,就當是前戲了,熱熱身。”戴爾笑得有幾分戲謔。


    現在看著坐在麵前的這位婦救會會員模樣的二嫂,感覺小芹說的對,這位嫂子對演戲是很投入的。


    二嫂聽了戴爾的“前戲”,想著這是為小姑子撐腰,當仁不讓。


    “小芹,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包在嫂子身上了。”二嫂果真拍著胸脯說道,很仗義的樣子。


    晚上,小芹邀請戴爾和她一起回家吃飯,戴爾掩飾著內心的喜悅,跟隨小芹往大哥王樹槐的影視基地而來,他倆一路走、一路逛,戴爾買了不少禮物給柳枝和孩子們。


    見到小芹和戴爾一起回來,大哥、大嫂心花怒放地,王樹槐還算矜持,柳枝可就忍不住了。她高興還不止因為戴爾被小芹邀請到家裏來,因為她為明天在複旦大學舉辦的歡迎會準備了一份厚禮,她本想等小芹一進門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可看見小妹和戴爾一起進門,她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戴爾,警匪片拍的還順利吧?”柳枝一邊問,一邊給戴爾夾菜。


    “嗯,很順利,現在北上是港人的主基調,都說‘大上海,小香港’,還真不假。”戴爾顯得很興奮。


    “小妹啊,今天你二嫂去複旦找你了?看那樣子聊得不錯啊?剛剛你二哥跟你大哥電話煲湯,足足一個多小時,你說說哈,兩個大男人夠多膩味啊。”柳枝的眉眼講起話來越發俏麗了。


    “還說呢,大嫂,您得幫幫二嫂哈,她有熱情,估計不會像那些明星跟我們較勁,可她畢竟沒經過專業訓練。如果不頂用,我還是要換人的。”小芹這哪是在拜托人,分明是在給柳枝下軍令狀。


    “是呀,有您這麽有經驗的前輩帶帶她,二嫂一定能成個角兒。”戴爾從旁插言。


    柳枝想,戴爾這個男人,處處為小芹著想,真得提醒小妹,一定要抓住機會。晚飯從頭至尾王樹槐都沒說一句話,他覺得小妹隻想著怎麽應付明天的歡迎會,也不關心一下老爸的事情。不過,她現在倒是知道想著二嫂,這也是想著家裏人呐。直到晚上戴爾和王樹槐抵足而眠,這位大哥才知道小妹的心思。


    ”大哥,我聽小芹說了老爸的事,我想你應該有心理準備,老爸說不準是得了癡呆症。你別擔心,我做專利案很多年了,認識不少精神科的專家。等找到老爹咱們就帶他老人家去檢查檢查。再有,我覺得你們在上海找大概低估了老人的能力,你就沒想過他可能回山東去嗎?“戴爾毫無拘束地說著,讓王樹槐感覺他就像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柳枝很早就去買了早點,回來就在廚房裏熬粥。看看小芹梳洗、打扮,絲毫沒有緊張的感覺,她嘴角上翹,心裏誇著小姑子,她身上這股子要強的勁頭比她哥不差。幾個人坐在一起安靜地吃著飯,吃過飯,柳枝就張羅著跟小芹一起去複旦。


    ”嫂子,您就留在家裏看孩子吧!有戴爾陪我去,您就放心吧。“小芹的忸怩戴爾還是第一次看見,他轉過頭去。


    ”今兒啊,我必須到場,走,到了你就知道了。“柳枝對小芹鬼魅一笑。


    今天複旦大學的禮堂布置得很有特色,從禮堂門口到舞台鋪了兩人多寬的紅地毯,地毯兩邊有間隔地擺放著一盆盆的綠植,有虎皮蘭,也有江南人喜歡的銅錢草,碗蓮-------座位靠背上都用不幹膠貼上了複旦大學和洛杉磯電影學院的校徽,舞台上兩校的校旗並排展開。音響裏循環播放的是歌曲《我愛你,中國!》。


    前麵幾排的座位都被媒介占領了,有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也有肩膀上扛著攝像機的,他們的表情多少有些緊張。在這個歡迎會之前,市裏的娛樂小報對主講人頗有微詞,今天到場的官方媒體努力挖掘新聞的正能量,他們不希望主講人談到個人奮鬥的話題。娛樂媒體則是一如既往地希望有新的熱點產生。他們睜大了眼睛不放過一個細節。


    學校方麵沒想到一個係裏的歡迎會能有如此打的陣仗,很多人提前到達,搶占座位,係裏不得不現場留出嘉賓席,讓係裏的師生能有一席之地。


    離會議開始還有不到十分鍾,柳枝領著小芹的手款款走進會場,在門口她突然站住了,小芹也站了下來。見大嫂轉身往校外看去,一輛加長紅旗車緩緩開進校園。禮堂裏眼尖的學生噓聲一片。


    ”哇,這麽大的人物,這是誰呀?“


    ”想不到新來的客座教授這麽有背景。“


    ”是啊,人家是北大畢業的,調劑到咱們學校的。“


    學生們的議論不斷地傳到小芹耳朵裏,她看看大嫂,柳枝輕輕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小芹轉頭一看,一位女子正攙扶一位耄耋老人從紅旗車上下來,從身材上他一眼就認出是老藝術家,小芹急忙跑上前去。老藝術家向小芹伸出手,小芹也向老藝術家伸出手。


    老藝術家握著小芹的手,慈祥的目光看著這個年輕有為的女子。


    ”你拍的短片我很喜歡,關注社會話題,觀察角度、藝術手法都可圈可點呐,最近又有什麽新作嗎?“老藝術家很關心地問著小芹。


    小芹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麽大嫂執意要跟自己一起來。剛剛攙扶老藝術家下車的是黃婕,這時她從紅旗車上拿下輪椅,老藝術家坐了上去,小芹趕在黃婕前麵推起輪椅。小芹就這樣推著輪椅和老藝術家一起走在紅地毯,不時地俯下身去與老藝術家對話。走到柳枝身前,老藝術家也跟柳枝握了握手,黃婕在老藝術家示意下把準備好的一隻檔案袋遞給柳枝。


    ”先開會,聽聽我們年輕的製片人的演講,回去再看。“老藝術家叮囑著柳枝。


    在前麵幾排占位的記者們坐立不安,翹首以盼。學生中有不少人舉著手機在拍,禮堂裏開始小小地騷動。


    輪椅推到舞台前,戴爾走上前去抱起了老藝術家,很輕鬆地走到舞台上。台下響起了掌聲。小芹不等係主任介紹,就走到舞台中央,今天的舞台是照她的想法布置的。舞台上做了四層台階,二嫂帶著她的群眾演員們坐在台階上,說好負責鼓掌和提問。舞台上放了一個圓形的茶幾,兩把圈椅,她和老藝術家分別坐在圈椅裏。


    小芹介紹了自己,介紹了最早在上海衛視播放的京劇老唱片音配畫的欄目,也介紹了她在香港拍攝的短片。她沒有過多地講自己,而是對中美、香港、台灣的影視創作做了對比,從技術手段、道德準則、社會關注度及觀眾審美體驗等方麵提出了自己的設想。很多觀點很尖銳,引起台下學生的共鳴,小芹的演講多次被掌聲打斷。


    提問、回答的環節,二嫂帶來的人真的賣力氣,巧的是很多是戲迷,他們沒想到在這裏會看見老藝術家,異常興奮。場麵很活躍,也很祥和。歡迎會結束得拖拖拉拉地,但小芹按時把老藝術家送出校門,她知道老人家的身體會吃不消。


    當她回到係裏,係主任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她。


    ”快去看看吧,你大嫂突然就暈倒了。“係主任說著遞給小芹一張照片。


    ”她就是看了這照片就昏過去了。那個戴爾已經做了搶救,也叫了救護車。“係主任在繼續交代著。


    小芹邊走邊看了一眼手裏的照片,她也愣住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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