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被謝建華拽住衣袖,嘴裏卻還在嚷嚷,絲毫不顧及保安已經走到她和丈夫身邊了。謝建華還是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遭人白眼“。見群芳已經走出酒店,他鬆了手,他想的沒錯,媳婦並沒有追出門去。看看媳婦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擺明了就是來出自己醜的,真不知道自己的媳婦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一套。


    保安一過來,認出是剛才自己給開門的女人,還禮貌地對謝建華媳婦欠了欠身。謝建華這時邁開大步就朝門外走,媳婦也就隨著他往外走。


    到了門口,謝建華站在那輛切諾基前,淡淡地對媳婦說道:”想怎麽著呀?這工作你是不打算讓我幹了,是嗎?那成,上車吧,我和你一塊兒,咱回家。我還落一個清閑、自在呢。走啊,上車啊。“謝建華的調門兒高起來,酒店裏的人都趴在玻璃上看著他們。


    謝建華媳婦這時臉紅了,兩手插在口袋裏,甩甩噠噠地走了。謝建華罵了一句髒話,拽開車門,發動了引擎。他想想群芳香港都去過了,一個人回青島應該問題不大。


    上高速前,他給群芳發了短信:”路上注意安全,青島公司見。“


    群芳很快就回複了:”好的,謝總。一路順風。“


    高速上他不敢減速,也就不敢多想。到了青島,他先去了火車站,在出站口接到了群芳。


    ”謝總,您費心了。其實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公司的。“群芳顯得有些難為情。


    ”應當的。快上車吧。“謝建華邊把群芳的旅行箱放到後備箱,邊招呼群芳上車。


    一上車,群芳發現車座上有一本最近的《北汽人》雜誌,好久沒看到企業的這本內部雜誌了,她不禁拿起來。


    封麵是謝建華和另外一個男人,謝建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一輛大切諾基前,那個男人則是坐在車頂上。群芳認出那個坐在車頂上的男人是聶建華。標題是《青春,就是要出去浪》。群芳拿眼看看謝建華,似乎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


    放在往常,謝建華一定會對群芳炫耀一番,可今天他的確沒這個心情。


    ”看這標題就能猜到是誰寫的吧?“謝建華嘟囔了一句。


    ”嗯,看著像一鳴哥寫的。我猜的對嗎?謝總。”群芳問,側過臉看著謝建華。


    “哼,除了他還能有誰。”謝建華仍然是無精打采的。群芳隻能不再作聲,她想問謝建華和他愛人沒鬧出什麽事吧,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青島分廠,謝建華把群芳送到宿舍,這裏之前是她和姐姐群芬一起住過的。可是自打群芳去了香港,姐姐群芬一會兒北京,一會兒江西的,就沒在這裏住過,屋裏很冷清。謝建華不由得心疼起群芳來。


    “這屋子好久沒住人了,怪冷清的,你一個人住會很難受的,走,我去那邊的公寓給你開一個月的房,你去那邊住吧。接下來還要忙一陣呢,休息不好可不行。”謝建華說道,說著就拎起了群芳的旅行箱。


    群芳獨自住在廠裏為外聘專家提供的公寓裏,她心裏清楚,住這裏是有一定級別才能享有的待遇,想著即將開始的校車生產線開工,她興奮又不免緊張。自大學畢業,自己還是第一次接觸到一線生產。她提醒自己一定要珍惜這次實踐機會,也不枉謝總對自己的信任。


    公寓裏的布置簡潔而舒適,電器都是國際品牌,據說都是雇人來保潔的。群芳知道,謝總讓自己住在這裏,也是想讓自己能有更多的時間盯在生產線上。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群芳的思緒飄蕩著,她知道姐姐群芬其實心裏一直都渴望愛情,總希望了解群莉在美國的情況,但群芳總感覺群芬似乎對物質的追求太高了。


    她自己倒覺得青島的生活很愜意,有許多可以整日發呆的去處。她時常想起邱楓給她和姐姐群芬講世界名畫的情景,她喜歡北京、北大,因為那裏有很多博物館,現在自己在青島,離北京近,放假可以去北京看看老媽,逛逛北大,參觀一下中國美術館,她很滿足。說到愛情,對於群芳來說,還隻是一種幻想,是一種時常被世俗幹擾的幻想。當她才覺得愛情很美好時,就會被像謝總愛人這樣的人提醒:生活裏的矛盾很多,煩心事不少。


    謝建華安排好群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次一走就是兩個月,他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到辦公桌前就先看了一眼手機。往常他一到青島就要給媳婦打電話、報平安,有的時候他忙,媳婦也會打電話過來,知道他已經到了方才安心。


    今天,他不想把電話打過去,他實在不解媳婦怎麽變成現在的樣子了,一副市儈的嘴臉,這不是她之前很討厭的人嗎?嗯,這次必須是你打電話給我,必須認錯,不能慣你這臭毛病。謝建華想著,就開始打開桌上的文件,一份一份地看著。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沒見媳婦打電話來,謝建華開始有點兒著急,可一想:嘿,你個娘們兒,脾氣還真臭,我倒看你能挺多久。他決計說什麽自己也不能服這個軟,這回說什麽也得讓她認頭,讓她給自己打電話,求我原諒。


    謝建華媳婦現在上班的地方是個土建公司。說是土建公司,其實就是個三產,是一家國企的三產,隻不過搞得是裝修。有時候也接一些外包的活,幫人家打打混凝土,綁綁鋼筋,搭搭腳手架什麽的,謝建華一直不同意媳婦去那裏幹。一來,不是什麽正規的土建公司,一定有不少安全隱患。二來,搞土建的公司男人多,活又髒又累的。可媳婦總說他們那裏女的不下工地,她就是在隊裏的工具室幫著發發工具。偶爾去現場做做試塊,就是驗證一下打混凝土的質量是否合格,挺輕鬆地,而且工資也不低。


    謝建華想:進入九十年代,北京就開始畫大餅,從市中心向外擴張,三環、四環,這現在都五環了,搞土建的確賺錢,他也就沒再說什麽。


    媳婦是個極會過日子的女人,單位發的勞保,她一分不落。洗衣粉用完了,都得用水衝幾遍才丟掉包裝。冰箱裏的塑料袋,她也舍不得用一遍就扔,而是用洗滌靈洗了,再重複用。


    謝建華常常覺得媳婦把日子過得憋屈了,自己回京,一提一起去下館子吃飯,媳婦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按說自己是雙工資,還有職稱工資,真的不用她再辛苦了,可她偏偏是受累的命。


    第五天頭上,謝建華正琢磨著要不就給媳婦打個電話,就見秘書急火火地跑進食堂,直衝他過來,他想:這別是出了什麽大事吧?


    “謝總,您快回辦公室吧,剛才北京來電話,說您愛人在公司出事了,現在在醫院搶救呢。我怕說不清楚,讓他們過會兒再打電話來。”秘書邊說邊喘著氣。


    謝建華眼前發黑,真的出事了?工傷?


    謝建華一跺腳:“我早就說過,幹土建不安全,就是不聽勸嘛!”


    等謝建華趕回北京的朝陽醫院時,媳婦躺在手術床上,臉上已經被白色的床單蒙住了。他看看站在身邊的醫生、護士,似乎很不解。


    “先生,我們盡力了,您請節哀。” 醫生心情沉痛地對謝建華說道,說完就走出了手術室。


    謝建華看著躺在手術台上,沒有一絲氣息的媳婦,他想走過去,卻站著沒動。


    這時,手術室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媽,媽。”謝建華聽出,是兒子跑來了。


    謝建華坐在律師事務所的接待室裏,身邊是兒子和青島工廠的廠辦秘書。他聽了律師的陳述和建議,不想說一句話。起身走出房間,直走到走道盡頭的窗戶前,他點上了一支煙。


    在律師口中,媳婦出事是意外。快下班的時候,她去水房打開水。媳婦總是提前一會兒做好下班的準備,把自己的手和臉洗得幹幹淨淨地,塗上香香的雪花膏,才換掉工作服。好多次在同一個更衣室換衣服的女工都笑她:“你男人在外地,你塗得再香,他也聞不見呐。倒是把我們熏得夠嗆。”


    媳婦白瞪著這些碎嘴子,嘴上什麽也不說。


    她拎著暖水瓶,低頭往回走。土建公司的場地就像是農村的場院,木料、鋼筋、水泥隨意堆放著,院子正中還停著兩輛太拖拉(一種體型高大的工程用車)。這時,媳婦聽到了喇叭聲,她抬頭,見太拖拉朝自己開過來。在這個公司裏,男多女少,男人們喜歡跟為數不多的女工開玩笑,平時大家都不會當真。


    這時太拖拉上的司機就是公司裏最出名的混混,號稱最愛開玩笑。他開著車“嚇唬“謝建華的媳婦,逼得她不住地後退,混混卻在駕駛室裏浪笑。謝建華媳婦仰麵朝天地摔倒在地上,一片堆放著廢舊鋼筋的地上,鏽蝕的鋼筋穿透了謝建華媳婦的身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鴻緣的新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鴻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鴻緣並收藏鴻緣的新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