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就是她!”


    王沄一出現在山莊大門口,與四個裏長一起站在兩百多村民前麵的徐耀祖就指著她大聲嚷嚷了起來:“她就是那個把我大舅他們都抓了,還想殺了我大舅他們的……”


    閃著寒光的劍尖抵在徐耀祖咽喉處,硬生生的將他即將出口的惡言嚇了回去。


    “大人~”站在他身邊的幾個裏長立刻向一身青衫的董栩求助:“當著大人的麵,他們尚且如此蠻橫囂張,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是如何的目無王法……大人,請您為我們做主啊!”


    “蠻橫?囂張?”董栩輕輕的搖著手上的羽扇:“某怎麽沒看到?某隻看到為護主,挺身而出,讓主子免遭惡言的忠仆!”


    他眼神涼涼的看著被冰冷的劍尖抵著,一動不敢動的徐耀祖:“你沒聽出這小子剛才想罵人嗎?若非這一劍,他還不知道要罵出怎樣的汙言穢語。”


    “你可說了,這小子是這麥田山莊的下人,不止他,他的父母雙親,幾個舅舅全家都是。”


    “為人奴仆,卻不懂尊卑,對主家口出惡言……就衝這個,別說隻是嚇唬嚇唬他,就算真的見血了都不為過!”


    “大人,您這……”幾人沒想到他們請來的人居然向著麥田山莊說話,都有些傻眼。


    “怎麽?”董栩冷冷的看著眼前幾個半點老農氣質都沒有的裏長:“你們不是請某來主持公道的嗎?怎麽?偏向你們,不顧事實才算公道嗎?”


    幾個裏長嚇得渾身一哆嗦,剛剛說話的連忙否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最好是不敢!”董栩冷哼一聲,看向劍指徐耀祖的崔石:“把劍放下~”


    崔石沒有長一雙崔十七一樣的利眼,但他恰好是知道一些內情的人,清楚徐耀祖請來的“救兵”是自己人,方才攔著與之分辨也不過是做戲而已。


    所以,董栩一開口,他便將劍收了回去,人也退回到了王沄身側。


    徐耀祖蒼白的臉色恢複了幾分,卻也失去了再叫囂的勇氣,他撲通一聲跪到董栩麵前:“大人,就是她把我大舅他們全都抓了,又是要處死,又是要送去挖石頭……求大人做主啊~”


    董栩半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他看著神色自若的王沄:“王姑娘,可有此事?”


    “林大人,家門不幸,不小心養了一批背主的惡奴。”


    王沄神情嚴肅:“以崔大為首惡,崔斯、李狗剩為副,其餘十餘人為從惡的一批惡奴。”


    “在內與賬房勾結做假賬、中飽私囊,在外,與徐楊村、上華村、下華村、陽華村四村裏長狼狽為奸,賄賂前太守師爺鄭某,私增賦稅,壓榨百姓。”


    私增賦稅?


    這個罪名一出,四個裏長與他們認識多年的鄭師爺都是神情大變——他們今日肯為崔大出頭自然不可能是為了什麽公道正義,往日情分,而是被要挾,不得不來的。


    但現在,崔大用來要挾他們的事情居然被王沄當眾點破。


    幾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立馬一聲嚎啕,但還來不及嚎出第二聲,就被與他們一同前來的兵勇將刀架到了脖子上。


    五人齊齊收聲,被他們鼓動前來的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想要站出來說話,卻又被身邊的人拉了回去。


    “肅靜!”董栩輕喝一聲:“誰敢發出聲音,打擾某與主家說話,就把他給拿下,稍後治罪!”


    老百姓對“官”有著天然的敬畏,他們敢仗著人多勢眾,在裏長的帶領下來山莊鬧事,為他們以為的“好人”鳴不平,卻沒有膽子不聽董栩的話。


    “王姑娘,你說你那些家奴與這幾人勾結,私增賦稅……”


    董栩一臉故作驚訝的看著王沄:“私增賦稅可是要砍頭的,他們有這個膽子?”


    “利益夠大、好處夠多,膽子自然也就大了!”


    王沄滿臉正色:“聽說大人是新任太守的幕僚,想必大人一定知道並州的如何征稅的吧!”


    “這是自然!”董栩點頭:“本朝延續前朝賦稅製,執行租調製。”


    “租即田賦,按畝征收產物;調即戶調,按戶征收絹綿,合稱為租調製。”


    “朝廷規定,百姓每畝地上繳粟四升;每戶出絹九匹,棉二斤;丁男需服徭役,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稅收。”


    “當然,土地肥沃的魚米之鄉,略微高些,但最高每畝地不超過粟六升,每戶絹不超過十二匹,棉不超過三斤。”


    “並州地處偏遠,按最低標準征收。”


    “大人所說的也是我所了解到的,但卻不是本地所征收的標準。”


    王沄滿臉嚴肅:“四年前,華蓋峰下四個村每畝地上繳粟六升,每戶出絹十二匹,棉三斤,丁稅八百文,丁男服徭。”


    “四村開荒種麻十餘年,僅靠這一項,每年收入便比旁的村子人均多五六貫,所繳賦稅雖多,依舊是並州城外最富庶的村子。”


    “五年前,前太守路其昌上任。最初依舊循舊例收繳,次年,也就是四年前增稅。”


    “粟、絹、棉、丁稅照舊,額外增麻稅,麻稅高達每畝四貫之巨。”


    “百姓嘩然。”


    “四村裏長挺身而出,為民請願,最後,麻稅降為每畝三貫。”


    “華蓋峰下,種麻的坡地約為一千七百餘畝,每年僅麻稅一項便繳稅五千餘貫……此事,大人可詢問在場的百姓。”


    董栩皺眉,隨意的指了一個村民:“你上前說說,可有這所謂的麻稅?”


    被指著的村民上前,老老實實的點頭:“回大人,確有麻稅,草民家去年種麻十一畝半,繳麻稅三十四貫又五百文。”


    董栩臉色難看:“三十四貫餘……你一家整年產出換成銀錢能有多少?過得如何?”


    “回大人,草民一家老小十三口人,不滿十二的四人。上繳的粟是自家種的,絹是老娘帶著家裏的女人織的,三斤棉用銀錢來代替。種麻能賣五十七貫又五百文,繳了麻稅、丁稅和代替棉的三貫之外,能剩下十三貫左右。”


    村民臉上帶著滿足之色:“繳租剩下的糧食大概夠一家子嚼用,布料基本上也不用買,自家田裏還種著菜,家裏也養了幾隻雞,隻要無人生病,一年到頭還是能攢個七八貫的,日子過得還算舒服。”


    董栩深吸一口氣:“如果說,這所謂的麻稅不繳呢?”


    村民愣住,不止他,其餘村民也都愣住,而後才遲鈍的想到剛剛王沄提及的“私增賦稅”“壓榨百姓”。


    除了混在其中的四個裏長的子侄晚輩之外,其餘村民一片嘩然,看著群情激動的村民,董栩長歎一聲:“某雖隨太守大人上任不久,但某卻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官府從未征收過所謂的麻稅!”


    他看向被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嚎哭,也不敢說話的四個裏長和鄭師爺:“四年,每年至少五千貫,足足兩萬多貫的民脂民膏被你們弄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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