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初聞紅鵲失蹤時,確實在震怒之下懷疑過冒牌謝玉——梁國錦王岑澈。


    但轉念一想便覺荒謬。堂堂梁國皇子,千裏潛行至他國謀劃要事,近些時日分明處處對她示好,怎會愚蠢到在這節骨眼上動她身邊的人?


    正思量間,岑澈已施施然入內。他依舊一副世家公子做派,規規矩矩向時安夏行過禮,才溫聲道,“在下驚聞府上婢女走失……”


    “她不是本宮的婢女,她是維那部落的小公主。”時安夏冷聲打斷。


    她知對方早就查清楚紅鵲的身份,也懶得瞞他。


    “謝公子若有線索便說,若無……”她抬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本宮還要處理要務,就不留你了。”


    這是岑澈假扮謝玉以來,除初見時那場冷遇外,頭一回遭到公主如此明顯的怠慢。


    他心頭微震,頓時明白——那個維那部落小公主在時安夏心中的分量,遠比他預估的要重得多。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此刻正有兩道殺意騰騰的煞氣從側麵襲來。那煞氣濃烈得幾乎凝成實質,分明是踏過屍山血海之人才能淬煉出的血腥氣。


    岑澈強自穩住心神側目望去,卻見廳柱旁立著兩個眉目英俊的少年郎。


    二人皆風塵仆仆,卻仍舊掩不住其與生俱來的富貴模樣,乍看不過是王侯家嬌養的紈絝。


    可岑澈脊背上卻炸開細密的寒意,這分明是兩柄藏在錦繡堆裏的殺人劍。


    岑澈喉結滾動,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公主容稟,在下此來是有要事相告。紅鵲姑娘她……很可能是被人從地道轉移走了。”


    話音未落,卓祺然已疾步闖入。他進門便單膝點地,“稟公主,大白已尋到紅鵲蹤跡。”


    原來不止大白循著氣味找到一處民宅下的暗道,更有多名百姓指證——曾見一對老夫婦攙著個神誌不清的姑娘進院,那姑娘的容貌與告示上的畫像分毫不差。


    唐星河與馬楚陽目光一觸即分,再懶得理會那位“謝公子”,徑直上前一步,對卓祺然道,“帶我們去地道尋人。”


    卓祺然麵露難色,“地道已搜過,空無一人。”他聲音沉了沉,看一眼一旁的岑澈,“地道盡頭……直通珙城守將的演武場。”


    若非事涉軍方重地,他也不會急著趕回來稟報。


    其實岑澈也是因著事關北翼邊軍,不便擅動,才急急跑來求助公主。


    否則以他的想法,來個英雄救美抱得美人歸,才是正途。


    但不管如何,大家目標一致,都是營救紅鵲。


    廳內銅漏聲聲催人,時安夏忽然抬眸,“送客。


    岑澈心中冷笑。知這頭腦空空的草包公主根本束手無策,定是要召文官商議。


    果然,他剛走到行館門口,就見那個極厲害的文官邱大人從馬車上下來,疾步直奔而去,官袍下擺還沾著未幹的雪泥。


    岑澈摩挲著腰間玉佩,想起最初聽聞紅鵲失蹤時,他第一個懷疑的是大皇兄岑濟。


    他與大皇兄當時還對峙了一番。


    他幾乎與岑濟撕破了臉皮,素來溫潤的嗓音浸著冰渣,“你最好趕緊把人給我交出來,否則我與你就在這北翼的地界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他是不愛爭權的,但不表示他就怕岑濟。


    畢竟岑濟雖是大皇子,可父皇也遲遲未立他為太子。換句話說,梁國皇位,皇子皆有份,誰怕誰呢?


    惹急了,他這隻兔子也是要咬人的。


    誰知岑濟鼻子都差點氣歪,麵容漲得通紅,“你壞我好事,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來發瘋!”


    岑澈冷笑,“這麽早就開始籌謀上了,要對恒帝的兒子趕盡殺絕,也不怕為他人做了嫁衣!”


    “你又是什麽好東西!當年不也是你找人傳信給我,透露四弟不是四弟,而是恒帝?這些年,我的人損兵折將……”


    “你那些人全是廢物,有什麽好說?不是你的人說,恒帝早已經被他們殺死?我們都以為他死了,結果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活得好好的,還做了北翼的駙馬。你怪得著誰!你是廢物,你的人也是廢物!”


    在打嘴仗上,岑澈向來沒輸過。


    岑濟臉色十分難看。


    兄弟倆壓著嗓音好一頓吵,誰都不服誰。


    “皇位臣弟可以不爭——”岑澈突然逼近,腰間短刃鏗然出鞘三寸,“但紅鵲姑娘少一根頭發,臣弟定讓皇兄嚐嚐什麽叫追悔莫及!”


    岑濟氣得不想說話,結果還是說了,“不是我!”


    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那邊就出事了。他還得背鍋,這委屈向誰說去?


    直到岑濟派出親衛徹查,最終在珙城演武場發現地道蹤跡,岑澈才勉強信了這事與皇兄無關——畢竟公主的人,也查到了相同線索。


    銅壺滴漏指向申時三刻,珙城守將潘意誌已被押入大牢。


    晨起還在調度賑災糧草的潘將軍,此刻正被按在刑架上吐血。


    出手的是鐵馬城守將吳起程的人,裏麵有兩個特別凶狠的少年下手極狠,上來就往死裏揍。


    其中穿絳色箭袖的那個,正把潘意誌幼子拎到他眼前。


    “說!”少年一柄薄刃拍著孩童臉蛋,“把紅鵲姑娘藏哪了?”


    十歲孩童哇一聲大哭,平日都是他拿著鞭子抽別人,幾時有人能這般對他?


    潘意誌中年得子,甚是寵愛這個兒子,崩潰的哀嚎伴著兒子哭聲穿透牢牆。


    他沒扛住。


    這件事,不是他做的。


    他很冤枉,“是鬆城守將薑忠信……”


    此人不僅暗中斂財無數,更喪心病狂地暗中派人四處搜羅美貌女子,囚禁府中,將她們馴作“美人屏”、“美人杯”,甚至“美人紙”,供其淫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淩州官場與薑忠信沆瀣一氣的官員竟多達十餘位。


    吳宏博調任至此,因出身京官,又素來行事端方,薑忠信始終未敢將其拖入這灘渾水。


    此番東窗事發,源於薑府老管家的肆意妄為。


    今日早晨,他被主子派來送信給潘將軍。路過周記香糖果子鋪前,撞見兩個雪膚花貌的姑娘,頓起歹心。


    他原是準備把兩個姑娘都抓回去給主子享用,礙於周記鋪子前人太多下不了手。


    誰知那個小的,跑到了旁邊客人稀少的地方,被其鑽了空子。


    薑忠信鋃鐺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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