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肯在下方的庭院裏與狼一同奔跑嬉鬧。


    布蘭從窗台上看著這一切。不論小男孩跑到哪裏,灰風總是搶先一步,跨步截斷他的路,瑞肯看到他,興奮地尖,然後又朝另一個方向奔去。狗和他寸步不離,若是其他狼靠得太近就轉咆哮。它的已經變深,如今通漆黑,眼睛如一團綠火。布蘭的夏天落在最後,他的乃是銀白和煙灰相間,金的眼睛異常敏銳。它的塊頭比灰風稍小,卻更機警。布蘭私下認為它是狼群裏最聰明的一隻。看著瑞肯鼓那雙娃娃,在泥地上來回奔跑,布蘭可以聽見弟弟氣喘籲籲的笑聲。


    他隻覺眼睛刺痛。他好想下去,好想笑鬧跑跳。布蘭越想越氣,趕在眼淚掉下以前用指節抹掉。他的八歲命名來了又去,他已經接近成年,不能再哭了。


    “都是騙人的,”他苦澀地說,想起了夢中的烏鴉。“我不會飛,連跑都沒辦。”


    “烏鴉本來就很會說謊。”坐在椅子上做針線活的老奶附議。“我知一個烏鴉的故事。”


    “我不要聽故事,”布蘭語氣躁地斥。他曾經很喜歡老奶和她說的那些故事。但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形不一樣了。他們要她整天陪著他,讓她照顧他,為他洗澡,以免他寂寞孤單,但她的存在卻隻讓事更糟。“我恨你那些蠢故事。”


    老婦人張開無牙的對他微笑,“我的故事?不對,我的小少爺,不是我的。這些故事早在你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她真是個醜老太,布蘭惡毒地想:佝僂著成一團,滿臉皺紋,眼睛差不多瞎掉,連樓梯的力氣都沒有,滿是斑點的粉紅頭皮上隻剩幾小撮白發。沒人知她究竟有多老,父親說他小時候大家就已經她老奶了。她無疑是臨冬城裏最老的人,說不定是七裏最老的壽星。她初來城堡,是為當布蘭登·史塔克奶,因為他的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此人是布蘭的祖父瑞卡德公爵的哥哥,或許是弟弟,或是瑞卡德公爵父親的兄弟。老奶每次說的都不一樣。但不管哪個版本,故事裏那小男孩總死於三歲時夏天的一場風寒,老奶和她的孩子們卻在臨冬城長住下來。她的兩個兒子都死於勞王奪取王位的那場戰爭,她的孫子則在平定巴隆·葛雷喬伊叛變時於派克的城牆上殉難。她的女兒們早已陸續遠嫁他鄉,現在也都不在人世。如今她的血脈隻剩下阿多,就是那個頭腦簡單,在馬房裏工作的巨人。隻有老奶依舊好端端地活著,繼續做她的針線,說她的故事。


    “我才不管是誰的故事。”布蘭告訴她,“我就是討厭它們。”他不想聽故事,也不要老奶。他想要父親親,想到外麵盡奔跑,讓夏天陪在邊。他想上殘塔,喂烏鴉吃玉米。他想跨上他的小馬,和兩個哥哥一起驅。他想要一切都回到從前的樣子。


    “我知有個故事是在講討厭聽故事的小男孩。”老奶出她那蠢笨的笑容說,她手中的針同時還穿梭個不停,喀,喀,喀,聽得布蘭直想對她尖。


    他知一切都回不去了。烏鴉騙他飛,結果他醒來之後,不但兩腳殘廢,世界也都改變。父親親和兩個姐姐棄他而去,甚至連私生子哥哥瓊恩也不告而別。父親原本答應讓他真正的駿馬前往君臨,但他們沒等他便南下。魯溫師傅差了一隻鳥把他醒來的消息帶給艾德公爵,又派一隻給親,一隻給守衛長城的瓊恩,然而全都音信杳然。“孩子,鳥兒常常會路。”師傅這麽告訴他,“從這裏到君臨有好長一段路要飛,有無數老鷹伺機攔截,信不一定能傳到他們手中。”然而對布蘭而言,他們好像都已在他沉時死去……或者說死的是布蘭,而他們已然將他遺忘。喬裏、羅德利克爵士、維揚·普爾、胡、哈爾溫,胖湯姆以及四分之一的守衛也都走了。


    隻有羅柏和小瑞肯留下來,但羅柏也變了個人。現在的羅柏是一城之主,至少他正朝這個目標努力。他佩上一把真正的劍,從來不笑。白天他把時間都花在演士兵和練習劍術上,金鐵擊聲充斥校場,布蘭卻隻能孤獨地坐在窗台邊觀看;到了晚上,羅柏把自己和魯溫師傅鎖在房裏,換意見或討論賬目。有時他會和哈裏斯·莫蘭馬出巡,一去就是好幾天。而隻要他外出超過一,瑞肯便會哭著追問布蘭羅柏還會不會回來。其實就算待在臨冬城,羅柏城主也都和哈裏斯·莫蘭與席恩·葛雷喬伊待在一塊,沒時間陪兩個弟弟。


    “我來說說築城者布蘭登的故事吧,”老奶說,“你最喜歡這個故事了。”


    幾千年以前,築城者布蘭登興建了臨冬城,有人說絕境長城也是他建造的。布蘭知這個故事,但他並不特別喜歡。喜歡這個故事的,或許是另一個布蘭登的孩子。有時老奶會誤以為他是許多年以前她養大的那個布蘭登,有時又會把他和布蘭登伯伯混為一人,而伯伯早在他出生以前就被瘋王所害。她活了這麽多年,親曾對他說,以至於所有布蘭登·史塔克的人在她腦子裏都變成了同一個。


    “我最喜歡的才不是這個,”他說,“我喜歡的是那些嚇人的。”他聽見外麵傳來一陣,轉望向窗外。瑞肯正穿過廣場,朝城門樓跑去,狼群跟在後麵。然而布蘭所的高塔方向不對,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由得惱地一拳捶在大上,卻毫無感覺。


    “噢,我親的孩子,你出生在夏季,”老奶靜靜地說,“你哪裏懂得真正的恐懼?小少爺,當冬天來臨,積雪百尺,冰風狂嘯,那才是真正的恐怖。當長夜漫漫,終年不見天,小孩在黑夜裏誕生、在黑夜裏長大、在黑夜裏死亡,而冰原狼骨瘦嶙峋,白鬼穿梭林間,那才是恐懼降臨之時。”


    “你說的是異鬼罷。”布蘭躁地說。


    “是,”老奶同意,“幾千年前,一個出奇寒冷嚴酷的漫長冬季降臨人間,隻是今天的人類不複記憶。在一個長達整整一代人的長夜裏,城中的王和圈裏的豬倌同樣顫抖著死去。親們寧可悶死自己的孩子,也不願見他們挨餓受凍。她們放聲大哭,眼淚卻凍結在臉頰上。”話音和織針同時靜止,她抬起頭,用那雙慘白,像是覆蓋了一層薄膜的眼睛看著布蘭,問:“孩子,你喜歡聽的就是這種故事?”


    “嗯,”布蘭很不願地說,“是,不過……”


    老奶點點頭。“在一片黑暗中,異鬼降臨人間,”她一邊說,手中針線一邊作響,咯,咯,咯。“他們是冰冷與死亡的怪,痛恨鋼鐵、烈火和光,以及所有淌著溫熱血的生命。他們著蒼白的死馬,率領死人組成的軍隊,橫掃農村、城市和王,殺死成千上萬的英雄和士兵。人類的劍無阻止他們前,老幼婦孺也難逃魔掌。他們在結冰的森林裏追捕少女,用人類嬰兒的來飼養手下的死靈仆役。”


    此時她的聲音已經降得極低,幾乎像是囈語,布蘭不自覺地傾向前。


    “當時安達爾人還未統治七,更是早在女人從洛恩河畔的古城邦渡狹海逃亡而來以前。隻有先民從森林之子手中奪得土地,建立了林立四方的數百邦。但在濃密的森林深,森林之子依舊蟄居在他們的樹上城鎮和空山穀裏。所以當大地充斥寒冷與死亡時,最後的英雄決定去尋找這些森林的兒女,冀望他們的遠古魔能抵擋人類所無抵擋的軍隊。他佩上寶劍,乘駿馬,帶著獵犬,與一群同伴朝荒原啟程。經過多年的長途跋涉,苦苦追尋,他始終找不到藏秘密城市的森林之子,最後他絕望了。他的朋友相繼罹難,他的戰馬和犬也先後死去,就連他的寶劍也被凍結成冰,一觸即碎。這時,異鬼嗅到他內溫熱的血,悄悄地追蹤他的足跡,帶了一群大如獵狗的白蜘蛛偷襲——”


    房門“砰”地一聲打開,把布蘭嚇得心髒都快從裏跳將出來。但來的人不過是魯溫師傅,阿多站在他後的樓梯間。“阿多!”馬僮,這是他的習慣,他還咧朝大家微笑。


    魯溫師傅沒笑。“我們有訪客。”他宣布,“而你必須出席,布蘭。”


    “我正聽故事哪。”布蘭抱怨。


    “小少爺,故事可以等下再聽,待會兒您回來的時候,嗬,它們都好端端地等著你呢。”老奶說,“客人可沒這麽有耐心喲,而且,他們常會帶來自己的故事呢。”


    “是誰?”布蘭問魯溫師傅。


    “提利昂·蘭尼斯特,還有幾位守夜人弟兄,說是有你哥哥瓊恩的口信。羅柏正在會見他們。阿多,請你幫忙把布蘭帶到大廳去吧?”


    “阿多!”阿多開心地同意。他彎讓他那顆茸茸的大頭穿過門。阿多高近七尺,很難相信他竟是老奶的後代。布蘭暗自猜想,不知他年老時,會不會跟他曾祖一樣成那麽一團。隻怕阿多就算活個一千年,這也不大可能。


    阿多像舉稻草一樣輕易地舉起布蘭,抱在前。他上總有淡淡的馬臊,好在還可以忍受。他的雙臂肌虯張,長滿褐。“阿多。”他又說了一次。席恩·葛雷喬伊曾評論說阿多雖然所知有限,但誰也不能懷疑他知自己的名字。布蘭把這件事告訴老奶,她像隻般咯咯直笑,並偷偷告訴他阿多的本名是瓦德。沒人知“阿多”這名字是打哪兒來的,她說,但當他開始說這個詞的時候,大家就如此稱呼他了。這是他惟一會說的詞。


    於是他們離開高塔房間裏的老奶,把她留給針線活和回憶。阿多不成調地哼歌,抱著布蘭步下階梯,穿過走廊。魯溫師傅跟在後麵,加快腳步以跟上馬夫的寬大步幅。


    羅柏正坐在父親的高位上,穿著環甲和皮衣,一臉羅柏城主的嚴峻表。席恩·葛雷喬伊和哈裏斯·莫蘭站在他後。十來個守衛一字排開,靠灰石牆,站在高高的窄窗下。大廳的正中央則站著侏儒和他的仆從,還有四個著守夜人黑衣的陌生人。阿多剛抱著他踏門,布蘭就感覺房裏彌漫著一氣。


    “隻要是守夜人的弟兄,我們都歡迎,各位在臨冬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羅柏用城主羅柏的聲音說。他的佩劍橫放在膝上,讓大家都能看見。即便布蘭也知擺著出鞘的武器待客是什麽理。


    “隻要是守夜人的弟兄,”侏儒重複,“所以我不算囉。你就這意思,小子?”


    羅柏霍地起,舉劍指著小矮子:“蘭尼斯特,我父親不在的時候,我就是城主。我不是什麽小子。”


    “你要當城主,好歹也該懂點兒城主應有的禮貌。”小矮子回敬,毫不理會眼前的劍尖。“我看,你爹把所有的禮貌都留給你那私生子老弟了。”


    “瓊恩。”布蘭在阿多懷裏。


    侏儒轉看他。“看來這孩子果真活下來了。真不敢相信,你們史塔克的命還真。”


    “這點你們蘭尼斯特家最好牢牢記住。”羅柏邊說邊放下劍,“阿多,把我弟弟帶過來。”


    “阿多。”阿多笑著小跑向前,把布蘭放在史塔克家族的高位上。遠自臨冬城的主人稱王北地開始,曆代的統治者都坐著這把椅。冰冷的石座椅早已被無數的過客磨得平無比。兩邊巨大的扶手前端雕刻了咆哮的冰原狼頭。布蘭抓扶手坐下,殘廢的雙在空中擺。這張大椅子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小嬰兒。


    羅柏伸手在他肩上。“蘭尼斯特,你說有話要對布蘭講。他人就在這兒呢。”


    布蘭很不服地看著提利昂·蘭尼斯特的眼睛。一顆黑,一顆綠,而兩顆都正盯著他瞧,仔細審視忖度他。“布蘭,我聽說你很能上下,”最後小矮子終於開口,“告訴我,你那天怎麽會摔下去的?”


    “我沒有摔下去。”布蘭持。他明明就沒有摔下去,沒有沒有沒有。


    “這孩子完全不記得摔下去的事,也不記得之前是怎麽的。”魯溫師傅輕輕地說。


    “這倒奇了。”提利昂·蘭尼斯特。


    “蘭尼斯特,我弟弟可不是來接受盤查的。”羅柏不客氣地說。“把要說的說完,然後趕離開。”


    “我有件禮物要送你,”侏儒對布蘭說,“小子,你喜歡馬嗎?”


    魯溫師傅上前:“大人,這孩子的已經不能用了,他沒辦馬。”


    “見鬼,”蘭尼斯特說,“隻要有合適的馬匹和鞍,就算殘廢也能。”


    這句話如利刃刺布蘭心坎。他隻覺淚不聽使喚地充滿眼眶。“我不是殘廢!”


    “那我也不是侏儒囉。”侏儒撇撇,“老爸聽了不知多高興。”葛雷喬伊在旁哈哈大笑。


    “您說的是什麽樣的馬匹和鞍呢?”魯溫師傅問。


    “一匹聰明的馬。”蘭尼斯特答,“這孩子沒用指揮坐,所以你們得讓馬兒去適應他,教它懂得韁繩的含意,認識主人的聲音。我建議從未參加訓練的一歲小馬開始,這樣就不用廢棄之前的練習重頭教起。”他從帶裏出一張卷好的紙。“把這個給你們的馬鞍師傅,照著做就行了。”


    魯溫師傅像隻好奇的小灰鬆鼠般從侏儒手中接過紙片,展開閱讀。“我懂了。大人您畫得很清楚。沒錯,這應該行得通,我早該想到的。”


    “師傅,由我想比較容易。因為這該死的東西和我自己的馬鞍相去不遠。”


    “我真能馬嗎?”布蘭問。他好想相信他們,卻又生怕這是騙局一場。烏鴉還說他能飛呢。


    “沒問題。”侏儒告訴他:“而且我向你保證,小子,在馬上,你跟別人一樣高。”


    羅柏·史塔克一臉。“蘭尼斯特,你耍什麽把戲?布蘭跟你有何係?你為什麽要幫他?”


    “是你瓊恩老弟求我的。而就我自己來說,特別同雜種,殘廢和其他缺陷怪胎。”提利昂·蘭尼斯特捂住心口嘻嘻笑。


    這時通往廣場的門突然轟地敞開。光大廳,瑞肯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了來,冰原狼群跟在旁邊。他睜大雙眼停在門口,但狼卻沒停下,他們的眼睛盯上蘭尼斯特,嗅到了他的氣。夏天首先齜牙咧,灰風也立刻跟。他們一左一右,朝小矮子步步。


    “蘭尼斯特,看來這幾隻狼不太喜歡你的哪。”席恩·葛雷喬伊評論。


    “或許我該走了。”提利昂說。他向後退開一步……突然狗從他背後的影裏咆哮跳出。蘭尼斯特急忙轉,夏天又從另外一邊朝他撲去。他蹣跚地躲開,腳步踉蹌,灰風開始撕扯他的手臂,利齒破衣袖,扯下一塊布。


    “住手!”眼看蘭尼斯特家的隨從紛紛伸手拔劍,布蘭連忙從高位上喊,“夏天,過來。夏天,到我這邊來!”


    冰原狼聽到聲音,瞟了布蘭一眼,又轉頭看看蘭尼斯特。他從小矮子邊走開,到布蘭晃來晃去的雙下。


    羅柏原本屏氣凝神,這時他也歎了口氣,喚:“灰風。”他的冰原狼安靜而迅速地跑到他邊。隻剩下狗眼裏閃著綠火,還在對小矮子低吼。


    “瑞肯,它停手。”布蘭朝他的小弟喊,瑞肯這才回過神來尖:“回家囉,,回家囉。”黑狼朝蘭尼斯特吼了最後一聲,然後朝瑞肯跑去,瑞肯住他的脖子。


    提利昂·蘭尼斯特解下圍巾,抹抹額頭,用平板的聲音說:“這可真有意思。”


    “大人,您沒事罷?”他的一名手下著劍問,邊說邊張地看看那群冰原狼。


    “袖子破了,子裏麵得一塌糊塗,但除了自尊心受損,總算沒缺胳膊斷。”


    連羅柏都很驚訝。“這些狼……我不懂他們為什麽會……”


    “想必它們是錯把我當晚餐了。”蘭尼斯特僵地朝布蘭鞠個躬。“小士,感謝您把他們開。不然的話,我跟您保證他們會覺得我很難吃的。現在我走啦,真的。”


    “大人,請您等等。”魯溫師傅說。他走到羅柏旁,兩人頭接耳了一會兒。布蘭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麽,但話音太低。


    羅柏·史塔克終於把劍收回鞘裏。“我……我想我是太急躁了,”他說,“您幫了布蘭一個大忙,嗯,所以……”羅柏竭力想讓口氣自然。“如果您願意的話,蘭尼斯特,就讓臨冬城款待您罷。”


    “小子,少假惺惺。你既不喜歡我,也不希望我待在這兒。我看城外的避冬市鎮裏有家旅店,我還是去那兒張,這樣我們倆都會得安穩些。說不定我還可以花兩個銅板,找個標致姑娘幫我暖暖咧。”他轉向一位年老駝背又滿臉胡碴的黑衣弟兄說,“尤,我們天一亮就往南走,你一定可以在路上找到我的。”說完他掙紮著擺起那雙短,經過瑞肯邊,走出門外,他的手下跟在後。


    四個守夜人留了下來。羅柏遲疑地轉向他們。“我已經派人備好房間,以及足夠的熱讓你們洗淨路上塵土。我衷心希望今晚能榮幸地與各位共晚餐。”他這番話說得很怪,連布蘭都聽得出這是他特意背來,而非發自肺腑,但黑衣弟兄似乎不以為意,仍舊感謝他的好意。


    阿多把布蘭抱回上,夏天跟著他們步上高塔樓梯。老奶已經坐在椅子上著了。阿多說:“阿多,”然後抱走輕輕打鼾的曾祖。布蘭躺著思考,羅柏剛才保證他可以和守夜人一起在大廳裏吃晚餐。“夏天,”他喚。小狼跳到上,布蘭用力地住它,直到小狼熱呼呼的鼻息直衝臉頰。“我可以馬了。”他對他的物朋友說,“你等著瞧,我們很快就可以一起去森林打獵。”沒過多久,他便著了。


    在夢中他再度攀,沿著一座年代久遠,沒有窗戶的塔向上攀升,手指住焦黑的石塊,雙腳胡亂地尋找支。他越越高,穿越雲層,入夜空,但仍不見塔頂。當他停下來向下看去,隻覺頭暈目眩,手指落。他尖著死命胡抓。地麵離他足足千裏之遙,而他又不會飛。他本就不會飛。他直等到心髒不再怦怦亂跳,呼也順暢之後,才繼續往上。除了向上,別無他途。上方極目,映著偌大的慘白圓月,他隱約可以看到石像鬼的形影。他兩臂酸,卻不敢休息,反而自己加快速度。石像鬼看著他向上攀升,眼睛如火盆裏燒紅的煤炭般炯炯發亮。它們原本曾有獅子的形貌,如今卻極盡扭曲怪誕之能事。布蘭聽見它們竊竊私語,石頭發出的輕細聲音分外駭人。他不該聽的,他告訴自己,他不能聽的,隻要不聽,就能確保自安全。然而當眾多石像鬼掙石座,往下朝布蘭攀住的地方時,他知自己終究還是難逃一劫。“我不聽,”眼看它們越靠越近,他哭起來。“我不聽,不聽。”


    他喘著氣驚醒,獨黑暗,隻見一個碩大的黑影籠罩著他。“我不聽,”他一邊害怕地顫抖,一邊低聲說。這時黑影:“阿多”,接著點亮邊的蠟燭,布蘭總算安心地鬆了口氣。


    阿多用一塊溫熱的布替他抹去一冷汗,再靈巧溫柔地為他換好衣服。等時間一到,便把他抱去大廳。廳裏大火爐旁邊已經架起長桌,領主的首座空著,羅柏坐在那個位子右邊,布蘭則在他對麵。當晚他們吃了烤豬、鴿派,還有浸在奶油裏的蕪菁,廚子說飯後甜點是蜂窩。夏天從布蘭手裏叼走剩菜,灰風和狗則在角落裏爭奪一塊骨頭。臨冬城的狗兒們現在已經不敢靠近飯廳,布蘭起初還覺得奇怪,漸漸也就習以為常了。


    尤是黑衫弟兄裏最年長的一位,所以管家讓他坐在羅柏和魯溫師傅之間。這老人上有酸,似乎很久沒洗過澡。他用牙齒大力撕豬,啃裂骨頭,吮骨髓,聽人提到瓊恩·雪諾時則聳聳肩。“他是艾裏沙爵士的心頭大患。”他咕噥著說,他的兩個同伴聽了哈哈大笑,布蘭卻不明所以。但當羅柏問起他們班揚叔叔時,黑衣弟兄們立時都靜了下來。


    “他到底怎樣了嘛?”布蘭問。


    尤在背心上抹抹指頭。“這消息恐怕不太好受,諸位大人,說出來實在對不起這頓豐盛晚餐,但既然問了,我就直說,史塔克他是回不來啦。”


    另一個人說:“熊老派他去找威瑪·羅伊斯,不過他到現在還沒回來哩,大人。”


    “太久了,”尤說,“我看八成是死了。”


    “我叔叔沒死,”羅柏·史塔克高聲,話中充滿憤。他從長凳上起,伸手住劍柄。“你聽見沒有?我叔叔沒死!”他的聲音響徹石室,布蘭突然害怕起來。


    渾酸臭的老尤抬頭看看羅柏,不置可否地說:“大人您怎麽說都成。”他邊說邊吮卡在牙縫間的。


    幾位黑衣弟兄裏最年輕的那個不自在地在座位上了。“長城上沒有人比班揚·史塔克更熟悉鬼影森林。他應該能找到路回來。”


    “誰知哩,”尤:“或許能,或許不能。從前許多厲害角到了森林也是一去不回。”


    此刻布蘭腦中所想隻有老奶故事裏的異鬼和最後的英雄,在白茫茫的森林裏被死人和獵狗一般大的蜘蛛窮追不舍。半晌之間,他十分害怕,接著他突然想起故事的結局。“森林之子,”他口而出,“森林之子會幫助他的!”


    席恩·葛雷喬伊暗自竊笑,魯溫師傅開口:“布蘭,森林之子早在幾千年前便已銷聲匿跡。如今隻剩下樹上鏤刻的臉。”


    “老師傅,在這兒或許是這樣沒錯,”尤說,“但出了長城,誰知呢?在那兒,想分辨活人跟死人都不容易。”


    當天晚上,等碟盤收拾完畢,羅柏親自把布蘭抱回臥。灰風領路在前,夏天隨在後。以他的年齡,哥哥算是相當強壯,何況布蘭輕得跟堆破布似的,然而樓梯又陡又暗,當他們終於走上塔頂,羅柏已經氣喘籲籲。


    他把布蘭放上,為他蓋上毯子,然後熄蠟燭。羅柏在黑暗中陪他坐了一會兒。布蘭想跟他聊聊,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我保證,一定會幫你找到合適的馬。”最後羅柏低聲說。


    “爸他們會回來嗎?”布蘭問他。


    “當然會。”羅柏的語氣充滿希望,布蘭知此刻和自己說話的是羅柏哥哥,而非羅柏城主。“親很快就會回來了。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馬出城去迎接她喲。看到你在馬上的英姿,她一定又驚又喜,對不對?”即使房間漆黑一團,布蘭也能感覺哥哥的微笑。“然後咱倆可以往北,去看看長城。咱們先瞞著瓊恩,你我兩個哪天說走就走,跟出去冒險一樣。”


    “出去冒險。”布蘭渴望地複誦。他聽見哥哥輕聲啜泣。屋裏太暗,看不到羅柏臉上的淚,所以他伸出手找到哥哥的手,十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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