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勁的風裹挾著衰敗的晦暗,如同一顆枯寂的心,在這一刻,一齊湧進這片小小世界中。


    對此,等待許久的福生隻是慢慢睜開了眼。


    火種不複先前的躁動,比起福生來,倒是顯得更為沉寂,或許它在燃盡了數多人生命的同時,也即將燃盡自己的。


    深吸了口氣複又緩緩吐出,碧幽幽的冷光從四麵八方滲出,不時還能聽到一聲聲青銅顫鳴,這件禮器,寂寞了太多歲月,如今偶有人訪問,便不自覺的想要訴說起發生在它身上的那些事故。


    “你自願與我進來這裏,若是有話要說,便趁早。”福生說著,目光從始至終也沒從那顆火種上挪開哪怕一分一毫。


    很難想象,一團火飄在你的麵前並開口說話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那黑色的火種沉吟了片刻,而後用一種並不熟練的發聲方式,他道“你們給過我名字,叫混元陰火。”


    那聲音似燒柴的發出的劈裏啪啦般的碎響,可讓人奇怪的是竟然能模擬出人發音時的那種奇怪韻律。


    當然,這般天生地長的靈物有靈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隻是既然如此,這東西不去想著如何安生,反而做起這般為惡的勾當,屬實是有些天理難容。


    福生便開口問道“你既已有了靈智,為何又要做此間事?”


    那混元陰火又道“不是我要做,是旁人要我做。”


    福生有些疑惑的皺了皺眉,但隨即那陰火解釋道“我不能單獨存在,需要身體。”


    “你與神皇派有何瓜葛?如今為何要害我兄弟?”福生調整著神意。周圍的寒光一凜,一道明晃晃的光在那黑火身前迸發開來,此刻似神明般的福生手指輕扣一個劍訣,而這方寸天地間殺意已然攀至頂點。


    隻消他輕輕一動指頭,不到片刻,便有無數把鋒利的劍刃將要此方世界崩碎,福生會受重創而被牽引至此的陰火則可能會死。


    那混元陰火忙道“不要殺我,你的朋友沒有死。”


    “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福生怒從心起,隻眨眼,便看見他出現在那黑火麵前,手指虛按,做那出劍的動作。


    也隨著他這一手,混元陰火被一分為二,同時間,凜冽的風將兩團羸羸弱火牢牢釘在原地,其身上的火苗頓時弱了不少,世界搖晃。


    “他沒有死”混元陰火複又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原本,我被困於一顆天珠之內,是神皇派的道士將我強行分離,這才有了自主意識。而早先被人盜走後我一直被脅迫附身於一位邪修體內,後來重回神皇派不料那邪修被發現,這時你朋友來將他擊殺我隻得附於他身,但他體內著實古怪,我被激起邪性,後來又出現一條蛟龍搶走了他的生魂。你朋友他不是人,沒有肉身也能活。”


    隨著那混元陰火略帶瘋狂和混亂的描述,福生漸漸熄滅了心中怒意,他開始安靜的思考。


    方知有來找他一是因為大鯉突然遁走,二則是他算到一盂有難。而大鯉向來待在一盂身邊,彼此間肯定是建立了很深的聯係。


    至於大鯉能不能拖拽出一盂的生魂,這一點隻有在找到大鯉後才能知曉。而一盂身體裏的那點殘魂卻是貨真價實的,混元陰火沒理由不燒幹淨。


    抓著這點漏洞,福生出口問道“那一盂體內被你燒掉隻剩部分的殘魂是什麽?”


    關於人名,混元陰火自然是分不太清,而他之所以能把握住和福生談判的資格,則要歸功於他能看見更本質的東西,也就是情感。


    “那是三個靈魂,一個神,一個妖,一個魔,融在一起,很難消融。”


    這句話的信息量就非常的大了,福生問道“什麽意思?”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突的發現自己周身上聚集起的能量越發的強大,似乎外界在源源不斷給他灌輸力量。而眼前的黑火在風雲變幻中開始像大海裏的一葉小舟變得搖搖欲墜。


    福生還來不及控製,便感覺那力量不受控製的自發去排除那陰火。


    “救我!”混元陰火開口呼救,福生還來不及動作,一道威嚇聲響起,黑色的火苗噗的一下徹底熄滅。


    四周的空間不斷漲大,而福生身上聚集的力量還在蓬勃中爆發,很快,他感覺到額上的靈竅開始急劇收束,仿若風卷殘雲般吸納著周圍的無數氣流。


    “道友!”隨著上空一道聲響,福生這才從驚駭中恢複思考。


    想必是外麵為我助陣,隻可惜他們沒算到我並非是和這晦物死鬥,奈何沒聽完它說什麽。


    猶自懊惱的福生整理了下心神,他收納起心意,隨著他一吸一呼間,周遭鏡像的空間突的變淡,而意識飛速的回到陽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道友可還好!”司正南率先開口道,福生眉眼睜開之際,這位便攥緊了手中符籙,想著若是福生身上流露出一絲邪性,便毫不猶豫的給他貼一張鎮符。


    稍微有些恍惚的福生,隻是短暫頓了下,他道“混元陰火已滅,各位盡可安心。”


    他的話確實鼓舞了周圍不少人,李一靈走了上來,匆忙間隻恢複了三四成靈力的他上來先手一步就要扣住福生的手腕。


    而他這個動作,落在福生眼中卻是極慢,而理所當然被福生輕聲繞開。


    李一靈眼神毒辣,看出這小子境界恐怕又攀升了一步,當即開口道“先讓我檢查一下。”


    福生隻眼神和他對視,而後伸出手去,李一靈當即出手摁住,在用神識掃過,對方體內並無異常之後,這才鬆手。


    一旁的霍一齊在看見福生和李一靈的交手,眉頭輕輕皺起,但他未多說什麽,隻是目送福生告退的身影。


    南坡上,一隊神皇派弟子剛趕到,便看見一地的屍體。


    這裏離著小柱峰僅隔著五裏遠,標誌物則是一顆掛在崖壁上的巨大古樹,所以又被稱做轉五裏古鬆崖。


    “來晚了一步。”一位青衣弟子頹然的往後退了退,身旁有那眼眶泛紅的青年道士死死咬住嘴唇,他語氣中滿是不甘的憤恨“這幫畜牲,我要替長誌他們報仇!”


    也是說話的功夫,身旁的古樹下突的跳上來一個黑衣男子。


    他腰間係著的葫蘆口是開著的,而就在眾人剛把目光轉向那麵色古樸的男人時,突然兩道陰風吹過。


    一個兩個道士紛紛落地,他們的屍體似被野獸撲倒,身上被撕扯出一道深而重的大口子。


    而就在眾人慌亂之際,那一直沒怎麽開口的男人,突的念出了一個字。


    “驚!”而就在他念出這個字的同時,那兩團陰物好似猛然間漲大的水幕,化作一張大網,將所有人籠罩其中,而後這大網回縮,刷刷兩聲,化作虛影回到了男人葫蘆裏。


    “玄門的人在哪?”男人站在一位道士的身後。


    他的手掌捏在那道士的脖子上,三根手指已經深深嵌進道士的皮肉下,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捏碎他的骨頭。


    而那被掐住後脖的道士,渾身顫抖著,他眼睛一直往後翻,臉色漲的通紅,手裏拿著的劍還未來的及出鞘,他用吐字不清的嘴說道“雷法…”


    還未等他念完,男人哢的一聲,手將其脖頸捏斷。


    道士啪的倒在地上,嘴巴裏還不停的冒出血泡,可氣息已然十分微弱。


    又是什麽也沒問出來。


    男人有些傷腦筋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隨即,他將身子隱沒在了林中的陰影裏,如同一個幽靈。


    …


    落地如疾風的遼東漢子大步流星般走在山道上。


    過往道士紛紛側目望向這個身材魁梧的不像話的老人,當然,也隻是略做感慨。


    天下奇人異事數不勝數,況且是在這道家首善的神皇派內。而跟在那白發老人身後的中年儒士則要氣態瀟灑的多。


    “西南九十五”本名宋明理的儒生右手上一直端著塊巴掌大小的羅盤,上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一圈圈文字,光是看一眼都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隨著他出聲,那滿頭白發的壯碩老人調整了下行進方向。


    這位老人從先前能出現在神皇派掌教身側,而其身份又是作為玄門中出席的貴客,身份不可為不尊貴。當然,更鮮為人知的則是他還是玄門中為數不多能真正修成的十神之一,其名曰正官。


    山道一轉眼便到了盡頭,而在那轉角處,有兩條下山的路。


    白發老人略微停住了身子,他身後的宋明理也止住,並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


    老人蒼勁有力的聲音回蕩在四周,他道“你們且去幫助神皇派的人,這剩下一段路不用你們跟著。”


    隨著他這一聲,身後跟著的一眾徒孫紛紛領命四散。


    宋明理掃了眼左邊的山道,他說“咱們一人一路?”


    老人搖了搖頭,他邁步往左邊,語氣滿是傲慢道“你猜,他們的目標是你還是我?”


    對於老人的這句譏諷,宋明理不著一字,他跟在老人身後,貌似爺孫倆的二人緩步邁入前方的密林中。


    步行不遠,路兩旁的艾草戚戚,似被風霜雨打過的,蔫巴成一排。


    宋明理一眼掃過,他默不作聲的撥了撥手中羅盤,而其上不停的打旋,似乎受到了強烈的幹擾。


    老人笑道“都到地方了,還擺弄他做甚。”


    宋明理收回手中羅盤,他環視一圈,臉上沒什麽太大表情的說“天樞直日。”


    老人四下望了望,而後抬頭笑罵了句“什麽狗屁護山大陣,蒼蠅蚊子都防不住。”


    對於老人的罵聲,宋明理置之不理,他從懷裏摸出幾枚銅板,依次在周圍幾個點彈出去,口中念道“乙奇同九地、芮星臨休門。”


    說著手指向上一劃,一道黃符從袖口飛出,而後突的看見那銅板飛出的位置殺出一個個孩童大小的小兵。


    那小兵衣冠工整,手上用的身上披的無不是金銀之器,其中靈光寶氣乍現。


    宋明理黃符飛出,一道火焰凶獸騰空躍起,直撲向小兵們。


    老人出聲打斷道“且慢。”


    宋明理聞言,操縱著火獸收手,隻是餘威仍是將前排那些個小兵掃的往後一個踉蹌。


    望著這些弱不禁風的小小士卒,宋明理似乎也有些猶豫,他問“怎麽了?”


    眼下,四周不斷湧出的披甲小兵,紛紛圍攏過來,老人眼神毒辣道“這些是貨真價實的小孩。”


    宋明理皺了皺眉頭,他開啟神識,潔白的光透過那薄霧般的盔甲,直看到孩童頭頂上那不曾愈合的靈竅處這才恍然,繼而宋明理的臉上露出一絲憤恨,他低罵道“這幫畜牲,竟然拿孩子來…”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那群孩童各各麵目猙獰,頭上一道綠光閃過,隻見這群孩子兵頭頂上的那道靈光刷的一下聚攏起來,似有一張大手在撈取,而就在同時,老人悍然出手,一道人影閃過,而那人正巧擋在了老人的麵前。


    那是一個模樣俊俏的年輕姑娘。


    老人一掌擊打在前方,而那出現的俏麗女子身子被這一掌擊的後退好一段距離,這才止住。


    “來的正好!”老人似乎早有預料般,


    而那與他對掌的女子隻是甩了甩有些發麻的右手,她抬眼掃過急射而來的符籙,腳下要走,身子卻滯留在了原地。


    不遠處的宋明理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女子身後,那儒生模樣的男人一手虛點在女子的腿上,而後似乎真的有如老樹生根,女子雙腿完全木住無法動彈絲毫。


    而也就在這時,老人的符籙已至。


    那些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張張黃紙的東西,在臨近之後赫然變成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每一刀的刀尖都漆黑無比,上麵肯定蘸滿了致命毒液。


    一出手就是絕殺。


    女子眼神裏有一瞬間的驚愕,但下一秒,那表情呆滯,隨即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張薄薄的紙,而後,刀劍割破紙人。


    哪怕是這麽近的距離,宋明理也未能把握住女子在何時替換了自己。


    不遠處,女子的身影突的浮現,而就在這時,老人的臉也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奇門遁甲裏,不乏有紙人替身和隔空取物這等神妙的法術。


    而能否快速且頻繁的施展則要看施術雙方的功力和熟練程度。


    “你去解救那些孩子,我來對付她。”


    老人的話傳到了宋明理的耳中,而望著兩人時而出現在樹上,時而挪移到了路邊。宋明理知道自己的術法一途肯定是幫不上什麽忙,於是隻能往孩子那邊快步跑去。


    也是這時,那群孩子呆立原地,像極了一群沒人操控而隻得站著不動的木偶。


    宋明理望了眼孩子們頭頂上那聚攏的靈霧,其中龐大的靈力正在醞釀,顯然是有人要抽這些孩子們的靈性去製作一個怪物出來。


    靈性被抽幹的危害是什麽,宋明理再清楚不過,那是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是徹底變成一個沒有靈智的癡愣傻子的可怕後果。


    當然,在宋明理前行的路上,一人也擋在了他的麵前,那是一具晦氣十足的銅甲巨人。


    其身上散發著劇烈的寒意,使之附近的花草樹木都為之戚戚然。


    宋明理臉色有些恍然,先前那些草木蔫巴,看樣子就是這家夥幹的。


    隻是…


    宋明理手腕一抖,一柄袖珍短劍被他握在手心,同時,一根紅線纏繞其上,隨著一陣口訣,他將手一放一提,那紅繩似有靈性,扯著那短劍在空中紛飛旋轉,最終竟然定在半空。


    “去!”宋明理一聲念出,而後短劍刷的一下飛刺向那銅甲巨人。


    嘭的一聲,短劍從銅甲上彈開,那巨人身子晃了晃,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一下受挫的宋明理也來了脾氣,他手從懷裏取出個不大的盒子,隨著他扭動幾下,那盒子哢哢哢各個位置轉動又都探出一個個小棍,不一會兒便在宋明理手上拚成了個拿劍帶盾的半米高小人。


    這小木頭人身材矮小,但極其精密,看起來和工藝品一樣,但你可別小巧了這家夥。


    相傳,魯班書裏的機關術,便是取材自玄門中的取木成兵,這其中的奧妙頗深。


    宋明理朝那木頭小人上吹了一口氣,隨即,一拍腦袋,那木頭人哢吧一下,整個身子突的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銅甲巨人也動了。


    宋明理對那屁大點的小人似乎抱有絕對的自信,隻見其繞過那銅甲換了個方向,突然,地下一陣騷動,就在宋明理的腳下,一個個深坑炸出泥土無數,十多個麵色鐵青的屍體飛掠而上,一看,竟然是神皇派道士服飾。


    宋明理眼神微微眯起,而就在那些僵屍身後,一個麵色隱沒在黑暗中的瘦小男人輕輕咳嗽了幾聲。


    也正是這時,那些飛僵一齊躍起,直撲向那長衫儒士。


    比鬥的另一邊,老人和女子已經來到了一處光禿禿的石板路上。


    隨著他們的比鬥,沿途不少神皇派弟子也紛紛趕來幫忙,可這些並沒有成為阻擋女子的力量,相反,正是因為有了他們,老人在出手中不得不考慮留手以免誤傷到其他人。


    對於這種憋屈,女子似乎很是有些樂享其成。


    她在一次躲閃的間隙,笑道“怎麽,不舍得下死手?這些不都是外人嗎?還是說,在你眼裏,我的命還不值得這些外人重要?”


    老人拳勢如山洪,傾泄間草木被摧毀,山石也都盡碎。


    正官一係的法門其實並不擅長搏殺。在太上十字中,給予正官的密法是鎮。即是鎮攝他人,也是克製自己。而與正官對應的偏官則恰好相反。


    對此,了如指掌的女子更是不會給予老人貼近自己的機會。


    她知道,在境界仍有差距的情況下,自己隻要被他捉中一次就再無機會可言。


    麵對連連躲閃的女子,老人終究是沒忍住,他咆哮道“既已現身,又何故一直不肯一戰!”


    女子又一次繞過老人轟下的鐵拳,她身子猶如一條毒蛇,在與全力撲出的猛獸麵前,時刻緊繃著神經,隻等對方露出破綻來。


    隨著他們的深入,神皇派已經有人不少盯上了這邊,這幾輪下來,隻是一些個長字輩的在外麵,等到正字輩的騰出來幾個人恐怕局勢就有些不太樂觀。


    而老人從始至終卻沒有打算利用這一點,當然,這也是他身為玄門大家長的傲氣。


    僵局並未如人們想的那般會拖累很久,伴隨著第三個人的登場,局勢陡然發生了變化。


    一身黑衣的冷麵男子從一旁穿出,他身後兩條幽影似鏈條似長杖似孤鬼似野犬,那碧幽幽的東西身段極其堅韌,裹挾著勁風襲來,威勢駭人。


    老人身前突然浮現一道龜甲,那是一整張通體青綠的甲殼,總體呈現九塊,上三中三下三的九宮格式樣。


    “傷合,驚合!”


    位於老人中間左右兩側的龜甲應聲往老人身側貼去,隨著他這一聲落下,那兩道凶悍至極的長鞭啪的擊在空中,迸發出電光石火,然而也僅此而已了。


    暫且得空的女子,也來不及多言,她雙眸化作斑白,口中念念有詞。


    而那趕來的男子則順勢站在了老人麵前。


    巍峨的老者身前玄甲又分開兩塊,而後天空中似乎隱約出現一座高塔。


    “天景落地休!”


    玄門密法中有那劃方寸天地為指尖陣盤的神通,如神仙施法,移山填海不在話下。


    麵對頭頂壓下的玲瓏塔,那黑衣男子第一次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很清楚,如果真被壓住,自己可能在一瞬間便沒有還手之力。


    而那老人甚至隻是輕蔑的一瞥,似乎覺得因為要騰手收拾這樣一個小角色而浪費了一次出手機會,有些可惜。


    這便是玄門正官之威嗎?


    塔身極速下墜之際,周遭突然一凝,隨即黑霧攀附其上,濃鬱的灰黑色氣息一瞬間似被點燃的沼氣。嘭的一聲,整座塔都被炸飛出去。


    這突如起來的一幕,除了讓老人身形一滯之外,連帶著胸前的玄甲上,也出現了一些裂紋。


    “傅君堯…你!”麵對男人突然的自爆,女子也是一愣,甚至就在她剛結束儀式正打算出手去救他時,對方已然選擇了這種決然的態度。


    隨著那一聲火焰的咆哮,老人不得已收了神通,而也隻有這個空擋,在老人與女子之間真正空留出來一個絕佳的時機。


    時至今日,她已然停留在這個境界許多年,未曾有過半點長進。


    詩訣的最後一句“官鬼或被論言凶,而令喜忌為已恕。”她一直無法參透。


    從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開始,就是為了成為真正的偏官而努力,從能吃上一口熱飯,到不再受旁人欺辱,到帶領其他人走出玄門的陰影。


    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一個成員的背叛而導致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最終迎來了滅亡。


    從出身起便背負著不詳的可憐蟲們,在那個躲避追蹤的夜晚,戴著白布的人第一次出現,也是為他們帶來最後一項選擇。


    “在這個世界上,善於惡並不對等,甚至也不絕對。你們是他們世人眼中的惡,並非是因為你們可惡。他們害怕你們的強大,害怕無法掌控你們這些擁有能顛覆秩序力量的人,所以,你們被定義為了惡。”


    月光下,那位隱藏在黑色中的信使,將兩隻手攤開,他的左手上是一把鋒利的短劍,而右手上則是一張折疊好的白紙。


    “我並不鼓勵你們選擇生,那意味著要遭受著比死還要可怕的磨難。現在做出你們最後的選擇吧。”


    或許是她受夠了這種生活,她最終成了唯一一個活下去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偏官所有秘密的人。


    她將手中的劍對準自己,而隔著幾十步外,老人似乎也預料到她要做什麽,但那場爆炸導致的影響讓他仍無法正常運轉自身。隻能吃力的用手往身前那麽一放,而他手中的鎮字訣光芒還未綻開,噗的一口鮮血從喉嚨裏噴出。


    也幾乎是同時間,女子將那劍插在自己的喉嚨上,鮮血濺了四周到處都是。


    那場詛咒儀式中,女子將自己與對方進行捆綁,也就是說,這一刻開始,他們將共同使用同樣的身體。


    這種詛咒儀式脫胎於厭勝術,而施罰者通常是帶有對方身體物件的傀儡娃娃。


    但,玄門中卻可以短暫的改變命格將彼此牽連,隻不過這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邪術,一般也不會有人使用。


    她在賭,老人的生命無法耗過自己,她也在賭,當正官死去的那一刻,自己能晉升成為真正的偏官。


    隻可惜,傅君堯死了。


    老人身子顫抖,而後瞧見自己脖子上的裂縫寸寸撕裂,而後向著心髒蔓延。


    她想要同歸於盡?瘋子!


    老人腦海裏隻有這一個念頭,他將雙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滾滾靈力奮力阻擋著那來自命理中的傷痕。


    然而,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老人終究隻是肉身,哪怕境界上已是純粹無暇的真人。


    就讓正官的死,為我加冕吧!


    女子狠下心來,手中劍割破心髒,也在恍惚間思緒陡然停止。


    那一刻,她望見另外的一個人。那是一位身著紫衣的美麗姑娘。


    幾乎是一眼,女子猛地驚呼出聲來,她道“韓夢琦?”


    而被稱呼為韓夢琦的,正是那日雨林裏殺楚清河的紫衣女子。


    此刻,韓夢琦轉過身來,她額頭上的朱砂印記如同一道耀眼奪目的璀璨星光,而這一幕,也深深震撼到了那女子的心。


    “你成了偏官,不,這不可能!”在歇斯底裏的呼和聲裏,女子的世界越來越虛幻。


    玄門中,十神之位是有定數的,一旦有人成功晉升,後繼者將再無可能,隻能等到前者飛升或者圓寂。


    而韓夢琦隻是笑著擺了擺手,目送這位一直以來壓在所有人頭上的一號,逐漸消失在了視野裏。


    道路的那一頭,孩童們匯聚的巨人高聳如雲,他雙腳踏在厚實的地麵上,伸手便可觸及雲巔。


    而在他麵前,宋明理則顯得有些狼狽。


    這位儒士打扮的玄門道士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付著這邊的戰鬥,在聽到不遠處的那聲轟鳴,終於,他再也忍不住了。


    抬手的空擋,又一枚土炮丟擲了出去。


    火焰在空中噴灑出一個巨大的圓圈,而後便是濃濃的煙霧籠罩了小半個區域。


    這種倒是江湖中人最近特別流行的煙霧遁術。常用於比鬥雙方,一方吃力要跑。


    於是率先在腳下丟出,而後趁機逃遁。缺點也很明顯,在煙霧觸發之後,敵人是看不見自己了,但自己也看不見對方。故而,又有些人研究出來克製這種的打法,那就是無差別的火力覆蓋。


    通俗點來說,就是手頭上有什麽就用什麽,別管好的孬的,往煙霧裏死丟就完事,總歸是能砸中一兩塊的不是。


    而這隻是江湖中人的粗陋用法,在道術對決中,特別是這種有一整套體係研究下,這一枚小小的火煙彈往往能引發奇效。


    也就在火焰爆炸的瞬間,數十枚羽箭齊射而出。


    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那黑影裏的男子瞪的眼睛都快出來,可他還是無法確定宋明理的位置。


    玄門之中,術法幾乎都是相通的,但在各門各派中都因修習方法的不同而導致各有差異。


    其中,玄門正官以克製為綱要,走的大多是陣法。而偏官七殺所修恕字訣,招招以狠辣陰毒著稱,故而奇門更適合。


    宋明理的修為不低,但明顯不擅長比鬥。很多時候,他都以一種偏向輔助的形式來回拉扯。


    戰局不利的情況下更是難以應對。


    這些也是讓他急於快速擊敗宋明理好趕去有正官的戰場。


    並非是他多麽關心同伴的生死安危。想到他這種以殺人為樂,常年伴於幽魂陰鬼身邊,性子早就被磨礪的冷酷無情,他所圖的,無非是那偏官之位。


    隻有成了真正的偏官,他才算有能實現自己野心的實力。


    一想到平日裏在他們麵前吆五喝六的一號也有服軟的那天,他心裏就有一團燥熱的火在燃燒,以至於,現在,宋明理的消失讓他也有些放鬆警惕,他想的是,以宋明理目前的實力,極有可能是遠遁出去伺機尋找攻擊的機會。


    沒用的,隻要他足夠謹慎,對方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機會可趁。


    呼!


    一道風聲從他的背後響起。


    那種來自心底裏的戰栗讓他不禁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來。


    而就在他毫不猶豫的對著後方酣然出手的時候,眼角卻瞥見一抹虛幻的人影。


    在哪?


    男人心中的震撼變得更大。


    他目光中,那虛幻的人影一直出現在他的右側,而且無論他轉到哪,那人影都一直跟著。


    就像,就像是貼在他的眼睛上。


    貼在…他的眼睛上!


    呼!


    那風聲又從他的背後響起,而且離他越來越近。


    這種無法看見,無法感知,無法察覺的方式,正一步一步擊垮他的內心。


    宋明理此刻,消失在天地間,但又好似無處不在。


    他的聲音回蕩在男人的耳邊,他連說三聲“急,急,急。”


    這三下,乃是起訣,且一下比一下快,預示著法決將以一種駭人的速度迅速啟動。


    而就在男人還在陷入思考的過程中,一道驚雷從天而降,正確無誤的集中男人的頭顱。


    宋明理的身影早已越過眾人,直麵那雲下巨人。


    他手中一張雷符化作飛黑,但其額頭上,一道獨特的標誌則預示著他乃是玄門中十神之一,其名為正財。


    巨人猛地揮下拳頭,迅猛的勁道連帶著整座山都在顫抖。


    而開了神識的宋明理隻是默然的將右手放在額前,他右手食指朝中,做了個推的手勢。


    他的腳下,無數木甲紙人早已排列整齊,一座周天大陣悄然運作起來。


    而巨人揮拳的身姿則被他直接拔地而起,而後整個身子懸浮在空中,似有一張大手在下麵將其托起。


    宋明理隻用手往下一按,整個巨人頓時被捏碎,無數多靈性光輝迸射四溢。


    而這一切都在這座周天大陣下,被保存的完好無損。


    眼下也就是整個計劃裏最讓人頭疼的一環了。


    宋明理挨個挨個的將對應的靈性分還給孩童,過程並不算困難但極其考驗耐心。


    此刻,老人的氣息越發微弱,在感受到故友的變故下,宋明理並未及時抽身趕去,擺在他麵前的這堆孩子不能不管,而故友那邊,他相信以好友的實力,應當能拖到自己趕到。


    …


    離著此地有著四五十裏的一處不起眼的小坡下,藏著個矮水瀑布。


    周圍灌木叢深,若是無人到訪,恐怕也就當是個野外不多見的小池塘。


    可臨近傍晚,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從身旁的密林裏緩步走來。


    顯然這二人並不是散步到此的遊客,甚至可以說是有意來此。


    “江大人,再往前便是你想要的去處,某,便不再多陪。”一身便衣的李頌文眼含微笑的將手往前一指。


    身旁江千鶴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果真瞧見了那一處矮腳瀑布。


    “此番有勞李大人了。”江千鶴略做拱手,李頌文側過身去,並未受禮,他眼神有些憂鬱道“此番還望大人速歸,畢竟,陛下並不想讓道宗與朝廷有所間隙。”


    江千鶴笑著點了點頭,他道“了然。”


    而後,李頌文便徑直往回走去,獨留江千鶴一人,望著那矮腳瀑布下的湖泊。


    那清幽潭水下,似乎有什麽在熟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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