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珊莎
冰與火之歌3冰雨的風暴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她頓時蘇醒，每神經都繃，幾乎不明白在何。夢中的她重回童年和妹妹艾莉亞在一起。可惜現實中發出鼾聲的不是妹妹，卻是邊的侍女，這裏也不是臨冬城，而是高山上的鷹巢城。我則成了私生女阿蓮·石東。房內又黑又冷，唯上有幾分暖意。黎明尚未到來。平，每當夢見伊林·派恩爵士，她就會驚醒，可今天不一樣。家，今天夢見的是家。
鷹巢城不是她的家。這裏和梅葛樓差不多大小，純白高牆外，唯有山脈和無窮無盡的虛空，一條長而險峻的小路通過長天堡、雪山堡和危岩堡，與底部的月門堡相連。她哪兒也去不了，什麽都不能做。老仆人總說這裏的廳堂回著當年她父親和勞·拜拉席恩做瓊恩·艾林養子期間留下的歡笑，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而今她什麽也感覺不到。邊的人不多，又很少準許賓客登上月門堡前來拜訪。因此除了那位上年紀的侍女，珊莎的夥伴隻有三歲嬰兒般的勞公爵(其實他已八歲了)。
還有馬瑞裏安。討厭鬼馬瑞裏安總是糾不休。年輕的歌手每天都為她們在席間彈奏，眼睛從未離開珊莎的。萊莎夫人近來不太高興，於是乎格外寵馬瑞裏安，已經連著有兩位侍女和一名侍酒因為歌手的言語被逐出城堡。
好孤單。她的新婚夫婿在山下待的時間遠遠多於留在鷹巢城的光。現今他就在山下，一連四天與科布瑞家族會談。從偷聽來的隻言片語中，珊莎知瓊恩·艾林的封臣們怨恨萊莎的婚姻，嫉妒培提爾獲得峽穀守護者的權威。逮著不肯發兵援助羅柏的罪狀，羅伊斯家族的本家於公開叛亂的邊緣，韋伍德家族、雷德福家族、貝爾摩家族及坦帕頓家族都全力支持青銅約恩的行。山區原住民難以控製，老伯爵杭特又在這節骨眼上突然病逝，他的兩名幼子不約而同地指責長兄謀害父親。艾林穀一直沒卷入戰局，可如今萊莎夫人想保持和平的目標是越來越難以實現了。
我不著，珊莎心想，腦袋好。她勉力推開枕頭和毯，走到牆邊，打開窄窗。
鷹巢城上下雪了。
雪花紛飛，如回憶一般輕柔而沉默。是它喚醒了我?下麵的花園裏，積雪已然很深，蓋住青草，為雕像披上潔白的外衣，壓彎了矮樹枝頭，令珊莎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想起了長夏裏的童年。
離開臨冬城那一天，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下雪。當時的雪花沒有今天這麽大，她心想，當羅柏擁抱我時，它們就在他的發際融化，而艾莉亞的雪球怎麽也做不工整。那個早晨的歡樂，令她不隱隱作痛。胡扶她上馬，她迎著細雪，出城堡，離開故鄉，奔向那遼闊無垠的世界。我以為我的歌謠將於茲開始，卻不料到如今已幾乎畫上了句號。
她任窄窗大敞，開始換衣服。環繞花園的七座高塔阻擋了山風，但隔不斷寒意。她穿好絲製內衣，亞布上裝，溫暖的藍羊服，接著是一雙長筒襪，係至膝蓋的長靴，厚厚的皮手套和一件帶兜帽的柔白狐皮鬥篷。
雪花飄房間，侍女下意識地裹毯子。珊莎打開房門，走下螺旋梯。當她接著打開通往花園的大門時，眼前的美景讓她不由得屏住呼，驚訝於那份不屬於人間的寧靜。雪花飄飄，悠遠的暗香與孤寂，它們沉甸甸、不受打擾地著陸。人間的全部彩紛紛敗下陣來，遁逃無蹤，唯有黑、白和灰：白的高塔、白的雪和白的雕像，黑的影子與黑的樹，灰的天空。一個純粹的世界，珊莎心想，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她如夢似幻地踏步出門，靴子在順的白雪表麵留下及踝深的孔，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走過結霜的矮木叢，望著細瘦的黑樹，不知自己是否仍在夢中。飄飛的雪花猶如人溫柔的親，劃過臉龐，因溫而融化。她來到花園中央，站在倒塌、半埋沒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閉上雙眼，舉頭向天。她聞到雪花的舞蹈，品嚐著雪的滋。這是臨冬城的滋，清白的滋，夢的滋。
當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然下跪，卻不記得其中經過。天空泛白，黎明來到。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著未來。可她渴望的卻是回到過去，祈禱能回到過去。她應該對誰祈禱?這座小花園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過於細薄多石，魚梁木難以生。一座沒有心樹、沒有神靈的神木林，和我一樣，空虛，空虛。
她拾起一把雪，放在指間擠壓，輕鬆地捏成沉沉的球。珊莎繼續運作，指上運力，直到雪球渾圓、潔白而無瑕。夏天裏的一場雪，有個早上，當她走出主堡，遭到艾莉亞和布蘭聯手伏擊。他們一人著十來個雪球，而她什麽也沒有。布蘭站在密閉橋梁頂上，她抓不到，所以追的是妹妹。她倆奔過馬廄，又繞著廚房追跑，直到雙雙喘不過氣來。她本可捉住艾莉亞，卻不防倒在冰麵上。妹妹關心地跑過來看望，問她有沒有受傷。當珊莎老實地回答“沒有”時，劈麵又挨了一個雪球。她不甘示弱，抓住妹妹的大，將其掀翻在地，把雪往頭發裏，直到最後喬裏走來，將嘻嘻哈哈的姐妹倆分開。
而今我有了雪球，又拿它來做什麽呢?她望著手中可憐的小玩意兒，悲傷地想，這裏沒有人跟我打雪仗。珊莎鬆手，雪球砸在地上，碎了。但我可以做個雪士，她決定，或者……
她趕捏好三個雪球，合在一起，再補上新雪，塑成圓柱。隨後珊莎站起來，用小手指指甲在柱上挖，作為窗戶。頂端的城垛最難，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讓柱看起來像塔樓的樣子。還有城牆，珊莎心想，還有主堡。她狂熱地投入工作中。
雪花飄落，城堡升起。她搭起兩及踝高的雪牆，內牆高過外牆；她搭起塔樓和角樓、堡壘與階梯；她搭起一座圓形廚房、一座方形兵器庫，還有西牆內側的馬廄。開始工作時，她隻想搭座城堡，但在心中，一直都明白這其實就是臨冬城。積雪之下，她找到枯枝和落木，便折其末梢，用來做神木林。點點樹皮則成了墓園中的碑石。手套和靴子結了冰，指頭木，腳掌又又冷，但她渾不在意，隻關心城堡。座座建築在腦海中曆曆在目，猶如昨才剛別離。藏書塔外壁有陡峭蜿蜒的石製螺旋梯；城門樓是兩個巨型堡壘，中央一拱門，堡壘頂上開了無數垛口……
她一邊做，雪一邊往下，很快，旁邊堆起的殘雪，就和建築物本一樣高了。當她細心拍打，描繪出城堡大廳的斜頂時，後傳來一聲呼喊。她抬起頭，看見侍女站在窗邊，“小姐，您好嗎?用早餐嗎?”珊莎搖搖頭，埋頭繼續工作。這次她在大廳頂部加上一個煙囪，那是壁爐的所在。
黎明猶如盜賊，偷偷潛小花園。灰的天空持續放亮，積雪之下，樹枝和灌木顯出暗綠的澤。仆人們走花園，默默地打量，她沒有回頭，於是人們又紛紛回到溫暖的塔內。萊莎夫人裹一鑲狐皮的藍天鵝絨長袍站在台上觀察，但等她再度抬頭，已不見了。骨瘦如柴、渾顫抖的柯蒙學士將頭探出鴉巢，向下審視了一會兒，目光中充滿好奇。
橋梁始終做不牢固。兵器庫和主堡之間，有一座密閉橋梁，還有另一座橋從鍾塔四樓直通鴉巢的二層。但不管她如何細心琢磨，它們就是無保持平衡。當橋梁第三次倒塌時，珊莎大聲咒罵，絕望地坐倒在地。
“把雪裹在棍子上麵，珊莎。”
她不知他已看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時回到鷹巢城的。“棍子?”她問。
“不錯，如此方能支持雪的重量，來，”培提爾說，“我可以參觀你的城堡嗎，小姐?”
珊莎小心翼翼地：“好，但別壞它，千萬小……”
“……小心?”他微微一笑，“小姐，請你把心放下，臨冬城戰勝過無數剛強的敵人，而我隻是個小人物。這是臨冬城，我沒猜錯吧?”
“是的。”珊莎承認。
他沿牆遊走，“好多年了，凱特隨艾德·史塔克去了北方，我常常夢見這座城堡。在我夢中，這是個黑暗冰冷的地方。”
“才不是!它非常溫暖，不管外麵下多大的雪，城內總是熱氣騰騰。牆壁中有管，溫泉的通過它們貫全城，而玻璃花園中永遠都是盛夏。”她站起來，俯瞰雄偉的白城堡。“可我不知該如何製作花園的玻璃頂棚。”
小指頭敲敲下巴——萊莎已命他把小胡子刮個光，“菱形窗格，對吧?行，找些枝末梢，剝皮後編織起來，捆在一起就好。我幫你做。”他穿過花園，抖落積雪，尋找各種枝椏木條。隨後，他一個大步跨越兩城牆，踩在校場中央。珊莎湊過去觀察，隻見培提爾的手靈巧而穩健，沒多久就編出無數叉格子，與臨冬城的玻璃花園相差無幾。“可是，玻璃隻能靠想象了。”他把成品遞給她，抱歉地說。
“您編得真好。”她讚歎。
他她的臉，“好美。”
珊莎不明白，“什麽?”
“你的微笑好美，小姐。讓我再為你編一個吧。”
“可以嗎?”
“當然可以，為你搭城堡是我最樂意的事，我的小姐。”
於是由她搭建玻璃花園的牆壁，小指頭製作屋頂，完工之後，他倆協力將其延伸，又做了守衛室。她用木棍支橋梁，果真如他所言，再也沒有倒塌。首堡是個老舊、低矮的圓形鼓樓，本並不難做，可珊莎不明白怎麽理高台上的石像鬼。培提爾再度為她解難，“城堡不是正在下雪嗎，小姐?”他指出，“雪中的石像鬼是什麽模樣?”
珊莎閉上眼睛，在回憶中搜尋，“它們看起來像白的小柱子。”
“這不結了嗎?石像鬼難做，小白柱子卻是容易的。”果真如此。
殘塔也做出來了。他倆共同搭起一座微斜的高塔，然後並肩跪地，小心地將其平。完工後，珊莎把手指戳塔頂，掏出一點雪花，扔到培提爾臉上。他輕呼一聲，雪花衣領中，“你欺負我呢，小姐。”
“難不該嗎?你帶走我時，保證要送我回家。”
她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勇氣，敢於如此和他說話。是臨冬城給我的勇氣，她心想，在它的城牆裏麵，我有力量。
他的麵轉為嚴肅，“是的，我說了謊……還有另一件事，我說的也是謊話。”
珊莎腸胃打結，“還有一件事?”
“我告訴你為你搭城堡是我最樂意的事，我騙了你，還有一件事讓我更開心，”他湊近來，“這個。”
珊莎想回避，但他住她的手，猛然了她。她虛弱地掙紮，他卻靠得更，印入，吞噬了話語，尖有薄荷的。半晌之間她屈服了……接著忙扭頭掙，“你什麽?”
培提爾理理鬥篷，“親我的白雪公主。”
“你……你應該去她，”珊莎不安地掃視萊莎的台，上麵空空如也，“她才是你子。”
“我過她，萊莎沒理由抱怨。”他淺淺一笑，“你真該拿鏡子照照，我的小姐，你實在太美了。在皚皚白雪中，你好似一頭可的小熊，而臉龐滿紅暈，氣喘籲籲。你出來多久了?外麵很冷，讓我給你一點溫暖吧，珊莎。來，手套掉，把手給我。”
“不!”他的聲音好像馬瑞裏安，她不由得想起海濱婚宴那晚的景，隻是這次羅索·布不可能來救她，因為他是培提爾的人。“您不能我。您忘了嗎?說好的，我是您女兒……”
“說好的，”他淡淡地承認，帶著一絲悔恨的微笑，“可你不是我女兒，不是我真正的女兒。你是艾德·史塔克和凱特的種，但在我眼中，你比當年的凱特還要美，真的。”
“噢，培提爾，求你，”她的聲音好虛弱，“求你……”
“城堡!”
前方傳來一聲稚氣、高亢的尖，小指頭離開珊莎邊。“勞大人，”他草草一鞠躬，“您出門怎能不帶手套?冷著咧。”
“這座雪城堡是你做的嗎，小指頭大人?”
“大部分是阿蓮做的，大人。”
珊莎補充，“我在搭建臨冬城呢。”
“臨冬城是什麽地方?”以八歲男孩的標準，勞生得過於瘦小，班駁的皮膚，黏黏的眼睛，不管上哪兒都抱著一個破爛的布偶。
“臨冬城是史塔克家族的城堡，”珊莎告訴未婚夫，“是北方最壯觀的城堡。”
“它看起來好小一點點呀，”男孩跪在城門樓前，“看，巨人攻城噦。”他把布偶放在雪地中，推向城堡。“轟隆，轟隆，我是無敵的巨人，”他唱，“哈依，哈依，快開門!教我砸扁了可住不了人。”他擺布偶的，敲下城門樓的兩個堡壘。
珊莎承受不了，“勞，住手!”他非但不聽，反而再次縱布偶前。一尺長的城牆應聲倒掉。她伸手去抓他胳膊，扯住的卻是布偶，隻聽“嘶”地一聲巨響，薄布條隨即斷裂，不知怎地，她竟把布偶的頭給扭了下來。勞手中隻剩腳和軀，破布和碎屑遍撒在雪地裏。
勞公爵發抖，“你——你——你殺殺殺殺殺殺殺了他。”他哭號，接著渾痙攣。起初較為微弱，但半晌之後，他便倒在城堡上，四肢無遏抑地劇烈。白塔、雪橋被打得滿天飛舞，珊莎滿心恐懼地目睹臨冬城的毀滅，還是培提爾·貝裏席走過來抓住繼子的手腕，大聲召喚學士。
守衛和女仆們立刻趕來控製發病的男孩，柯蒙學士也旋即出現。對鷹巢城眾人而言，勞·艾林公爵的癲癇病早已司空見慣，萊莎夫人把大家訓練得隻要孩子一哭，便產生條件反。學士住小公爵的頭，一邊呢喃安的話語，一邊喂下半杯安眠酒。慢慢地，勞的發作減弱，終至停止，隻有雙手還在微微抖。“把他抱去我房間，”柯蒙叮囑守衛們，“待會用蛭點血。”
“都是我的錯，”珊莎把布偶的頭拿給大家看，“我把他的玩壞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
“公爵大人手拆了城堡。”培提爾解釋。
“是巨人的，”小男孩咽咽地訴說，“不是我，是巨人把城堡推倒的。她，她把他殺了!我恨她!她這種，我恨她!我才不要被血!”
“大人，您血裏有毒素，”柯蒙師傅，“毒素讓您惱、發抖。快來吧，聽話。”
他們帶走了男孩。這就是我的夫君，珊莎望著臨冬城的廢墟，漠然地想。雪已停，氣氛卻更淒冷。她不知在結婚典禮上勞大人是否也會顫抖。喬佛裏至少還算健康。一陣莫名的狂攫住了她，她揀起一斷枝，穿過布偶的頭，在臨冬城覆滅的城門樓上。仆人們都嚇呆了，隻有小指頭哈哈大笑，“倘若故事屬實，這可不是臨冬城城牆上掛的頭一個巨人腦袋哦。”
“故事終究隻是故事。”她扔下這句話，離他而去。
回到房間，珊莎立刻下漉漉的鬥篷和靴子，坐到火爐邊。她不敢心存僥幸，今天的事一定不了係。或許萊莎夫人也會將我趕出城去。對膽敢冒的人總是格外嚴厲——而沒有什麽能比欺負她兒子更讓她惱火的了。
走就走，月門堡好歹比鷹巢城大得多，也更有生氣。奈斯特·羅伊斯男爵固然脾氣躁嚴厲，但城堡其實由他女兒米蘭達當家，而每個人都稱讚她開朗快活。即便珊莎的私生份也不會帶來太多困擾，勞王的私生女不也在下麵服務麽?據說她和米蘭達小姐是好朋友，親如姐妹。
我要告訴，我不想嫁給勞。連總主教大人也不能強迫女子發下婚誓。雖然瞧我不起，可我才不是乞丐。我已經十三歲，有了月事，成為女人，未來還將繼承臨冬城和北境。她固然可憐小表弟，但絕對無想象讓他成為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倒不如留在提利昂邊。隻要把這番話跟萊莎夫人講，她一定會趕我走……從此我將遠離勞的壞脾氣、癲癇病和黏黏的眼睛，遠離馬瑞裏安的注視，遠離培提爾的。我要告訴她。我要告訴她!
直等到當天下午，萊莎夫人的召喚才姍姍來到。珊莎鼓勵了自己一整天，可當馬瑞裏安出現在門口，所有的懷疑又頓時如決堤之，洶湧而出。“萊莎夫人在大廳等你。”歌手邊說邊用眼睛她的衣服。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毋庸置疑，馬瑞裏安長得不錯：青苗條，皮膚光，沙的頭發，人的微笑——但他卻是穀地裏，除了和小勞公爵之外最討厭的人。從仆人們口中，珊莎得知自己遠非頭一個遭他侵的女人，而旁人可沒有羅索·布的保護。萊莎夫人容不得任何人說歌手的閑話，從來到鷹巢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的寵臣。每天晚上，由他唱催眠曲陪伴勞公爵入，他在駕前表演的則是譏諷求婚者們的歌調。萊莎夫人不僅賜給他豐厚的金錢，還有各種禮物：貴重衣衫、金臂環，鑲月長石的帶及一匹駿馬，連前夫最的獵鷹也賞予了他。馬瑞裏安在萊莎夫人麵前總是畢恭畢敬，萊莎夫人不在場時卻極為驕橫跋扈。
“謝謝你，”珊莎僵地說，“我馬上就來。”
他沒有離開，“夫人要我護送你去。”
護送我去?事不對勁。“你又不是守衛。”小指頭解雇了鷹巢城原侍衛隊長，改由羅索·布爵士擔任。
“噢，你需要保護?”馬瑞裏安柔聲，“沒問題，我才寫成一首歌，一首甜美又傷感的歌，想必能融化你冰冷的心房。我給它取名‘路邊的玫瑰’……一位美貌無雙的私生女，讓每個男人都傾慕。”
我是臨冬城史塔克家的人，才不是什麽私生女，珊莎好想吼回去。但她不敢，於是隻點點頭，任他護送自己走下塔樓階梯，跨過一座橋。在鷹巢城期間，大廳從未開啟，不知如今為何要在廳內召見她。她倒寧願去溫暖的書房，或者艾林公爵適的覲見室，那裏還可看見阿萊莎之淚的雄偉瀑布。
大廳的雕木門外，一左一右站了兩位穿天藍披風、長矛在手的守衛。“阿蓮與萊莎夫人談話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攪。”馬瑞裏安指示。
“是。”守衛放他們去，接著雙矛叉，封住門扉。馬瑞裏安關門後，又往門上了第三隻矛——這隻比守衛使用的武器更長更沉——將其牢牢鎖住。
珊莎愈發不安，“嗎呀?”
“噓，夫人在等你呢。”
她不確定地看看周圍。萊莎夫人坐在高台上的高背魚梁木王座中，整個大廳隻有她一人。在她右手另有一個較高的王座，上麵鋪有厚厚的藍墊子，但勞公爵此刻並不在。珊莎希望他的病得到好轉，卻不想開口詢問馬瑞裏安。
她走在藍絲地毯上，兩旁是行行纖細如長的梁柱。大廳的地板和牆壁皆用白藍紋大理石砌成，點點慵懶蒼白的光通過東牆的窄拱窗來。窗戶之間，火炬在高高的鐵製台座裏，但無一點亮光。地毯淹沒了足音，窗外冷風寂寞呼嘯。
大理石如此潔白，連反的光也顯得有幾分寒意，可……那都不及一半冰冷。萊莎夫人穿白天鵝絨服，戴一串藍寶石與月長石的項鏈，紅棕的頭發紮成一個蓬厚的辮子，垂下左肩。她端坐在寶座上，瞪著靠近的侄女，塗滿脂粉的臉龐暈紅而肥胖。在她後的牆上，掛著一麵巨大的旗幟，描繪了艾林家族以天藍為底的一彎白新月和獵鷹。
珊莎在高台前止步，屈膝行禮，“夫人，我照您吩咐來了。”風聲越來越大，馬瑞裏安在大廳末端輕彈豎琴。
“我看得到。”萊莎夫人冷冷地說。
珊莎理理子的褶皺，“勞大人好些了嗎?我不是有意要撕他的布偶，真的，他把我的雪城堡壞了，我……”
“怎麽，變回小姑娘家啦?”，“我不跟你談勞的玩。我看見他了你。”
此話一出，廳內的寒意陡然劇增，牆壁、地板和梁柱仿佛統統化為玄冰。“他了我。”
萊莎鼻孔一張，“他為何這麽做?他已有了一個全心全意他的老，一個真正的女人，絕非小姑娘。他不需要你這路貨。懺悔吧，孩子，你在引他，立刻懺悔吧。”
珊莎驚得退後一步，“不是這麽回事。”
“想跑?心虛啦?放之行必須接受懲罰，然而我不會難為你。依照自由貿易城邦的習俗，我們為勞準備了一個替兒童，每當勞有過錯——他的脾氣很纖細，受不得責罰——就鞭打他。我也會為你找個女孩當替，但你自己得首先招認罪行。我最不能忍受別人說謊，阿蓮。”
“我在修雪城堡，”珊莎，“培提爾大人過來幫助，然後了我。事就是這樣。”
“你一點廉恥都沒有嗎?”尖刻地說，“還是把我當成了傻瓜?是不是?是不是?看來你確實把我當成了傻瓜。好，好，我跟你講，我才不傻。你以為自己年輕漂亮，隻要是男人都抵擋不住你的魔力?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盯馬瑞裏安的眼神!告訴你，小家夥，鷹巢城上事無巨細都別想逃過我的眼睛，而你這路貨我早見識過了。別以為靠著大眼睛和的微笑就能贏得培提爾的歡心，他是我的，是我的，”她陡然起，“你們都想把他從我邊偷走。父親大人，我夫君，你親……尤其是凱特琳，她也培提爾，不錯，不錯。”
珊莎再退一步，“我親?”
“不錯，你親，你的寶貝親，我可的姐姐凱特琳。別裝出一副貌岸然、純潔無瑕的模樣，心狗肺的小騙子。在奔城這麽多年，她把培提爾當玩耍。她用微笑、語和的目光戲他的感，可憐的培提爾夜夜失眠。”
“不，”我親都已經死了，珊莎隻想尖，她還是你姐姐，你怎能這麽說她?“她不可能這麽做，她不會這麽做。”
“你怎麽知?你親眼見過嗎?”萊莎離開寶座走下來，裾娑，“當年布雷肯和布萊伍德兩位大人前來求我父親仲裁糾紛，你在場嗎?那晚布雷肯大人的歌手在席間伴奏，凱特琳和培提爾一共跳了六曲舞，六曲!我數得清清楚楚。兩位大人開始爭吵時，父親把他們帶去私下討論，所以沒人控製我們飲酒。艾德慕酩酊大，當時的他好年輕——而培提爾呢，他想你親，卻被她推開，她還笑他，他的表好受傷，我的肺都要氣炸了。後來他灌自己，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布林登叔叔趕在我父親發現之前將他抱回臥室。你，你一樣都不記得了，是嗎?”她火衝天地瞪著侄女，“是嗎?”
她了還是瘋了?“我當時還沒出生呢，夫人。”
“你沒出生，但我在場。別以為能騙過我，我知實，你了他!”
“他了我，”珊莎繼續持，“我沒想——”
“閉，我不準你說話。你引他，就像你親那晚用微笑和舞蹈引他。你以為我把這一切都忘了嗎?沒有，沒有，那天晚上我去了他房間，給了他你所不能給的藉。我了血，但那是甜的痛。他說他我，卻我‘凱特’，說完便著了。即便如此，天亮前我也沒有離開。你親對不起他，連他為了自己跟布蘭登·史塔克決鬥都不肯給予信物。但我會把信物給他，我會給他所有的一切，而今他是我的，不是凱特琳的，不是你的!”
珊莎所有的決心都在那張因憤而扭曲的臉龐麵前融化。萊莎·艾林簡直跟從前的瑟曦太後一樣怕人。“他是你的，夫人，”她試圖用溫順懊悔的語氣說，“我可以走了嗎?”
“你走不了，”的呼裏有葡萄酒的，“假如你是別人，早教我廢了。我會把你送到月門堡的奈斯特男爵那裏，甚至送回五指半島。你願一生都待在那片荒涼的海岸，陪伴強風呼嘯的嶙峋巨岩，終與潑婦、羊屎為伍嗎?我父親就是這麽對待培提爾的。人人都以為這是出於他和布蘭登·史塔克那場愚蠢的決鬥，事實並非如此。父親說，我應該感謝上蒼，瓊恩·艾林這樣響當當的大領主肯娶一個被開過苞的女人，但實際上他要的隻是父親的軍隊。我不得不嫁給瓊恩，否則父親會像對待他親弟弟布林登一樣，將我拒之門外，可在心中，我隻培提爾!說了這麽多，是為了讓你明白，我們之間的有多深，我們之間經曆了多少坎坷、多少折磨。我們之間甚至有過一個孩子，一個無比甜美的小寶貝。”萊莎把雙手放到肚子上搓，好像孩子仍在裏麵。“當年他們把我的寶貝偷走，我對天發誓永不讓這種事重演。瓊恩想把我的小親親勞送去石島，那個酒鬼王更是異想天開地要將他過繼到瑟曦·蘭尼斯特那邊，我決不允許……我也決不允許你再偷走我的小指頭培提爾。你聽清楚了嗎?阿蓮，珊莎……管你什麽，給我聽好!給我記住!”
“是的，我發誓，我再也不他……或者……或……或者引他。”珊莎決定順著的意思說。
“終於承認啦?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這路貨，跟你親一樣放。”萊莎捉住她手腕，“跟我來，我給你看件東西。”
“好痛，”珊莎蠕著，“求求您，萊莎阿，我真的什麽也沒做，我發誓!”
對她的抗議，渾不在意，“馬瑞裏安!”她，“你在哪裏，馬瑞裏安!你在哪裏!?”
歌手起初小心翼翼地待在大廳末尾，聽見萊莎夫人的召喚立刻趕來，“夫人有何吩咐?”
“給我們唱首歌，就唱‘女人和偽君子’吧。”
馬瑞裏安撥琴弦，“梅雨時節——老爺去馬喲，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萊莎夫人猛拉珊莎的胳膊，她要不跟上，要不就得被拖著走，隻好乖乖從命。她們走到大廳中央，隻見兩纖細的梁柱間，大理石牆上開了一扇狹窄的魚梁木門。它關閉，上了三沉重的青銅門閂，但珊莎能聽到狂風穿過縫隙的刺耳聲響。她抬頭看見門上白木雕刻的新月，頓時止步。“這是月門，”她拚命想往後退，“您嗎帶我來月門?”
“現在怕啦?畏畏跟老鼠似的!在花園的時候怎麽有那麽大膽子呢?你今早上的行為簡直就是狗膽包天!”
“梅雨時節——女人縫衣服喲，”馬瑞裏安唱，“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開門，”萊莎下令，“給我開門，否則我守衛來開。”她把珊莎往前一推。“你親至少還有勇氣，把門給我打開!”
如若照辦，我會被推下去的。但無論如何，珊莎還是提起一青銅門閂，出來，扔到大理石地板上。接著是第二，第三……她剛伸手，隻聽“砰”地一聲，沉重的木門被風來，砸在牆上。門框上全是雪，寒風更將冰霜源源不斷地灌大廳，珊莎瑟瑟發抖。她想退開，但不準，反而扣住她雙腕，鎖在背後，強行向門邊推去。
門外，唯有青天、白雪和虛空。
“往下看，”萊莎夫人，“往下看!”
她再度掙紮，但的手指如利爪般箍她的胳膊，同時用力往前推。珊莎厲聲尖，左腳踩在一塊積雪上，雪塊悄然落，消失無蹤。很明顯，前方除了空氣還是空氣，整整六百尺下，是依山而建的長天堡。“不要!”她號啕，“好恐怖!”
後，馬瑞裏安還在邊彈木豎琴邊唱：“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你不是想走嗎?嗯?”
“不。”珊莎竭力站穩腳跟，試圖往內擠，但毫不讓步。“我不要這樣走出去，我不是這個意思，求您……”她舉手亂，想抓門框，但本夠不著，相反，腳開始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打了。萊莎夫人繼續無地將她往前推，至少比她重三石。“草堆上——女人被親喲。”馬瑞裏安引頸高歌。在恐懼中，珊莎歇斯底裏地往旁邊扭，一隻腳竟無意間踩到半空，令她尖。“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狂風起子，用冰冷的牙齒撕她的大，片片雪花在臉頰融化。珊莎雙手亂抓，逮著萊莎蓬厚的紅棕發辮，便用力拉。“我的頭發，”這回到尖，“放開我的頭發!”她嗚咽著，顫抖起來。兩個女人在懸崖邊搏鬥。遠方，隱隱約約傳來守衛用長矛撞門的聲音，馬瑞裏安停止歌唱。
“萊莎!你在什麽?”一聲大喝製止了的嗚咽和喘息，急促的腳步聲回在空虛的廳內，“快退回來!萊莎，你想什麽?”守衛們還在撞門，但小指頭走捷徑闖入，用的是高台後領主的通。
萊莎轉時，手勁一鬆，珊莎連忙掙，力地跪倒在地板上。培提爾·貝裏席看見她，頓時止步，“阿蓮，發生了什麽事?”
“是她，”萊莎舉起一把珊莎的頭發，“都是她惹的禍。她了你!”
“請您告訴她，”珊莎哀求，“告訴她我們隻是在搭城堡……”
“閉!”尖，“這裏沒有你話的權利!異鬼才關心你的城堡。”
“她還是個孩子，萊莎，她是凱特的女兒。你怎能這麽做呢?”
“我打算讓她嫁給勞!臭女人，非但沒有感，還……還做這種出格的事!她不能你，不該你!我要教訓她，是的，教訓她!”
“我明白了，”他敲敲下巴，“你在給她上課，而她也充分認識到錯誤，並且會加以改正。是不是，阿蓮?”
“是的，”珊莎噎噎地回答，“我會改正。”
“我不要留她在這裏，”眼中閃爍著淚花，“你為什麽要帶她回穀地，培提爾?這裏不歡迎她，她也不屬於這裏。”
“是，我們這就送她走，不好?要不，馬上安排把她送回君臨，”他上前一步，“但先將人扶起來，門邊太危險，若有個三長兩短……”
“不行!”萊莎又擰住了珊莎的腦袋。飛雪在邊徘徊旋轉，兩個女人的服劇烈拍打。“你不能要她。你不能這麽做。她隻是個又蠢又笨的小女孩，也本不可能像我這麽你。我一直都著你，也證明過很多次，難不是嗎?”串串熱淚奪眶而出，滾下肥胖的紅臉頰。“我不僅把貞給了你，還打算給你一個兒子，是他們，是他們用月茶打掉的——艾、薄荷與苦艾，外加一匙蜂與一滴薄荷油——不是我!我甚至本不知這回事!父親給我喝什麽，我就……”
“都過去了，萊莎，不要胡思亂想，霍斯特大人走了，他的老學士也走了，”小指頭繼續靠近，“你又喝酒了嗎?別多話，有的東西，怎能隨便在阿蓮麵前講呢?怎能教馬瑞裏安知呢?”
萊莎夫人毫不理會，“凱特什麽也沒給過你。是我給了你第一次，是我要瓊恩帶你，如此方能時時見麵。你指天發誓不會忘記我的意。”
“我沒有忘。我們如今不是在一起了麽?正如你所盼望的，從此永不分離。來吧，放開珊莎的頭發……”
“我不要!我看見你在雪地裏了她。她和她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甚至比她更嫵媚。凱特琳的確在神木林中過你，可她沒有意，她不要你!你為什麽總忘不了她?你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我我我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你，”他又跨出一步，“我不是趕來了麽。快來吧，到我邊來，來吧，”他伸出雙臂，“眼淚，開開心心。”
“眼淚，眼淚，眼淚，”歇斯底裏地號哭，“眼淚……可在君臨，你卻不是這樣講的。你要我把‘淚珠’放瓊恩喝的葡萄酒裏，我乖乖照辦，滿心以為這是為了勞，為了我們的未來!我寫信給凱特琳，謊稱是蘭尼斯特家謀害了我丈夫，你怎麽說，我怎麽做。這辦很聰明……你總是很聰明，我告訴過父親，我對他說，培提爾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夥子，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會的，他會的!他是那麽的可、溫柔，而我肚中有他的孩子……你為什麽要她?究竟是為什麽?經曆了這麽多年的折磨、苦難、掙紮和思念，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為什麽你還要她她她她她?”
“萊莎，”培提爾長歎一聲，“既然你知，我們過了這麽多風雨，為何就不肯信任我呢?我發誓，我們活多久，我就會守著你多久，形影不離，唯願能白頭偕老，做一對快活夫。”
“真的，”她邊哭邊問，“噢，真的?”
“當然是真的。快來吧，放開那孩子，過來給我一個熱切的吧。”
萊莎飛奔上前，撞小指頭懷中，痛哭涕。趁他們擁抱時，珊莎手腳並用地離月門，抱旁邊的梁柱。她的心髒狂跳不止，長發被風雪覆蓋，左腳沒了靴子。一定是掙紮時掉下去了，想到生死竟在一線之間，她不戰栗地把柱子抱得更。
小指頭讓萊莎在前哭泣良久，方才挽住她的手，輕輕她的臉頰。“我可、無知又善吃飛醋的老，”他咯咯笑，“你難不明白，我一生中隻過一個女人嗎?”
萊莎夫人破涕而笑，“隻一個?噢，培提爾，你肯發誓?隻一個?”
“隻凱特。”說完，他急促用力地向前一推。
萊莎踉蹌後退，鞋子在的大理石地板上打，突然間，整個人便消失了。她沒有發出尖，很長時間裏，唯有寒風在無盡地呼嘯。
馬瑞裏安氣喘籲籲，“你……你……”
守衛們在廳外大聲喊，用矛柄猛烈撞門。培提爾公爵扶珊莎起來。“沒傷著吧?”見她搖頭，他接著吩咐，“那就快跑，把守衛都放來。快，快去，一刻都不能耽誤。這個氓歌手竟然謀殺了我的夫人。”
鷹巢城不是她的家。這裏和梅葛樓差不多大小，純白高牆外，唯有山脈和無窮無盡的虛空，一條長而險峻的小路通過長天堡、雪山堡和危岩堡，與底部的月門堡相連。她哪兒也去不了，什麽都不能做。老仆人總說這裏的廳堂回著當年她父親和勞·拜拉席恩做瓊恩·艾林養子期間留下的歡笑，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而今她什麽也感覺不到。邊的人不多，又很少準許賓客登上月門堡前來拜訪。因此除了那位上年紀的侍女，珊莎的夥伴隻有三歲嬰兒般的勞公爵(其實他已八歲了)。
還有馬瑞裏安。討厭鬼馬瑞裏安總是糾不休。年輕的歌手每天都為她們在席間彈奏，眼睛從未離開珊莎的。萊莎夫人近來不太高興，於是乎格外寵馬瑞裏安，已經連著有兩位侍女和一名侍酒因為歌手的言語被逐出城堡。
好孤單。她的新婚夫婿在山下待的時間遠遠多於留在鷹巢城的光。現今他就在山下，一連四天與科布瑞家族會談。從偷聽來的隻言片語中，珊莎知瓊恩·艾林的封臣們怨恨萊莎的婚姻，嫉妒培提爾獲得峽穀守護者的權威。逮著不肯發兵援助羅柏的罪狀，羅伊斯家族的本家於公開叛亂的邊緣，韋伍德家族、雷德福家族、貝爾摩家族及坦帕頓家族都全力支持青銅約恩的行。山區原住民難以控製，老伯爵杭特又在這節骨眼上突然病逝，他的兩名幼子不約而同地指責長兄謀害父親。艾林穀一直沒卷入戰局，可如今萊莎夫人想保持和平的目標是越來越難以實現了。
我不著，珊莎心想，腦袋好。她勉力推開枕頭和毯，走到牆邊，打開窄窗。
鷹巢城上下雪了。
雪花紛飛，如回憶一般輕柔而沉默。是它喚醒了我?下麵的花園裏，積雪已然很深，蓋住青草，為雕像披上潔白的外衣，壓彎了矮樹枝頭，令珊莎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想起了長夏裏的童年。
離開臨冬城那一天，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下雪。當時的雪花沒有今天這麽大，她心想，當羅柏擁抱我時，它們就在他的發際融化，而艾莉亞的雪球怎麽也做不工整。那個早晨的歡樂，令她不隱隱作痛。胡扶她上馬，她迎著細雪，出城堡，離開故鄉，奔向那遼闊無垠的世界。我以為我的歌謠將於茲開始，卻不料到如今已幾乎畫上了句號。
她任窄窗大敞，開始換衣服。環繞花園的七座高塔阻擋了山風，但隔不斷寒意。她穿好絲製內衣，亞布上裝，溫暖的藍羊服，接著是一雙長筒襪，係至膝蓋的長靴，厚厚的皮手套和一件帶兜帽的柔白狐皮鬥篷。
雪花飄房間，侍女下意識地裹毯子。珊莎打開房門，走下螺旋梯。當她接著打開通往花園的大門時，眼前的美景讓她不由得屏住呼，驚訝於那份不屬於人間的寧靜。雪花飄飄，悠遠的暗香與孤寂，它們沉甸甸、不受打擾地著陸。人間的全部彩紛紛敗下陣來，遁逃無蹤，唯有黑、白和灰：白的高塔、白的雪和白的雕像，黑的影子與黑的樹，灰的天空。一個純粹的世界，珊莎心想，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她如夢似幻地踏步出門，靴子在順的白雪表麵留下及踝深的孔，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走過結霜的矮木叢，望著細瘦的黑樹，不知自己是否仍在夢中。飄飛的雪花猶如人溫柔的親，劃過臉龐，因溫而融化。她來到花園中央，站在倒塌、半埋沒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閉上雙眼，舉頭向天。她聞到雪花的舞蹈，品嚐著雪的滋。這是臨冬城的滋，清白的滋，夢的滋。
當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然下跪，卻不記得其中經過。天空泛白，黎明來到。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著未來。可她渴望的卻是回到過去，祈禱能回到過去。她應該對誰祈禱?這座小花園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過於細薄多石，魚梁木難以生。一座沒有心樹、沒有神靈的神木林，和我一樣，空虛，空虛。
她拾起一把雪，放在指間擠壓，輕鬆地捏成沉沉的球。珊莎繼續運作，指上運力，直到雪球渾圓、潔白而無瑕。夏天裏的一場雪，有個早上，當她走出主堡，遭到艾莉亞和布蘭聯手伏擊。他們一人著十來個雪球，而她什麽也沒有。布蘭站在密閉橋梁頂上，她抓不到，所以追的是妹妹。她倆奔過馬廄，又繞著廚房追跑，直到雙雙喘不過氣來。她本可捉住艾莉亞，卻不防倒在冰麵上。妹妹關心地跑過來看望，問她有沒有受傷。當珊莎老實地回答“沒有”時，劈麵又挨了一個雪球。她不甘示弱，抓住妹妹的大，將其掀翻在地，把雪往頭發裏，直到最後喬裏走來，將嘻嘻哈哈的姐妹倆分開。
而今我有了雪球，又拿它來做什麽呢?她望著手中可憐的小玩意兒，悲傷地想，這裏沒有人跟我打雪仗。珊莎鬆手，雪球砸在地上，碎了。但我可以做個雪士，她決定，或者……
她趕捏好三個雪球，合在一起，再補上新雪，塑成圓柱。隨後珊莎站起來，用小手指指甲在柱上挖，作為窗戶。頂端的城垛最難，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讓柱看起來像塔樓的樣子。還有城牆，珊莎心想，還有主堡。她狂熱地投入工作中。
雪花飄落，城堡升起。她搭起兩及踝高的雪牆，內牆高過外牆；她搭起塔樓和角樓、堡壘與階梯；她搭起一座圓形廚房、一座方形兵器庫，還有西牆內側的馬廄。開始工作時，她隻想搭座城堡，但在心中，一直都明白這其實就是臨冬城。積雪之下，她找到枯枝和落木，便折其末梢，用來做神木林。點點樹皮則成了墓園中的碑石。手套和靴子結了冰，指頭木，腳掌又又冷，但她渾不在意，隻關心城堡。座座建築在腦海中曆曆在目，猶如昨才剛別離。藏書塔外壁有陡峭蜿蜒的石製螺旋梯；城門樓是兩個巨型堡壘，中央一拱門，堡壘頂上開了無數垛口……
她一邊做，雪一邊往下，很快，旁邊堆起的殘雪，就和建築物本一樣高了。當她細心拍打，描繪出城堡大廳的斜頂時，後傳來一聲呼喊。她抬起頭，看見侍女站在窗邊，“小姐，您好嗎?用早餐嗎?”珊莎搖搖頭，埋頭繼續工作。這次她在大廳頂部加上一個煙囪，那是壁爐的所在。
黎明猶如盜賊，偷偷潛小花園。灰的天空持續放亮，積雪之下，樹枝和灌木顯出暗綠的澤。仆人們走花園，默默地打量，她沒有回頭，於是人們又紛紛回到溫暖的塔內。萊莎夫人裹一鑲狐皮的藍天鵝絨長袍站在台上觀察，但等她再度抬頭，已不見了。骨瘦如柴、渾顫抖的柯蒙學士將頭探出鴉巢，向下審視了一會兒，目光中充滿好奇。
橋梁始終做不牢固。兵器庫和主堡之間，有一座密閉橋梁，還有另一座橋從鍾塔四樓直通鴉巢的二層。但不管她如何細心琢磨，它們就是無保持平衡。當橋梁第三次倒塌時，珊莎大聲咒罵，絕望地坐倒在地。
“把雪裹在棍子上麵，珊莎。”
她不知他已看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時回到鷹巢城的。“棍子?”她問。
“不錯，如此方能支持雪的重量，來，”培提爾說，“我可以參觀你的城堡嗎，小姐?”
珊莎小心翼翼地：“好，但別壞它，千萬小……”
“……小心?”他微微一笑，“小姐，請你把心放下，臨冬城戰勝過無數剛強的敵人，而我隻是個小人物。這是臨冬城，我沒猜錯吧?”
“是的。”珊莎承認。
他沿牆遊走，“好多年了，凱特隨艾德·史塔克去了北方，我常常夢見這座城堡。在我夢中，這是個黑暗冰冷的地方。”
“才不是!它非常溫暖，不管外麵下多大的雪，城內總是熱氣騰騰。牆壁中有管，溫泉的通過它們貫全城，而玻璃花園中永遠都是盛夏。”她站起來，俯瞰雄偉的白城堡。“可我不知該如何製作花園的玻璃頂棚。”
小指頭敲敲下巴——萊莎已命他把小胡子刮個光，“菱形窗格，對吧?行，找些枝末梢，剝皮後編織起來，捆在一起就好。我幫你做。”他穿過花園，抖落積雪，尋找各種枝椏木條。隨後，他一個大步跨越兩城牆，踩在校場中央。珊莎湊過去觀察，隻見培提爾的手靈巧而穩健，沒多久就編出無數叉格子，與臨冬城的玻璃花園相差無幾。“可是，玻璃隻能靠想象了。”他把成品遞給她，抱歉地說。
“您編得真好。”她讚歎。
他她的臉，“好美。”
珊莎不明白，“什麽?”
“你的微笑好美，小姐。讓我再為你編一個吧。”
“可以嗎?”
“當然可以，為你搭城堡是我最樂意的事，我的小姐。”
於是由她搭建玻璃花園的牆壁，小指頭製作屋頂，完工之後，他倆協力將其延伸，又做了守衛室。她用木棍支橋梁，果真如他所言，再也沒有倒塌。首堡是個老舊、低矮的圓形鼓樓，本並不難做，可珊莎不明白怎麽理高台上的石像鬼。培提爾再度為她解難，“城堡不是正在下雪嗎，小姐?”他指出，“雪中的石像鬼是什麽模樣?”
珊莎閉上眼睛，在回憶中搜尋，“它們看起來像白的小柱子。”
“這不結了嗎?石像鬼難做，小白柱子卻是容易的。”果真如此。
殘塔也做出來了。他倆共同搭起一座微斜的高塔，然後並肩跪地，小心地將其平。完工後，珊莎把手指戳塔頂，掏出一點雪花，扔到培提爾臉上。他輕呼一聲，雪花衣領中，“你欺負我呢，小姐。”
“難不該嗎?你帶走我時，保證要送我回家。”
她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勇氣，敢於如此和他說話。是臨冬城給我的勇氣，她心想，在它的城牆裏麵，我有力量。
他的麵轉為嚴肅，“是的，我說了謊……還有另一件事，我說的也是謊話。”
珊莎腸胃打結，“還有一件事?”
“我告訴你為你搭城堡是我最樂意的事，我騙了你，還有一件事讓我更開心，”他湊近來，“這個。”
珊莎想回避，但他住她的手，猛然了她。她虛弱地掙紮，他卻靠得更，印入，吞噬了話語，尖有薄荷的。半晌之間她屈服了……接著忙扭頭掙，“你什麽?”
培提爾理理鬥篷，“親我的白雪公主。”
“你……你應該去她，”珊莎不安地掃視萊莎的台，上麵空空如也，“她才是你子。”
“我過她，萊莎沒理由抱怨。”他淺淺一笑，“你真該拿鏡子照照，我的小姐，你實在太美了。在皚皚白雪中，你好似一頭可的小熊，而臉龐滿紅暈，氣喘籲籲。你出來多久了?外麵很冷，讓我給你一點溫暖吧，珊莎。來，手套掉，把手給我。”
“不!”他的聲音好像馬瑞裏安，她不由得想起海濱婚宴那晚的景，隻是這次羅索·布不可能來救她，因為他是培提爾的人。“您不能我。您忘了嗎?說好的，我是您女兒……”
“說好的，”他淡淡地承認，帶著一絲悔恨的微笑，“可你不是我女兒，不是我真正的女兒。你是艾德·史塔克和凱特的種，但在我眼中，你比當年的凱特還要美，真的。”
“噢，培提爾，求你，”她的聲音好虛弱，“求你……”
“城堡!”
前方傳來一聲稚氣、高亢的尖，小指頭離開珊莎邊。“勞大人，”他草草一鞠躬，“您出門怎能不帶手套?冷著咧。”
“這座雪城堡是你做的嗎，小指頭大人?”
“大部分是阿蓮做的，大人。”
珊莎補充，“我在搭建臨冬城呢。”
“臨冬城是什麽地方?”以八歲男孩的標準，勞生得過於瘦小，班駁的皮膚，黏黏的眼睛，不管上哪兒都抱著一個破爛的布偶。
“臨冬城是史塔克家族的城堡，”珊莎告訴未婚夫，“是北方最壯觀的城堡。”
“它看起來好小一點點呀，”男孩跪在城門樓前，“看，巨人攻城噦。”他把布偶放在雪地中，推向城堡。“轟隆，轟隆，我是無敵的巨人，”他唱，“哈依，哈依，快開門!教我砸扁了可住不了人。”他擺布偶的，敲下城門樓的兩個堡壘。
珊莎承受不了，“勞，住手!”他非但不聽，反而再次縱布偶前。一尺長的城牆應聲倒掉。她伸手去抓他胳膊，扯住的卻是布偶，隻聽“嘶”地一聲巨響，薄布條隨即斷裂，不知怎地，她竟把布偶的頭給扭了下來。勞手中隻剩腳和軀，破布和碎屑遍撒在雪地裏。
勞公爵發抖，“你——你——你殺殺殺殺殺殺殺了他。”他哭號，接著渾痙攣。起初較為微弱，但半晌之後，他便倒在城堡上，四肢無遏抑地劇烈。白塔、雪橋被打得滿天飛舞，珊莎滿心恐懼地目睹臨冬城的毀滅，還是培提爾·貝裏席走過來抓住繼子的手腕，大聲召喚學士。
守衛和女仆們立刻趕來控製發病的男孩，柯蒙學士也旋即出現。對鷹巢城眾人而言，勞·艾林公爵的癲癇病早已司空見慣，萊莎夫人把大家訓練得隻要孩子一哭，便產生條件反。學士住小公爵的頭，一邊呢喃安的話語，一邊喂下半杯安眠酒。慢慢地，勞的發作減弱，終至停止，隻有雙手還在微微抖。“把他抱去我房間，”柯蒙叮囑守衛們，“待會用蛭點血。”
“都是我的錯，”珊莎把布偶的頭拿給大家看，“我把他的玩壞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
“公爵大人手拆了城堡。”培提爾解釋。
“是巨人的，”小男孩咽咽地訴說，“不是我，是巨人把城堡推倒的。她，她把他殺了!我恨她!她這種，我恨她!我才不要被血!”
“大人，您血裏有毒素，”柯蒙師傅，“毒素讓您惱、發抖。快來吧，聽話。”
他們帶走了男孩。這就是我的夫君，珊莎望著臨冬城的廢墟，漠然地想。雪已停，氣氛卻更淒冷。她不知在結婚典禮上勞大人是否也會顫抖。喬佛裏至少還算健康。一陣莫名的狂攫住了她，她揀起一斷枝，穿過布偶的頭，在臨冬城覆滅的城門樓上。仆人們都嚇呆了，隻有小指頭哈哈大笑，“倘若故事屬實，這可不是臨冬城城牆上掛的頭一個巨人腦袋哦。”
“故事終究隻是故事。”她扔下這句話，離他而去。
回到房間，珊莎立刻下漉漉的鬥篷和靴子，坐到火爐邊。她不敢心存僥幸，今天的事一定不了係。或許萊莎夫人也會將我趕出城去。對膽敢冒的人總是格外嚴厲——而沒有什麽能比欺負她兒子更讓她惱火的了。
走就走，月門堡好歹比鷹巢城大得多，也更有生氣。奈斯特·羅伊斯男爵固然脾氣躁嚴厲，但城堡其實由他女兒米蘭達當家，而每個人都稱讚她開朗快活。即便珊莎的私生份也不會帶來太多困擾，勞王的私生女不也在下麵服務麽?據說她和米蘭達小姐是好朋友，親如姐妹。
我要告訴，我不想嫁給勞。連總主教大人也不能強迫女子發下婚誓。雖然瞧我不起，可我才不是乞丐。我已經十三歲，有了月事，成為女人，未來還將繼承臨冬城和北境。她固然可憐小表弟，但絕對無想象讓他成為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倒不如留在提利昂邊。隻要把這番話跟萊莎夫人講，她一定會趕我走……從此我將遠離勞的壞脾氣、癲癇病和黏黏的眼睛，遠離馬瑞裏安的注視，遠離培提爾的。我要告訴她。我要告訴她!
直等到當天下午，萊莎夫人的召喚才姍姍來到。珊莎鼓勵了自己一整天，可當馬瑞裏安出現在門口，所有的懷疑又頓時如決堤之，洶湧而出。“萊莎夫人在大廳等你。”歌手邊說邊用眼睛她的衣服。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毋庸置疑，馬瑞裏安長得不錯：青苗條，皮膚光，沙的頭發，人的微笑——但他卻是穀地裏，除了和小勞公爵之外最討厭的人。從仆人們口中，珊莎得知自己遠非頭一個遭他侵的女人，而旁人可沒有羅索·布的保護。萊莎夫人容不得任何人說歌手的閑話，從來到鷹巢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的寵臣。每天晚上，由他唱催眠曲陪伴勞公爵入，他在駕前表演的則是譏諷求婚者們的歌調。萊莎夫人不僅賜給他豐厚的金錢，還有各種禮物：貴重衣衫、金臂環，鑲月長石的帶及一匹駿馬，連前夫最的獵鷹也賞予了他。馬瑞裏安在萊莎夫人麵前總是畢恭畢敬，萊莎夫人不在場時卻極為驕橫跋扈。
“謝謝你，”珊莎僵地說，“我馬上就來。”
他沒有離開，“夫人要我護送你去。”
護送我去?事不對勁。“你又不是守衛。”小指頭解雇了鷹巢城原侍衛隊長，改由羅索·布爵士擔任。
“噢，你需要保護?”馬瑞裏安柔聲，“沒問題，我才寫成一首歌，一首甜美又傷感的歌，想必能融化你冰冷的心房。我給它取名‘路邊的玫瑰’……一位美貌無雙的私生女，讓每個男人都傾慕。”
我是臨冬城史塔克家的人，才不是什麽私生女，珊莎好想吼回去。但她不敢，於是隻點點頭，任他護送自己走下塔樓階梯，跨過一座橋。在鷹巢城期間，大廳從未開啟，不知如今為何要在廳內召見她。她倒寧願去溫暖的書房，或者艾林公爵適的覲見室，那裏還可看見阿萊莎之淚的雄偉瀑布。
大廳的雕木門外，一左一右站了兩位穿天藍披風、長矛在手的守衛。“阿蓮與萊莎夫人談話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攪。”馬瑞裏安指示。
“是。”守衛放他們去，接著雙矛叉，封住門扉。馬瑞裏安關門後，又往門上了第三隻矛——這隻比守衛使用的武器更長更沉——將其牢牢鎖住。
珊莎愈發不安，“嗎呀?”
“噓，夫人在等你呢。”
她不確定地看看周圍。萊莎夫人坐在高台上的高背魚梁木王座中，整個大廳隻有她一人。在她右手另有一個較高的王座，上麵鋪有厚厚的藍墊子，但勞公爵此刻並不在。珊莎希望他的病得到好轉，卻不想開口詢問馬瑞裏安。
她走在藍絲地毯上，兩旁是行行纖細如長的梁柱。大廳的地板和牆壁皆用白藍紋大理石砌成，點點慵懶蒼白的光通過東牆的窄拱窗來。窗戶之間，火炬在高高的鐵製台座裏，但無一點亮光。地毯淹沒了足音，窗外冷風寂寞呼嘯。
大理石如此潔白，連反的光也顯得有幾分寒意，可……那都不及一半冰冷。萊莎夫人穿白天鵝絨服，戴一串藍寶石與月長石的項鏈，紅棕的頭發紮成一個蓬厚的辮子，垂下左肩。她端坐在寶座上，瞪著靠近的侄女，塗滿脂粉的臉龐暈紅而肥胖。在她後的牆上，掛著一麵巨大的旗幟，描繪了艾林家族以天藍為底的一彎白新月和獵鷹。
珊莎在高台前止步，屈膝行禮，“夫人，我照您吩咐來了。”風聲越來越大，馬瑞裏安在大廳末端輕彈豎琴。
“我看得到。”萊莎夫人冷冷地說。
珊莎理理子的褶皺，“勞大人好些了嗎?我不是有意要撕他的布偶，真的，他把我的雪城堡壞了，我……”
“怎麽，變回小姑娘家啦?”，“我不跟你談勞的玩。我看見他了你。”
此話一出，廳內的寒意陡然劇增，牆壁、地板和梁柱仿佛統統化為玄冰。“他了我。”
萊莎鼻孔一張，“他為何這麽做?他已有了一個全心全意他的老，一個真正的女人，絕非小姑娘。他不需要你這路貨。懺悔吧，孩子，你在引他，立刻懺悔吧。”
珊莎驚得退後一步，“不是這麽回事。”
“想跑?心虛啦?放之行必須接受懲罰，然而我不會難為你。依照自由貿易城邦的習俗，我們為勞準備了一個替兒童，每當勞有過錯——他的脾氣很纖細，受不得責罰——就鞭打他。我也會為你找個女孩當替，但你自己得首先招認罪行。我最不能忍受別人說謊，阿蓮。”
“我在修雪城堡，”珊莎，“培提爾大人過來幫助，然後了我。事就是這樣。”
“你一點廉恥都沒有嗎?”尖刻地說，“還是把我當成了傻瓜?是不是?是不是?看來你確實把我當成了傻瓜。好，好，我跟你講，我才不傻。你以為自己年輕漂亮，隻要是男人都抵擋不住你的魔力?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盯馬瑞裏安的眼神!告訴你，小家夥，鷹巢城上事無巨細都別想逃過我的眼睛，而你這路貨我早見識過了。別以為靠著大眼睛和的微笑就能贏得培提爾的歡心，他是我的，是我的，”她陡然起，“你們都想把他從我邊偷走。父親大人，我夫君，你親……尤其是凱特琳，她也培提爾，不錯，不錯。”
珊莎再退一步，“我親?”
“不錯，你親，你的寶貝親，我可的姐姐凱特琳。別裝出一副貌岸然、純潔無瑕的模樣，心狗肺的小騙子。在奔城這麽多年，她把培提爾當玩耍。她用微笑、語和的目光戲他的感，可憐的培提爾夜夜失眠。”
“不，”我親都已經死了，珊莎隻想尖，她還是你姐姐，你怎能這麽說她?“她不可能這麽做，她不會這麽做。”
“你怎麽知?你親眼見過嗎?”萊莎離開寶座走下來，裾娑，“當年布雷肯和布萊伍德兩位大人前來求我父親仲裁糾紛，你在場嗎?那晚布雷肯大人的歌手在席間伴奏，凱特琳和培提爾一共跳了六曲舞，六曲!我數得清清楚楚。兩位大人開始爭吵時，父親把他們帶去私下討論，所以沒人控製我們飲酒。艾德慕酩酊大，當時的他好年輕——而培提爾呢，他想你親，卻被她推開，她還笑他，他的表好受傷，我的肺都要氣炸了。後來他灌自己，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布林登叔叔趕在我父親發現之前將他抱回臥室。你，你一樣都不記得了，是嗎?”她火衝天地瞪著侄女，“是嗎?”
她了還是瘋了?“我當時還沒出生呢，夫人。”
“你沒出生，但我在場。別以為能騙過我，我知實，你了他!”
“他了我，”珊莎繼續持，“我沒想——”
“閉，我不準你說話。你引他，就像你親那晚用微笑和舞蹈引他。你以為我把這一切都忘了嗎?沒有，沒有，那天晚上我去了他房間，給了他你所不能給的藉。我了血，但那是甜的痛。他說他我，卻我‘凱特’，說完便著了。即便如此，天亮前我也沒有離開。你親對不起他，連他為了自己跟布蘭登·史塔克決鬥都不肯給予信物。但我會把信物給他，我會給他所有的一切，而今他是我的，不是凱特琳的，不是你的!”
珊莎所有的決心都在那張因憤而扭曲的臉龐麵前融化。萊莎·艾林簡直跟從前的瑟曦太後一樣怕人。“他是你的，夫人，”她試圖用溫順懊悔的語氣說，“我可以走了嗎?”
“你走不了，”的呼裏有葡萄酒的，“假如你是別人，早教我廢了。我會把你送到月門堡的奈斯特男爵那裏，甚至送回五指半島。你願一生都待在那片荒涼的海岸，陪伴強風呼嘯的嶙峋巨岩，終與潑婦、羊屎為伍嗎?我父親就是這麽對待培提爾的。人人都以為這是出於他和布蘭登·史塔克那場愚蠢的決鬥，事實並非如此。父親說，我應該感謝上蒼，瓊恩·艾林這樣響當當的大領主肯娶一個被開過苞的女人，但實際上他要的隻是父親的軍隊。我不得不嫁給瓊恩，否則父親會像對待他親弟弟布林登一樣，將我拒之門外，可在心中，我隻培提爾!說了這麽多，是為了讓你明白，我們之間的有多深，我們之間經曆了多少坎坷、多少折磨。我們之間甚至有過一個孩子，一個無比甜美的小寶貝。”萊莎把雙手放到肚子上搓，好像孩子仍在裏麵。“當年他們把我的寶貝偷走，我對天發誓永不讓這種事重演。瓊恩想把我的小親親勞送去石島，那個酒鬼王更是異想天開地要將他過繼到瑟曦·蘭尼斯特那邊，我決不允許……我也決不允許你再偷走我的小指頭培提爾。你聽清楚了嗎?阿蓮，珊莎……管你什麽，給我聽好!給我記住!”
“是的，我發誓，我再也不他……或者……或……或者引他。”珊莎決定順著的意思說。
“終於承認啦?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這路貨，跟你親一樣放。”萊莎捉住她手腕，“跟我來，我給你看件東西。”
“好痛，”珊莎蠕著，“求求您，萊莎阿，我真的什麽也沒做，我發誓!”
對她的抗議，渾不在意，“馬瑞裏安!”她，“你在哪裏，馬瑞裏安!你在哪裏!?”
歌手起初小心翼翼地待在大廳末尾，聽見萊莎夫人的召喚立刻趕來，“夫人有何吩咐?”
“給我們唱首歌，就唱‘女人和偽君子’吧。”
馬瑞裏安撥琴弦，“梅雨時節——老爺去馬喲，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萊莎夫人猛拉珊莎的胳膊，她要不跟上，要不就得被拖著走，隻好乖乖從命。她們走到大廳中央，隻見兩纖細的梁柱間，大理石牆上開了一扇狹窄的魚梁木門。它關閉，上了三沉重的青銅門閂，但珊莎能聽到狂風穿過縫隙的刺耳聲響。她抬頭看見門上白木雕刻的新月，頓時止步。“這是月門，”她拚命想往後退，“您嗎帶我來月門?”
“現在怕啦?畏畏跟老鼠似的!在花園的時候怎麽有那麽大膽子呢?你今早上的行為簡直就是狗膽包天!”
“梅雨時節——女人縫衣服喲，”馬瑞裏安唱，“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開門，”萊莎下令，“給我開門，否則我守衛來開。”她把珊莎往前一推。“你親至少還有勇氣，把門給我打開!”
如若照辦，我會被推下去的。但無論如何，珊莎還是提起一青銅門閂，出來，扔到大理石地板上。接著是第二，第三……她剛伸手，隻聽“砰”地一聲，沉重的木門被風來，砸在牆上。門框上全是雪，寒風更將冰霜源源不斷地灌大廳，珊莎瑟瑟發抖。她想退開，但不準，反而扣住她雙腕，鎖在背後，強行向門邊推去。
門外，唯有青天、白雪和虛空。
“往下看，”萊莎夫人，“往下看!”
她再度掙紮，但的手指如利爪般箍她的胳膊，同時用力往前推。珊莎厲聲尖，左腳踩在一塊積雪上，雪塊悄然落，消失無蹤。很明顯，前方除了空氣還是空氣，整整六百尺下，是依山而建的長天堡。“不要!”她號啕，“好恐怖!”
後，馬瑞裏安還在邊彈木豎琴邊唱：“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你不是想走嗎?嗯?”
“不。”珊莎竭力站穩腳跟，試圖往內擠，但毫不讓步。“我不要這樣走出去，我不是這個意思，求您……”她舉手亂，想抓門框，但本夠不著，相反，腳開始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打了。萊莎夫人繼續無地將她往前推，至少比她重三石。“草堆上——女人被親喲。”馬瑞裏安引頸高歌。在恐懼中，珊莎歇斯底裏地往旁邊扭，一隻腳竟無意間踩到半空，令她尖。“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狂風起子，用冰冷的牙齒撕她的大，片片雪花在臉頰融化。珊莎雙手亂抓，逮著萊莎蓬厚的紅棕發辮，便用力拉。“我的頭發，”這回到尖，“放開我的頭發!”她嗚咽著，顫抖起來。兩個女人在懸崖邊搏鬥。遠方，隱隱約約傳來守衛用長矛撞門的聲音，馬瑞裏安停止歌唱。
“萊莎!你在什麽?”一聲大喝製止了的嗚咽和喘息，急促的腳步聲回在空虛的廳內，“快退回來!萊莎，你想什麽?”守衛們還在撞門，但小指頭走捷徑闖入，用的是高台後領主的通。
萊莎轉時，手勁一鬆，珊莎連忙掙，力地跪倒在地板上。培提爾·貝裏席看見她，頓時止步，“阿蓮，發生了什麽事?”
“是她，”萊莎舉起一把珊莎的頭發，“都是她惹的禍。她了你!”
“請您告訴她，”珊莎哀求，“告訴她我們隻是在搭城堡……”
“閉!”尖，“這裏沒有你話的權利!異鬼才關心你的城堡。”
“她還是個孩子，萊莎，她是凱特的女兒。你怎能這麽做呢?”
“我打算讓她嫁給勞!臭女人，非但沒有感，還……還做這種出格的事!她不能你，不該你!我要教訓她，是的，教訓她!”
“我明白了，”他敲敲下巴，“你在給她上課，而她也充分認識到錯誤，並且會加以改正。是不是，阿蓮?”
“是的，”珊莎噎噎地回答，“我會改正。”
“我不要留她在這裏，”眼中閃爍著淚花，“你為什麽要帶她回穀地，培提爾?這裏不歡迎她，她也不屬於這裏。”
“是，我們這就送她走，不好?要不，馬上安排把她送回君臨，”他上前一步，“但先將人扶起來，門邊太危險，若有個三長兩短……”
“不行!”萊莎又擰住了珊莎的腦袋。飛雪在邊徘徊旋轉，兩個女人的服劇烈拍打。“你不能要她。你不能這麽做。她隻是個又蠢又笨的小女孩，也本不可能像我這麽你。我一直都著你，也證明過很多次，難不是嗎?”串串熱淚奪眶而出，滾下肥胖的紅臉頰。“我不僅把貞給了你，還打算給你一個兒子，是他們，是他們用月茶打掉的——艾、薄荷與苦艾，外加一匙蜂與一滴薄荷油——不是我!我甚至本不知這回事!父親給我喝什麽，我就……”
“都過去了，萊莎，不要胡思亂想，霍斯特大人走了，他的老學士也走了，”小指頭繼續靠近，“你又喝酒了嗎?別多話，有的東西，怎能隨便在阿蓮麵前講呢?怎能教馬瑞裏安知呢?”
萊莎夫人毫不理會，“凱特什麽也沒給過你。是我給了你第一次，是我要瓊恩帶你，如此方能時時見麵。你指天發誓不會忘記我的意。”
“我沒有忘。我們如今不是在一起了麽?正如你所盼望的，從此永不分離。來吧，放開珊莎的頭發……”
“我不要!我看見你在雪地裏了她。她和她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甚至比她更嫵媚。凱特琳的確在神木林中過你，可她沒有意，她不要你!你為什麽總忘不了她?你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我我我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你，”他又跨出一步，“我不是趕來了麽。快來吧，到我邊來，來吧，”他伸出雙臂，“眼淚，開開心心。”
“眼淚，眼淚，眼淚，”歇斯底裏地號哭，“眼淚……可在君臨，你卻不是這樣講的。你要我把‘淚珠’放瓊恩喝的葡萄酒裏，我乖乖照辦，滿心以為這是為了勞，為了我們的未來!我寫信給凱特琳，謊稱是蘭尼斯特家謀害了我丈夫，你怎麽說，我怎麽做。這辦很聰明……你總是很聰明，我告訴過父親，我對他說，培提爾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夥子，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會的，他會的!他是那麽的可、溫柔，而我肚中有他的孩子……你為什麽要她?究竟是為什麽?經曆了這麽多年的折磨、苦難、掙紮和思念，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為什麽你還要她她她她她?”
“萊莎，”培提爾長歎一聲，“既然你知，我們過了這麽多風雨，為何就不肯信任我呢?我發誓，我們活多久，我就會守著你多久，形影不離，唯願能白頭偕老，做一對快活夫。”
“真的，”她邊哭邊問，“噢，真的?”
“當然是真的。快來吧，放開那孩子，過來給我一個熱切的吧。”
萊莎飛奔上前，撞小指頭懷中，痛哭涕。趁他們擁抱時，珊莎手腳並用地離月門，抱旁邊的梁柱。她的心髒狂跳不止，長發被風雪覆蓋，左腳沒了靴子。一定是掙紮時掉下去了，想到生死竟在一線之間，她不戰栗地把柱子抱得更。
小指頭讓萊莎在前哭泣良久，方才挽住她的手，輕輕她的臉頰。“我可、無知又善吃飛醋的老，”他咯咯笑，“你難不明白，我一生中隻過一個女人嗎?”
萊莎夫人破涕而笑，“隻一個?噢，培提爾，你肯發誓?隻一個?”
“隻凱特。”說完，他急促用力地向前一推。
萊莎踉蹌後退，鞋子在的大理石地板上打，突然間，整個人便消失了。她沒有發出尖，很長時間裏，唯有寒風在無盡地呼嘯。
馬瑞裏安氣喘籲籲，“你……你……”
守衛們在廳外大聲喊，用矛柄猛烈撞門。培提爾公爵扶珊莎起來。“沒傷著吧?”見她搖頭，他接著吩咐，“那就快跑，把守衛都放來。快，快去，一刻都不能耽誤。這個氓歌手竟然謀殺了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