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似乎是淩波趕來了。他不緊不慢,當屬下通報昭月和華瓔來府時,他都沒打算過來。要不是華瓔鬧騰的厲害、昭月眼下又代表著伏夷王府,他也不會出來應酬。


    原來,華瓔說他的“貼身侍女”不見了,而且是在王府不見的。


    淩波心想,這簡直就是無中生有、惡人先告狀。但是,眼前這位大爺惹不得,如今正是伏夷拉攏妖界的時候。不能主子前腳有求於人,後腳他就把別人的愛子給得罪了。可這位愛子雖然得罪不得,利用一下總沒事。


    於是他上午便打起了他身邊那丫頭的主意。作為情場老手,他一眼看出來華瓔對那叫青鳥的女子有情,便在那丫頭不知好歹闖入後院時未加阻攔,並且放任她發現小院。


    果然這女子不是一個內廷侍女那麽簡單。


    淩波原本想以此女為籌碼,多少能在華瓔處得到些助力,但目前看來這華瓔並不是個軟柿子。拉著昭月竟帶著王府侍衛就衝進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淩波造反了。


    也罷也罷,事情鬧成這樣,淩波也就隻能息事寧人了。


    淩波一來,所有人都圍著此三位貴人打轉。淩波親自出麵,解釋這是個誤會,讓手下回去,各退一步。眼看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素楝探出頭打探,周圍再無一人。她回過頭眼神示意,虞瑾點點頭,二人迅速飛出,朝外院方向而去。


    華瓔在說話的時候就就一刻沒停,搖頭左右轉,他想素楝肯定躲在附近:剛剛他看見一群人在這裏找人。剛一轉頭,就瞄見了那兩個黑影,於是華瓔特意提高了說話聲,還拉著淩波的手,往內院走,說是要和淩波喝兩杯。


    淩波抬頭看看月亮,估摸著時辰,他實在不願意再和華瓔糾纏,隻得推說勞累,便要送華瓔出去。


    華瓔估計那二人早就出去了,便跟著淩波,推推嚷嚷,朝外院走去。經此一鬧,大家都疲憊不堪,很快都陷入了安靜,除了那小樓一貫的守衛。


    然而虞瑾和素楝卻並未出去。


    他們穿過那片樹林,到達廣場,卻發現那廣場比來時更亮了。和之前來的時候不同,廣場上有一些人來回走動,似乎是在搬東西。為了不被發現,虞瑾和素楝一左一右躲在了神像的肩膀之上,看著華瓔昭月和淩波一行,被侍衛們簇擁著出現又離去,直到一切恢複沉寂。


    很快那些來往搬東西的人再沒經過,素楝和虞瑾總算鬆了一口氣。可就在此時,遠處竟然傳來一曲琵琶音,時而優美悠長,時而剛勁短促,素楝和虞瑾忍不住對視,兩人都聽出來了,這是一曲《浪淘沙》。


    人世不平、命運坎坷、懷才不遇之人最愛此曲。


    素楝想起白日裏的戲台,聲音正是從那裏傳來。她拉著虞瑾,起身往前飛。虞瑾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亦是十分相信素楝,便跟著她往前。


    二人藏身在庭廊深處,戲台上淩波的身影清晰可見。看來送走華瓔和昭月之後,他並沒有返回內院,而是來到了這裏。他依舊穿著白日裏的那身衣服,直接坐在戲台上,懷中抱著的正是一尊琵琶樣的樂器。可是,那琵琶似乎並不是用手指來彈的,而是用的“撥子”。音樂聲正是激越之時,素楝聽得心潮澎湃,直直地盯著那淩波,頗有癡迷之意。原來這淩波仙力深厚,全情投入彈撥樂器之時,竟有攝人心魂之力。虞瑾暗道不好,忙抓住素楝的手,渾厚的仙力注入素楝體內,素楝突然感覺到神清氣爽,這才注意到,自己一個不留神,竟被這曲樂聲給蠱惑了。


    虞瑾示意她暫留此地,黑色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之下,遊走在遊廊的屋頂角落,終於順利到達了湖心亭,也是青蓮盛開的地方。在這裏可以更清晰的看到戲台上的一切,確實沒有旁人,隻有淩波一人。


    琵琶音也在這時候戛然而止,虞瑾忙隱身在亭子後麵。淩波將懷中的琵琶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裏拿著那“撥子”。虞瑾自從眼睛複明之後,視力絕佳。加之這個位置並不太遠,方向又正好,虞瑾一眼看出來,淩波手裏的“撥子”似乎不太尋常。


    那撥子似乎並不是木質,在淡淡的月光下,瑩亮柔和、幽光沉靜,散發著一種華貴又質樸的氣息。淩波似乎是要將那“撥子”給收藏起來,他輕輕地擦拭著,又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虞瑾於是得以看清楚它的形狀,才發現原來這並不是“撥子”,而是一枚龍頭簪。簪子比尋常女子用的要長許多,除了頂部的龍頭,其它部分幾乎沒有紋樣,設計十分簡單。


    不知為何,虞瑾突然想起了白日裏封夫人頭上的鳳簪。


    淩波將那簪子擦拭過後,貼身放在了懷中,是以讓虞瑾不得不打消了“借”過來看看的想法。眼見淩波起身,虞瑾以為他準備離開了。哪知他起身之後,整理著裝,突然對著那湖心亭行了跪拜大禮,拜了三拜。他的身子本就肥碩,起身再跪下對他來說沒有那麽容易,但是這三拜卻是恭恭敬敬、一絲不苟,連虞瑾都感受到了他的虔誠。三拜剛完,遠遠地聽見路上有打更的聲音,正是雞鳴時刻,二更天。


    做完這一切,淩波起身便準備離開。他拿起琵琶,從戲台後湧出了十幾名侍女,正是剛剛搬東西之人。原來此處,竟不止淩波一人。


    他們忙到半夜,就為了給淩波創造一個“完美的舞台”。


    遠遠地素楝也看到了,她連忙將自己藏好,以免被發現。待這幫侍女簇擁著淩波離開之後,虞瑾才返回素楝所在,二人心有靈犀,一並躍起至屋頂,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素楝朝著華瓔所在之地飛去,虞瑾默默地跟在身後,二人誰也沒說話。眼見素楝落在了華瓔小院的屋頂上,虞瑾也準備返回,院中卻有聲音傳來。


    “半夜入門卻連招呼都不打,此非君子所為啊,舒公子?”原來是華瓔,他似乎早就料到虞瑾會來,便在這小院等候。


    “舒公子”這個稱呼,恍如隔世。華瓔在氓山時,常常這樣稱呼虞瑾。這些年來,虞瑾再無見故人,他倒好像已經忘記自己的這個稱呼了。


    素楝卻是已經從那屋頂上落下,站在院中,看著華瓔,似乎是在嫌棄他沒事找事。要知道,自己並不願意跟虞瑾多有牽扯,尤其這三更半夜的。


    虞瑾立在簷上,並未作答。似乎是在等華瓔先說話。他還記得饕餮山上二人合作,但是卻不知為何華瓔的話中似乎包含著敵意。


    想想自己並未有得罪之處。


    此時他身居高處,俯身看那院中的二人,雖二人位置相隔甚遠,但是卻十分般配。華瓔的話雖然是對他說的,但是眼神卻一直在素楝身上。


    虞瑾當下了然。但他並未作他想,素楝不能和自己在一起,是命運捉弄。但是她最終和誰在一起,虞瑾卻不能替她計劃。所以,他並未有打算,要將素楝“托付”給某人。但是,既然有這層關係,不論其它地方有何分歧,有一點倒是共同的——救素問仙人出來,想必華瓔也有此意。


    於是虞瑾決定留下來,他也早就想將心裏的計劃跟華瓔、素楝商量一下。於是他便大大方方的落在了院中。這才發現院中的一叢花架之下,華瓔早就備好了茶水瓜果,連凳子都擺好了三個。


    這家夥,真是算準了自己。


    “既然三公子都準備好了,在下要是就這樣走了,確實有些不識抬舉。還要多謝三公子剛剛救命之恩。”虞瑾指著那備好的小桌笑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萬蜃樓風波處相談甚歡之時。隻是彼時,他們的牽絆還沒有這麽深。


    “不必謝我,我本來也不是去救你的。”華瓔想什麽便說什麽,在虞瑾麵前,他無需偽裝。


    華瓔和虞瑾說著話便坐了下來,素楝看了看二人,也坐到了留下的那個空位之中。三人有一種默契,今日此聚似乎早該進行,不然也不至於造成剛剛那種局麵。而三人也心知肚明,大家都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救出素問仙人。


    “可否直接上達天聽。求天帝網開一麵?”素楝問道。她早就想過這個最直接的方法,隻是以她的身份,無法達成這個願望。天帝如今基本處於閉關的狀態,最近半年以來,除了伏夷,再沒有其他得見天顏。


    而華瓔從來沒想要去求人。在他看來,既然人關著,那就把她救出來。關在天牢,就打破天牢,關在地獄,他就砸開地獄。對於從小摸爬滾打見慣殘酷現實的華瓔來說,毫無籌碼的乞求不過是自取其辱,無異於將自己的命門交到別人的手上。


    虞瑾和素楝一樣,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得知素楝來天庭救人,他便有將此事告知賀儇,請求其能助一臂之力。但賀儇似乎自從上了天庭便沒了消息,他也是前日才接到賀儇傳信。


    賀儇的情況雖然不容樂觀,但好歹有進展。賀儇進入天罡城不久,天帝就得了消息。對於這個弟弟,他感情複雜。在外人看來,這個弟弟在棲心崖悔過三千年是罪有應得。但是對於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來說,他宴平才是應該被關禁閉的人——雖然這些年,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主動或者被動的閉了嘴,但是他心中始終是不安的。


    賀儇在聖母元君玖容的康寧殿裏住了三日後,便奉詔進了天帝宴平的乾元殿,之後再也沒有出來。聖母元君心急如焚,再也不顧天帝的禁令,跑到乾元殿大鬧幾場,但是賀儇王殿下還是沒能出來。這件事被天帝封鎖消息,幾乎沒人知道,虞瑾也是賀儇傳信給他之後才得知的。


    好在賀儇並無大礙。他在信中詳細敘述了天帝的態度。賀儇道天帝多疑,對於從前知道往事的舊人,或者舊人的家人,是不會輕易放過的,就比如西華山君的妻子花素問。但是賀儇懷疑,這些都隻是表麵原因。賀儇如今被天帝以侍疾之名困在乾元殿無法出來,他冒死進言,說明如今六界局勢,但他對於關於六界動亂的擔憂,天帝似乎並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其越俎代庖。賀儇道他會盡力讓天地改變主意,囑咐虞瑾小心行事,重點關注伏夷,看看這背後是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虞瑾在這天界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人,要想知道伏夷真正在幹什麽,就隻能從封淩兩家入手,於是這才決定和兩家人來往。但淩家似乎軟硬不吃,虞瑾才夜探淩府,也才會和素楝碰上。而跟讓他著急的是,賀儇告訴他,天帝似乎對花家深惡痛絕,加上最近反對天帝的聲音時而有之,很可能天帝要將花家作為典型,殺雞給猴看。


    這下就麻煩了。


    如今天帝大權在握,連聖母元君的賬都不買,伏夷雖說甚得寵幸,但也是建立在事事附和的基礎上,實在是不可能幫素問仙人說話。


    而另一方麵有個好消息,虞瑾借助尤秦的關係和人馬,打聽到了關於天牢鑰匙的事情。這原來是天帝最秘密的事情,但是最近因為精神不濟,便交給了伏夷,又指定讓封家掌管。據說這鑰匙有兩把,在伏夷的爭取下,淩家和封家各掌管一把。這樣一來,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救出來,那就隻能找到鑰匙了。


    虞瑾並未告知全部事情,隻挑與素問仙人有關的和素楝以及華瓔說了。素楝的心沉了下去,看來隻有劫獄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可是如今連大牢裏麵什麽情況他們都不知道,想到來這裏已經快兩個月了,卻還沒摸到天牢的大門,素楝不禁有些沮喪。


    虞瑾和華瓔都注意到了素楝的情緒低落,二人卻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大約,隻有真正將人救出來,素楝才能有所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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