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花大娘從他們的話中,大致拚湊了事件的真相。大約是青鳥這丫頭犯病被人救了。原本花大娘不想過問此事,但是這個青鳥似乎來頭不小。清涼殿的小殿下時不時就要來看一眼,還要檢查她的住處和吃食;月華星君府上,有人來打點,讓她進了廚房,卻不讓她去大牢——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誰自願進去,即使是臨時去當差也不願意:當然也不是誰想去就去;更奇怪的是,她有好幾次,在院子中,或者院牆上,或是屋頂上,看到過同一個黑影。那背影挺拔,能看出來是個青年男子。但是花大娘以多年生存的經驗,並未直接揭穿。


    誰知道對方是什麽來頭呢?


    但是,花大娘深知,若是青鳥今晚還不回來,就必須跟清涼殿和尤秦府上有交代。她這樣想著,沒想到當天傍晚,尤秦府上就來人了,說是要見見管事兒的,煩請管事兒務必相見。


    作為這天罡城最苦最累的地界兒,平時難得見到各位上仙們。即使相見,也不曾有多的交流,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就算是好的了。當然這雜役所事務繁雜,也常有想交好打聽消息的,但是即便是問她打聽消息,雜役所也是卑微的。


    花大娘沒想到,她活了這麽久,還能讓星君親自登門相邀。


    出去一看,才知道原來竟是星君親臨雜役所了,還帶著一個隨從。但是這隨從似乎比星君更有氣派,以至於這雜役所的仙娥仙侍們都看花了眼,一時不知道是選擇剛剛那位黑衣人好,還是選擇眼前這位青年才俊好。


    “花大娘,我們來是找青鳥姑娘的。”尤秦開門見山,他其實並不想來,但這虞瑾不知怎麽了,非要自己立刻進城來問素楝那丫頭的下落。


    原來,虞瑾去華瓔小院找人,卻被華瓔的隨從趕走了。問起青鳥姑娘,他們也道沒有這個人,後來又追問了好幾回,看門的那人都煩了,隻好說她回天罡城了。


    於是,虞瑾便請尤秦出麵來找人,畢竟自己現在處處被人盯著。


    可哪知素楝根本就沒回來。


    素楝確實沒回來,但也沒在華瓔的居所,此刻她就在虞瑾住所的附近。


    她打算回雜役所,華瓔拗不過她,但是想著好久沒見熾薑和阿彩了,便要在回去之前見一麵。素楝也不願大張旗鼓,便想到那日阿彩帶她走的小路。


    華瓔有些擔心,執意要跟著她。兩人一起走在那長長的小巷,正是日落之時。斜斜的太陽將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最後合二為一,成為一條黑色的粗線。那粗線的盡頭,便是那日阿彩翻找梯子的角落。


    素楝使勁兒翻找,卻沒發現梯子。


    “唉,”素楝看著那高高的圍牆歎了口氣。


    華瓔卻不明白,這點牆算什麽,以素楝的本事,她那麽高的槐花樹都能上,這可不就是小菜一碟嗎?


    可是他哪裏知道,那日阿彩為她這個萍水相逢的人擔風險,毅然跑來救她,素楝有多麽的感動,這條路,這個梯子,一起爬牆的經曆,早就不是事情的本身了。那代表著她記憶中的點滴溫暖,就像冰凍的人遠遠的看到火光一樣,會一而再而三的忍不住靠近。她隻是想將這種溫暖的記憶在內心深處刻的更深一點,才忍不住想再體會一下,體會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


    素楝抬頭看了看那圍牆,悵然若失。那柿子樹枝依舊伸到了牆外,不知阿彩現在在做什麽呢?華瓔不明所以,拉起素楝,一下子便登上了那院牆,直接站在了柿子樹頂端。而剛好開門出來的阿彩,便看到了那兩個膽大包天的背影,竟然站在自己最心愛的柿子樹上。


    她順手抄起門前的長掃帚,對著那二人揮舞,“還不快下來!這柿子才剛掛枝兒呢,就惦記上了!”邊說邊奔到那柿子樹底下。


    素楝聽到聲音驚喜的轉過身,因為轉的太急,差點摔倒。還好華瓔在身後扶了一把,帶著她體麵的落地了。阿彩早就認出來了素楝,非常高興,素楝一落地,她便奔了上去,將素楝抱了一個滿懷。


    隻留下華瓔一個人,暗自有點遺憾。剛剛站在那柿子樹上,漫天霞光,太陽正要落下。他還想和素楝一起欣賞落日呢,這就突然被打斷了。不過看到阿彩和素楝相擁一起的畫麵,華瓔心裏也有些許安慰,想不到素楝在這天界還有個知心的朋友。


    素楝從懷中掏出兩個大餅,遞給阿彩,“給你的!這是我劉阿婆做的。”


    “真的嗎?”阿彩也是不客氣,拿起就啃了,就跟雜役所其他的女孩子一樣,一點兒也不端著,坦率的可愛,“你救出來你的阿婆了?”阿彩邊吃邊問,把另外一個包好,揣到懷裏。


    “沒有,不是那位。”或許是因為有華瓔在側,又有阿彩在,自己終於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素楝好像提起阿婆也沒有那麽感傷了,“是我三哥哥帶來的故人。”


    華瓔在一旁站著,聽到這裏。心想,可總算想起我來了。於是他配合素楝,往前站了一步,保持著微笑,定要給素楝朋友留下好的印象。


    “這就是我三哥哥。”素楝拉著華瓔的袖子,語氣中有明顯的歡快。


    阿彩打量著華瓔,不知為何,就將此人和那虞神醫做了比較。看起來二人年紀相仿,樣貌也都好,性格嘛……


    她正思考著,卻不想被素楝猜透了心思,“你不要誤會,這真的是我的親哥哥。”


    華瓔聽到這句話,有些欣慰,有些失落。但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們別站在這裏了,進去說話吧。”阿彩熱情的說道。


    素楝看了看那大門,猶豫了一會,不想那大門卻開了。


    出來的果然是熾薑。


    熾薑早就不生素楝的氣了,但是他看到了素楝身邊的華瓔,有些不甚喜歡。


    “熾薑弟弟,”素楝笑著說,“你不生我的氣了?”


    “小孩子才總生氣。”熾薑用他稚嫩的聲音,非常正經的說了一句孩子話,把大家都逗笑了。連華瓔都覺得熾薑甚是可愛,伸手想去捏他的臉,卻被熾薑閃著躲開了……


    華瓔因為不是天宮的人,不宜在天罡城內多留。素楝而後便自行回到了雜役所,花大娘更是一番詢問,素楝一一答複,隻說是被王府的人救了,醒來便回來應差了。花大娘總算舒了一口氣,派人去尤秦府上報告,這才了事。


    卻說虞瑾和尤秦在雜役所沒尋到人,便回來了。回來之後,原本還欲再去華瓔住處尋人,身子卻實在是撐不住了。從下午開始,虞瑾便覺得有些不適,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好在他仙力雄厚,一直硬撐著。到了晚上歸來,便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才躺下。


    一覺醒來,已是半夜。虞瑾擔心素楝,披衣起身,卻看到尤秦還在。


    原來他照顧了自己半夜。


    虞瑾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但在尤秦開口的那一瞬間,那種“滋味”就消失了。


    “你必須跟那個丫頭一刀兩斷!”這是尤秦的第一句話。為了不擾虞瑾休息,房間裏隻有微弱的燈光,尤秦藏在那朦朧的灰暗中,看不清表情。


    當然,他也看不虞瑾的表情。然而虞瑾的表情可想而知。


    虞瑾不由得冷笑。


    原以為這個所謂的父親真的是關心自己,真是好笑。他記得上次分明跟尤秦說過,素楝有自己的名字,也間接表過態,自己不會不管素楝。


    “我都是為了你著想,如今賀儇王殿下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而你隻顧著兒女私情,竟然還因此暈倒了。”伏夷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虞瑾當然知道,麵前這人阻止自己跟素楝來往,必然不是為了自己好,至少不是全部。他早看出來,尤秦打的什麽主意。這個人既然能拋下年幼的自己,這麽多年不聞不問,讓他如何相信他所說的話?


    但是,虞瑾知道怎麽樣跟這種人相處,亦不必事事跟他較勁。當務之急,是如何盡快將素問阿婆救出,再將素楝和阿婆一起送出去。此番計較,怕是也用得上尤秦,不必著急跟他撕破臉。這樣想來,華瓔來天界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他自稱為素楝的哥哥,對素楝的愛護,虞瑾是相信的。即使這種愛護在明眼人看來已經超出了兄妹之情,但是以虞瑾如今的立場,實在無顏再說什麽了。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虞瑾回複尤秦。


    “你得把握機會,如今昭月公主對你傾心,你就不要朝三暮四……”尤秦這般沒有眼色,虞瑾倒也是好脾氣,“我累了,想休息。”這是下了逐客令了。


    尤秦終於走了,虞瑾躺在床上,大腦飛速運轉,到底該怎樣,才能順利將人救出來呢?


    而在離虞瑾房間不遠,華瓔也難以入睡。這是他來天界的第一天,運氣很好,就這樣碰見了素楝,還救了她。


    可是,以華瓔掌握的信息來看,這天庭不是個平安之所,該盡快離開才是。算起來,他才是素問阿婆的親孫子,這救人怎麽能差的了他呢?


    看來,他所剩無幾的生命,還會要發揮大的作用。隻是華瓔想到自己在這天界孤立無援,該如何才能順利救人,而且還要將人帶出去呢?虞瑾這小子到底是怎麽想的,華瓔有些不確定。華瓔從小摸爬滾打,身處低穀之時見慣人心,所以他不敢肯定,在浮華名利麵前,虞瑾還是不是從前的虞瑾。


    而自己想在這裏站穩腳,想來第一步,便是要廣結人脈了。這可不就是他華瓔所擅長的?於是他當即去信父王,說天界瑤池瓊台,美不勝收,自己很是喜歡,想多待幾天再回。


    伏夷得知華瓔想留在天界的消息,自然是樂得成全了。有嶀琈王的愛子在天庭,他去妖界就更安全了。若是這位公子喜歡天庭,把這裏當做家那就是再好不過了,因為伏夷此刻需要妖界的支持。


    沒想到,以嚴厲著稱的嶀琈王,竟然也有這樣的紈絝浪蕩子。之前也跟這位三殿下有過接觸,那時候辛玥兒還在,華瓔作為繼子過的有些謹小慎微,至少在他麵前是這樣。如今華鈺當權,華瓔便顯出了原形。這不,才聽手下說,這人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劫了一個仙娥!


    伏夷想,真是這樣就好了。


    無論什麽人,隻要有弱點,就能一用。這是伏夷的用人法則。


    若是華瓔喜歡,便把那女子叫來服侍。讓他在這裏待著,長長久久地待著。


    伏夷可能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第二天一大早,華瓔便來拜見,真的提出,跟他要一個丫頭。


    伏夷想都沒想既答應了,大筆一揮,於是素楝想通過廚房進到天牢的計劃就這樣失敗了。她從雜役所最低等的燒火夫,搖身一變,成了妖界貴客的座上客。


    雜役所的姐妹們甚是羨慕,隻有素楝心裏有苦說不出。華瓔的性格就是這樣,聽風就是雨,說什麽就是什麽。但以她在這裏的月餘“打拚”來看,想要進到天牢尚且困難,實在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救出阿婆。若是能得到華瓔,甚至虞瑾的幫助,那必然把握會大很多。


    況且,她這陣子明顯感覺到精神不濟,那不定時的心疾,使她的身子越來越弱。想到這裏,素楝不禁抬頭看了看天,照這樣下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阿婆?既然事實如此,也不能逞能,若能得他人助力,也未嚐不可。


    即便是此時的虞瑾,他願意幫助,素楝覺得自己也願意接受。若是因為自己愛一個人,就要要求別人也同樣的愛自己,那也太不公平。雖說背棄誓言可恥,她必然不可能低頭求饒。但是,如果用阿婆的命做籌碼,她願意舍棄一切,包括她的尊嚴。


    即便是讓她去求昭月公主,為了阿婆,素楝也是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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