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秦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沒想到,虞瑾居然鬧這麽一出。伏夷一眼看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岑素楝。如今岑家中道敗落,花家危機四伏。這孩子又長在荒郊野嶺,上不了台麵,何況聽說她和妖界也有牽連,身世複雜。況且要是讓伏夷知道這是岑家女兒,免不了是要多疑。可恨的是那個小子,一點也不隨他:這小子對岑家這個野丫頭那是情根深種。感情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天下在手,要什麽沒有?


    伏夷一想到這裏,再想到他一直做著的美夢,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想個法子,將二人分開。


    素楝終於安靜下來,虞瑾坐在離他兩臂遠的距離,那是素楝扭過頭就能看見的距離,但是她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隔閡,似乎不止三千裏。她能感覺到虞瑾對自己的不舍,但也能感覺到那種愛意的漂浮。


    她懷中還揣著虞瑾給她的信,素楝不相信,寫下如此真摯之言的人,會在幾天之內變心。


    可是事實是,他們之間自相識,好像很少有相距如此之遠之時。肯定是發生了什麽,素楝心想。


    素楝一直覺得自己是勇敢無畏的,就像從前在靈島,她敢一個人夜裏出門,行走於荒山野嶺,翱翔於茫茫大海。然而沒想到,原來自己在感情上是個膽小鬼,她的愛是如此小心翼翼。不敢問,因為害怕聽到不想聽的話;不想問,因為放不下自己的自尊。


    她多麽希望虞瑾主動跟她訴說苦衷啊!


    懷裏還揣著虞瑾的信。從姑射山出發時,即使知道未來艱難,但是她充滿著希望和力量。她想,縱然此去粉身碎骨,她還有她的愛人,相隔千裏,遙遙相望。


    可是現在,岑素楝真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素楝擦幹眼淚,起身準備離開。


    既然他們相信自己是清涼殿的人,那自己回去應該是沒問題的。好在已經知道天牢所在,隻要想辦法混進去,問清楚阿婆情況,再想辦法,從長計議。


    在她經過虞瑾的那一刻,虞瑾拉住了她的衣袖。素楝驚喜回頭,可是虞瑾依舊沒看她。她下定決心,不再猶豫,大步向前,可是虞瑾依然沒放手。


    素楝使勁兒拽自己的衣袖,虞瑾依然緊緊抓住,仿佛他抓住的不是那衣裙,而是他的救命符。


    虞瑾心中明了,今晚,自己的放手,便是他們彼此退卻,漸行漸遠的開端。


    “放手!”素楝道,她傷心又憤怒。自相識以來,他們之間的每次相處都是那麽自然,虞瑾對她的關愛也是那麽的自然,所以她從未懷疑過他們的未來,在這段關係中,她很安心。安心到仿佛好像已經和虞瑾相識了很久。


    才不過幾日,這到底是怎麽了?


    這樣的虞瑾,素楝覺得很陌生,此刻的他看起來哀傷卻懦弱,明明在推開自己,卻又不讓自己離開。然而即使這樣,素楝也想他能給自己一個解釋,哪怕一句“等我”,或者“相信我”。


    素楝也不想虞瑾放手。她有一種預感,這一次放手,或許就是永遠。


    然而她站了很久,等了很久,依舊是難捱的沉默。


    正當二人僵持之時,外麵傳來了王府仆從的聲音,“請這邊走,您家小婢女就在這裏。這是我們王府貴客虞神醫的房間。”仆從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穿著內廷下等侍女統一著裝的鮮綠色衣服,身材壯實而挺拔,沒有下等仙侍的唯唯諾諾。殿下聽說清涼殿的人來找人,才讓自己領著過來,還特意囑咐不要怠慢。難道是因為這虞神醫,連清涼殿侍女也要雞犬升天了?算了算了,今夜這院裏動靜格外大,還是不要摻和了。仆人看慣人與事,知曉厲害,將人帶到就退下了。


    阿彩站在這小院裏,這是她第一次來伏夷殿下的外府。伏夷殿下長什麽樣,她都不記得了。從初見到現在,轉眼已經快七年時間了了,而自己,也從十六歲變成了二十三歲,熾薑也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變成了能跟她鬥智鬥勇的小男子漢。


    她看著這院子,樹木蔥綠,花影繽紛,三間房屋寬大敞亮,當中的一間燈火通明,估計素楝就在那房間裏。她早看出來,素楝是有什麽苦衷,但是沒想到,會跟王府有瓜葛。夜裏王府的人進去找人,將清涼殿鬧得雞犬不寧。還好熾薑機靈,說這侍女是聖母元君送來的,倒也沒有人真的去問,因為那聖母元君已經病了很久了,天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於是,她作為清涼殿的管事,自然要上門來領人。


    阿彩站立許久,沒聽到動靜,也沒人出來,她不知這是何意。但是阿彩向來不管這些彎彎繞繞,她直接推門而入。


    素楝姑娘站在門口,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二人仿佛靜止一般。那男子見有人進來,趕緊起身便要拉起素楝,好在阿彩行動敏捷,一下子就將素楝拉到身後,像小雞護崽樣擋在了她的前麵。在看到素楝的那一瞬間,阿彩對她的埋怨就消失了。素楝的頭發亂蓬蓬的,衣衫不整,表情嚴肅,臉上似乎還有淚痕。阿彩的憤怒瞬間瘋長,恨不得將眼前之人暴打幾拳。


    素楝拉了拉阿彩的手,阿彩立刻明白,二話不說,轉身就拉著素楝往回走。素楝一腳跨過門檻,再也沒有回頭。


    二人並立,很快消失在小院中,隻留下虞瑾一人,保持原來姿勢沒變,直到伏夷上門來。


    “這樣也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伏夷早早地盯著小院,剛剛的一幕盡收眼底。可是沒等他把話說完,虞瑾便開了口。


    “星君請勿妄言,這是虞某人自己的事。”虞瑾又恢複了他慣有的端莊和傲氣,無一點軟弱和哀傷,和在素楝麵前判若兩人。


    伏夷聽出來他話中的尖銳,心裏生氣,卻又不敢挑明,畢竟隔牆有耳。他一甩衣袖,氣呼呼地走了。


    虞瑾看著伏夷離去的背影,想到今天發生的一切,他不禁後怕。他低估了伏夷,也高看了自己。如今已是身陷敵營,重重包圍,如履薄冰,今日之事僥幸過關,必不能再發生一次。當務之急,便是要盡力營救素問仙人,再將素楝及其二人送走,他才能安心。


    素楝跟在阿彩後麵,阿彩隻大步朝前走,沒有回頭看,也沒有詢問素楝為何半夜跑出來。素楝自知理虧,心下難安。她手裏攥著阿彩的腰牌,幾次想還給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出了這個院子,阿彩找人問了問方向,便再沒有開口,隻腳步飛快朝前走。


    素楝瞧著不像出去王府的路,阿彩這是要帶自己去哪兒?不過,就是此時她把自己帶去那個犄角旮旯打一頓,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道路越來越暗,到最後這王府燈火逐漸消失,她們走進了一條黑黢黢的小道。


    素楝真的有些懷疑自己會不會想象成真,腳步也越來越慢。


    “快跟上!”阿彩突然回頭壓低聲音喊道,“怕我吃了你麽!”


    素楝蹬蹬蹬地趕緊跟上,一臉討好的笑。穿過黑黝黝的巷子,道路總算有點光亮。


    她不知阿彩要幹什麽,但是微笑就行了,她知道自己這一招十分管用。


    阿彩果然心軟了。阿彩想素楝也一定不知道自己目前的鬼樣子,頭發蓬亂,眼圈發黑,衣衫淩亂,要是那衣服再髒一點,可能跟那路上的小乞丐差不多了。


    素楝看著阿彩的樣子,知道她氣已消了大半,忙趁熱打鐵,小跑靠近,想去拉她的手。阿彩沒理她,但是語氣卻是和藹的,她催促道,“快點,快點幫忙。”


    情緒轉換的如此之快,阿彩真是個爽快人兒。


    素楝跟在阿彩的身後,在一個角落裏扒拉出了一個梯子,二人吃力的搬出梯子,搭在那圍牆上,素楝幫忙將長梯固定好。她仔細一看,迎著月光,那牆頭不正是那棵柿子樹?


    原來清涼殿和王府離的如此之近。


    阿彩示意她往上爬,素楝按照阿彩的吩咐往上爬。阿彩緊跟其後,二人廢了老大勁兒才爬上了圍牆。二人並排坐在圍牆上,相視一笑。


    素楝從懷中掏出木牌,遞給阿彩,“對不起,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沒想到還是連累了你們。”


    阿彩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沒事,我已經不生氣了。你也受了委屈。”她看著素楝狼狽的樣子,“不如我們做朋友吧。”阿彩也很久沒有朋友了。


    “好。”素楝看著阿彩笑了。阿彩沒有問她為何在王府出現,也沒問她拿腰牌幹了什麽,還主動伸出手……這樣無條件的相信,素楝心中湧出一陣熱流,溫暖了剛剛才被虞瑾的冷漠凍傷的心。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梯子?”素楝好奇地問道,二人離開王府,氣氛變得和緩。


    “我以前是做雜役的,就是洗衣服燒火打水,所以知道。”阿彩說起她從前辛苦的經曆,眼睛裏並沒有悲傷,“那時候雖然比較苦,但是也有甜的時候。”阿彩說著指了指這柿子樹,“這個就是。”


    “你們會偷偷摘柿子?”素楝笑了,她實在沒想到。


    “我從前不在這裏待。但是我知道哪裏有果子樹,那角落必然也有梯子。”阿彩笑著說,“去年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發現了什麽?”素楝問道。可是阿彩卻沒說出來,去年她發現圍牆對麵有人偷偷摘柿子,才發現原來清涼殿和伏夷殿下的外府竟然隻有一牆之隔。


    “發現了這個梯子?”素楝看著這柿子樹說,“那可太好了,估計等會自有人將這梯子搬走。”她回過頭看阿彩,“阿彩,你可太聰明了。”


    阿彩回以一個微笑,眼神裏有光,不知是星光太盛,還是那王府的燈火太亮。


    伏夷在房間聽到下屬來報,虞瑾喜歡的那個美人確實是清涼殿的侍女,那個叫阿彩的已經帶回。聽到這個消息的伏夷,明顯表情緩和,心情瞬間大好。當下屬提到,他們並未從正門過,而是爬牆回家時,伏夷心想,那確實是阿彩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是笑著的,連下屬也看的一愣一愣的。不過也是,放著通天大路不走,卻要去爬牆,確實挺好笑的。


    素楝跟著阿彩回到清涼殿,想去看看熾薑。幸好沒有連累到他,素楝心想。可是熾薑卻已經又睡下了,還吩咐等阿彩回來不要來打擾。阿彩聽到其他仆從轉達的這句話,不禁笑了笑,甚是慈愛。這才像是熾薑,還指望他眼巴巴的等著誰回來嗎?


    此刻,回到清涼殿,素楝才算徹底安靜下來。阿彩讓人打了熱水讓素楝去偏殿的浴室洗澡。素楝十分感動,看起來大大咧咧的阿彩卻是如此心細。


    素楝進入浴室,卻發現沒有衣服可換,正要出去,阿彩抱著素楝已經洗淨的衣服,二人正好撞了個滿懷。


    “你洗,我在這裏給你守著。”阿彩道。她看得出來,素楝自從王府回來,就心神不定,或許是剛剛受了驚嚇。


    素楝看著那素色衣衫,是她換下的。


    阿彩明知道自己拿了她的腰牌走了,卻不知何時又將自己的衣衫洗淨烘幹……


    “阿彩,我今天偷拿你的腰牌,是想去救人的。”素楝先起的頭,她想起了阿彩的那句話,“我們做朋友吧!”二人隔著浴室門,開始了夜話。


    “是那個男人嗎?”阿彩的話很直接。


    “不是,”素楝答道,“是我的阿婆。”


    “你本是岑家女兒對嗎?”阿彩說出來她心中的疑惑,她親耳聽到素楝喊岑夫人“母親”。“你的阿婆不是花家主人嗎?”言下之意,靈島主人怎麽會遇險,還需要手無縛雞之力的素楝去救。


    “我,”素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是岑家女兒嗎?她也說不清楚,但是她確實是花家孫女,“我也不知道,我得到消息阿婆在天牢。”


    “所以你就一個人去了?然後那個人把你救了?”阿彩是聰明的,素楝不得不承認,看起來是笨笨的,卻是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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