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似乎是從那過於感傷的回憶中清醒過來了,她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不適合自己來答,“啊,你說誰?對了,我差點忘了,三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還沒做,我先走了,小姐就拜托你了。”她說著,風一樣溜走了。


    虞槿並不失望,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願這姑娘因為自己陷入險境。他看著床上安睡的素楝,又診了一遍脈,斷定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會醒來了。他看著她露出的左臂,上麵有幾道深深的傷口,血肉可見。


    秦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小小黑木片,將它取下來,戴在素楝的脖子上。


    出了小樓,他看向對麵那樓,那裏住著華琮心愛的女子,這裏住著他的素楝。他想,在某一方麵,他們還是相同的。


    他再次回頭看了看素楝所在的方向,似是下了決心,一步一步走向對麵。荷塘裏的荷花一如昨日,依然開的豔麗,在這綠色甚少的山頂,色彩鮮豔的近乎妖嬈。他聽說為了保證這荷花池裏的水足夠新鮮,每天有上萬苦工從山下不停挑水上來。這些苦工自然是不能禦風而行,他們有些是凡體肉胎,有些是些低等的小妖小怪,法力幾乎等於沒有。所以隻能從那峭壁上的棧橋上上來,每天都有不少掉下山崖,屍骨無存。可就是這樣,華琮依舊是每日將這池塘的水換一次,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活水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荷花的生存。


    虞槿沒想到,這看起來文質彬彬、一臉無害的華琮,竟是這般心狠手辣之人。可是,他不怕。如果他想傷害他的人,那就從他虞槿開始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決定想辦法去那秦獄看看。


    虞槿慢悠悠地走進了那女子所在的小樓,在他離開這裏之前,他要先去看看他的病人。不管華琮怎樣,那女子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他一步一步登上階梯,那木質的階梯古色古香,不像是剛剛建好的,更像是年代久遠的古建築。雖然之前來了幾次,但是都沒心思觀察這房子,這華琮真是用心,這完完全全就是標準的江南人家。內廷中院有一座精巧的蘇式假山,水池中似乎有魚還有龜,一派祥和寧靜。可是還沒到房門口,虞槿便聽到一陣女子的啜泣聲。


    門口站著兩名侍衛,神情嚴肅,但是看到虞槿很快放了行。


    一進房門,他發現這屋子擠滿了人。一堆丫鬟仆人,圍在床邊。華琮和綠盈並肩站在角落,並未近身。他一進去,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夫來了”,眾人便自然讓出了一條路,虞槿走近,才看到那女子已經蘇醒,而床邊軟凳上還坐著一人。


    這人並不年輕,看樣子已將近半百之年。他聽見虞槿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一雙眼渾濁發黃,臉上暗淡無光,顯然平時酒沒少喝。他見是大夫,就要站起身來,可他身邊那隨從卻阻止了他。他看向虞槿,囁嚅著想要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說,便又低下頭去。


    此時床上那女子掙紮著要起來,華琮忙過來要扶。女子似乎並不是很願意,但是看了看那老者忍住了。女子對著虞槿微微頷首,開口道,“多謝神醫相救,吳菡感激不盡。”


    原來這女子叫吳菡。


    她不知對華琮輕聲說了些什麽,華琮似乎是又驚又喜,立刻就站起來,示意那些隨從先下去,見綠盈未動,又讓綠盈也下去。


    吳菡見華琮依然站在身邊,又跟他說了一句話,華琮此刻驚喜的像個孩子,都沒來得及和虞槿打招呼就匆忙出去了。此刻,這房中就隻剩下虞槿、吳菡和那老者。


    吳菡掙紮著要起身,虞槿見狀忙阻止。她一改之前昏睡時的柔弱,全身都散發著一種決絕的孤勇。是的,她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實在是我自己無能,沒死成,還要連累你來到這樣的地方受罪。”華琮一走,吳菡變得柔和許多,對著虞槿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你是從島上來的嗎?在清嘉哪家醫館行醫,怎麽以前沒見過你?”


    原來這吳菡是島上之人,那她也有可能認識素楝。


    “在下虞槿,之前並不在這靈島。我來自氓山。”虞槿如實答道,他知道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眼前這人看起來和華琮立場並不是完全一致。他有種感覺,吳菡是故意支走華琮和一幹眾人。


    “氓山神醫?也要難為他費心了。”吳菡說的是感謝,但臉上是十足的厭惡。


    “剛剛聽到吳小姐說自己是西海靈島之人,敢問小姐認識一位叫素楝的姑娘嗎?”虞槿終於步入正題。


    吳菡似是正要作答,一旁的老者卻忍不住咳了咳。他聲音嘶啞,“菡菡,你不要管其它的事情,安心的做丹粟王妃就好了。旁人的事關你什麽事?”


    丹粟王?虞槿聽著這個稱號覺得分外熟悉,可是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


    “父親,我現在還叫你一聲父親是因為我不想死去的母親傷心。你不要再做夢了,我不會如你們所願的。”吳菡的聲音沒有溫度,冷漠到了極點。


    “可是,可是你剛剛才答應他的啊?”那老者似乎有些著急。


    “我答應什麽了?哈哈哈……你真的是我的父親嗎?你在這裏見的還少嗎?試問世上有哪一個父親會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裏推?”吳菡在笑,也在流淚。她轉過頭,似是不願意在虞槿麵前流淚,“您先出去,放心,會讓你們如願的。”


    那老者看著虞槿,遲疑不肯離去,吳菡笑了,“怎麽,我和那個怪物在一起你就放心,跟大夫在一起反而不放心了?即使這樣,那就都走吧,我也不治了,我這個樣子,還不如早點死了,你是知道的,我現在就希望早點死了,早點去見母親……”吳菡幽幽道,言語中有說不出的淒涼。


    老者再無話,默默地站起來往門口走去,他一瘸一拐地好一會兒才走到門口,末了停頓半刻,還是將門關了。吳菡看著他離去,這才接過虞槿的話,“知道,我還救過她,她沒和你說嗎?想起來,我真的還有一件東西忘記還給她了。你是她的朋友嗎?”她這才仔細打量起虞槿來,似乎是看不出什麽來,她又說道,“看來我是沒機會親自還給她了,可是我也不放心讓你轉交。”


    虞槿搖搖頭,“我要說我是她朋友,你必然是不信的。隻是她現在也在這裏,就住在你對麵的小樓。如果你想見到她,就好好吃藥。你不相信我,我不生氣,但是作為一個醫者,遇到不配合的病人還真是頭疼,”虞槿假裝蹙眉,又指了指門外,笑道,“何況,這個病人還搭上了我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吳菡聽到素楝在這山上,又聽到虞槿話裏行間家人被威脅,心下又生氣又慚愧。她吳菡向來光明磊落,鮮少因為私事叨擾朋友,自己到底還連累了多少人?


    “你放心,你們不會有事的。我會想辦法讓你們離開的。”吳菡似乎是再對虞槿說,又似乎是在對自己說。


    “在下有一計,不知姑娘可願相助。”虞槿正色道。


    “醫聖有什麽要求?”


    “在下想借小姐脖子上的紫玉一用。”虞槿原本想將這物件悄悄“借”走,但是既然她醒了,光明正大的借當然更好。


    “我為什麽要借你?我又憑何相信你?”吳菡似乎並不願意。虞槿這才將他和素楝是怎麽卷入這場漩渦,怎麽到的這裏,以及他的眼疾需要這嬰璉才能複明等等諸事一一解釋。他知道這是一場豪賭,如果這吳菡和華琮是一夥的,無異於他已經提前亮了底牌。但是憑借他這兩天的觀察,他斷定這姑娘和華琮並無一致之處,甚至可能還是對立的。待他說完,吳菡沉默了。自從到了這裏,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如果你還不相信,那請你去見見素楝,問問她你就知道了。隻是還請姑娘替我保密,不要告訴她這嬰璉對我的意義。這玉對她也很重要,我不想她想太多。要不是在下將要進行之事危急,也是不會跟你開口的。”虞槿再次解釋道。


    “好,那公子稍安勿躁,待我確認之後再答複你。”吳菡沉吟片刻,終於開口。


    “那我先回去等你消息。”虞槿本來打算今日“借”到紫玉就去秦獄一探,但目前來看得推遲了。


    “等等,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你先診脈吧,一邊診一邊說。不然一會兒出去你怎麽說,咱們單獨待了這麽長時間。”吳菡現在就如驚弓之鳥,她要為周圍每個人都想的周到,她害怕那人發起瘋來不管不顧。


    “小姐說的極是。”虞槿笑道。


    “不要叫小姐了,就叫吳菡吧,我也算是素楝的朋友。如果你計劃成行,麻煩將我父親也帶出去。”吳菡壓低了聲音。


    虞槿沒想到,吳菡竟然猜出了他的想法。他默默的診了脈,開好方子交給守在外麵的人,吳菡父親也不在門外,那兩個侍衛模樣的人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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