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悶熱,但中秋之夜,不知是心之所念還是天色如此,卻有幾分涼意習習。


    蕭硯留下一聲‘送客’後悄然而去,慧明帶著陽叔子亦走不提,那七柄連同八麵漢劍在內的各式長劍卻在公羊左等人愣然的注視下,須臾而裂,儼然是沒有蕭硯維持,便受不住方才那肆掠的劍氣而一時裂去了。


    至於今夜之事,似乎也就理當如此完美結束了。


    天魁一眾盡皆被留,天佑星石瑤亦也被蕭硯蠻橫不講理的扣下,甚至他們這位天暗星還隱約和藏兵穀那邊締結了一個什麽約定,一切似乎都要比意料之中的還要好。


    至於妙成天和玄淨天匆匆回來,不及後麵行院,就正好和匆匆去尋小徒弟的段成天撞上,在今夜之事中,則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


    “那天佑星倒還算靠譜……”


    假李一路挾持著駱小北沿著汴河向東,足足花費了近一個時辰才堪堪抵近東水門下。


    而後,他掩在城牆邊,先是眯眼看著水門下的閘門許久,進而親自泅水下去探了探,確定那水麵下確實有一缺口可以泅出去後,方才一麵在岸上渾身濕漉的思量,一麵喘著氣給駱小北解開了啞穴。


    “待會,你從前麵過,不要耍花招。”


    “我不會浮水……”駱小北弱弱的答,儼然是這半夜給他折騰的夠嗆,已經提不起什麽力氣了。


    “別說廢話。”


    不料,假李卻是心狠異常,利索解開了後者的穴道,而後徑直提著他衣領扔下了河水,複又自己在盡可能的減小動靜後,小心的潛下,顯然是打算今夜無論如何都要帶著駱小北而去的態勢。


    不過好在二人都是習武之人,駱小北雖然年齡稍小,但因為隨段成天修了無聲要術,自有一番閉氣手段,雖然倉惶至極,最終也好險還是被假李一口氣穿過水門提了出去。


    二人撲騰出去不久,姬如雪便亦遠墜而來,在看見假李提著駱小北出城過後,便擰眉不止。


    且說她方才一路跟著假李等人入了安樂閣,但還未來得及聯合其餘人仔細探查,便見假李攜著駱小北倉惶而走,故也隻能先行跟上。


    她一路追來,不僅僅是為了能夠救回駱小北,還存了看對方擒駱小北有什麽目的,以及逃竄方向的原因所在。


    但起初所想,不過是想探明其在城中的據點,可一路跟來,看見其最終卻是出城而去,便自然蹙眉。


    很顯然,回頭去告訴妙成天她們是最穩妥的,但如此一來,便失了對方的線索,更無法確保駱小北本人的安危。


    段成天是蕭硯手下一得力之人,自身本有大天位的實力不談,這一年來行事穩妥,外賣一途基本是由他來運轉調動,蕭硯對其也十分信任,她一直是知道的。


    而段成天個人如何想雖然不知,但對於徒弟駱小北愛護有加,卻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這位天速星半生未娶,顯然也不打算娶妻,一心存了要把駱小北培養成自己接班人的心思,她也是知道的。


    若是能及時救回駱小北,段成天與蕭硯之間的信任必能再進一步。


    諸如種種,便顯然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姬如雪挽起自己的衣袖,同時撕下裙角纏在自己腰上,使妙成天給她搭配的長裙顯得利落了些,方才輕抿了一下嘴角,雙掌相合,輕閉雙眼。


    待片刻後再睜眼,她雙眸中已有屢屢靛藍光芒,雖然不甚耀眼,但足以引人注意,不甚淩厲,卻如有寒芒之氣。


    且事實上,確實也有寒芒。


    姬如雪對著河水踏足而下,但激流河水觸及她之後,竟是在這八月天裏駭然凝固,冒出屢屢寒氣,儼然是成了冬日冰河。


    不過這一所謂結冰之術的範圍並不廣,恰才隻有一個腳印而已,但姬如雪快步向前,卻在河麵上如履平地,比假李二人快的不止半點,待末了探水而下,從閘門間穿過水門而過時,方才次第消融。


    月已西沉,已不知夜到了何時,或許連中秋夜已然過了也說不定。


    姬如雪並不在意,辨別了地上的水漬,便循跡而去。


    夜色之下,整座喧嘩不止、且不時還有煙花衝起的汴京城被漸漸甩在了身後,曠野之中唯有月光做燈,而遠處的河水潺潺之聲,也在距離城池漸遠後,在夜裏顯得更加清晰起來。


    汴京城坐近,附廓的村鎮集市不少,故城外也並不是一眼就是荒原,但在夜色下皆隻是一片黑暗的輪廓,並無多少生氣。畢竟較於繁華的都門內,城外又是一片光景,甚至大部分所謂村鎮,或可能就是城外那些顯貴莊園的農戶聚集而成。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比在城中更易跟蹤,但卻也更容易被發現,且姬如雪最後也再不能循著水漬遠墜,亦難免要冒險湊近了些,方才能不跟掉蹤跡。


    事實上,假李帶著駱小北行路本就謹慎,又是避開大道而去,專挑小徑走,確實也一度被她跟丟,唯隻能匆匆從小徑追進去。


    但她的步子馬上就停下,考慮著何時出手救走駱小北的思路也一時而止。


    蓋因這小徑的盡頭,已然負手立了一道人影,其人臉上還戴著麵具,衣衫上的水漬亦早就被烘幹,卻是好整以暇的正在等待的假李了。


    姬如雪凝神掃過左右,在並沒有看見駱小北的身影後,便將注意力放在眼前此人身上。


    “我當是哪路高手追了上來……”


    假李昂然抬頭,上下打量著姬如雪,冷笑一聲:“你是何人?為何要跟蹤我?”


    “那一少年在哪?”姬如雪蹙眉反問。


    “你是安樂閣的人?”假李摸著下巴來回踱步:“你們那裏的人,都如此盡心盡力?為了一個沒什麽作用的小孩,你竟敢孤身一人跟過來……莫非也是個高手?”


    姬如雪默然不答,隻是擰眉。


    假李自知問也是多問,便隻是冷笑一聲:“是不是高手,會一會就知道了。”


    他心下怒氣很甚,任務未完成不說,隻在角落裏觀戰一眼,就知道自己近十年的修為丟進去也隻能會一會些許普通不良人,更別提去和那什麽天暗星接招了,攜著駱小北出走,本就是怒氣之舉。


    當此之時,在看見一個女子都敢跟蹤自己後,更是怒不可遏,一時直接丟了以往的理性,徑直仗步上前,不過數步,便已拉近了與姬如雪之間的距離,進而矮身推掃落葉,欲奪其下盤。


    姬如雪連退數步,眼見其攻勢連綿,便騰空一躍,以此拉開距離。


    假李冷笑一聲,乘勝追擊而起,運掌起勢之間,掌心金芒吞吐,自下取上,狂風大作,卻是想要一擊了結戰鬥。


    然則,姬如雪臉色清冷,竟是不避,反而雙掌當空招架,與其連對數掌。


    砰砰砰……


    這幾招雖無蕭硯和石瑤交手的聲勢,卻也是悶雷驟起,略顯輕敵的假李稍稍變色,在姬如雪飄然落地之前,就已雙腳淩空,翻身後退。


    他愕然抬頭,去看姬如雪的雙掌。


    卻見後者右手掌間有寒芒之氣,而左手掌間竟是隱隱有紫芒閃爍,其中且柔且剛不提,分明是一招二式!


    且方才那幾掌,少女雖使得略顯生疏,但掌法渾圓連綿,如水流般流暢無阻,竟是令他在一時之中頓生一股無法反擊的錯覺。


    這少女,不但修了一套陰陽共輔的內功,還學了一套掌法!?


    這怎麽可能是一個普通的安樂閣女子!?


    假李頓時警惕,全無方才的輕敵之態,臉色緊繃,掩在身後的雙手間卻是金芒再起,亦比方才更甚。


    姬如雪同樣小心應對,方才對招之間,她不過借蕭硯交給她的‘三分歸元’打了一個出其不意,但也明顯察覺出來,自己僅有大星位的實力,而對方顯然已達到了天位。


    需知道,習武築基練氣,氣分二等六品,天位比星位的內力底蘊,高了不止一個等級,已然是鴻溝之分,姬如雪在得了蕭硯教導後,刻苦修煉一年,才不過堪堪入了大星位。


    而眼前這戴著麵具的少年,年齡與她差不多,卻是已然天位,天賦、手段,隻比她多,不會少。


    果然,假李恰才飛退,便已再起,但這一次他先發製人,手中寒光一閃,一枚銀針於指尖即去,下一枚便緊跟而出,有如不止之勢。


    姬如雪抿著嘴,自知不能硬抗這數枚銀針,瞬間扯下方才係於腰間的裙角,於手中一抖,複又擺蕩一卷,瞬將先頭幾枚卷走,而後快退向後,一串銀針便接連紮進她身前的地麵。


    假李攻勢不減,迅速掠過地麵,一應銀針亦在他經過之際瞬被收回手中,進而毫不停滯,一齊飛射出去。


    姬如雪感覺到無窮殺機,當即提縱起落,翩然閃入幾株樹蔭之間,而後勁風拂過,卻見落葉紛紛,盡數染有寒霜,餘下草木亦是染白,儼然是毫不留手,極力應對。


    假李複又冷笑,掠起數枚銀針不提,身法敏捷,擠進樹蔭之後,飛擲銀針而出,所過之處霜葉飛旋,一株株樹木更是被掌勢拍得震顫連連,枝葉飛灑。


    姬如雪勉力避開那一枚枚銀針,與其對掌數次,卻是突然身如陀螺般在樹幹後一轉,人已閃到假李側麵,探出的右掌也倏然一變,霎時化拳,拳麵寒芒閃爍不止,連帶著一路所過的霜氣盡皆匯聚而來,漫天寒氣猶如寒冬,驚得假李麵色一緊。


    “天罡訣!!”


    他當即沉喝一聲,同樣一拳砸出,卻是拋棄了什麽拳法,隻以全身內力,硬生生直抗這一不知所以的霜拳。


    砰——


    拳與拳相撞,震得左右霜葉紛飛,而兩人也至此各自撤開。


    假李穩穩立定,姬如雪向後飛退數步,卻是翻身一滾,一擦嘴角血跡,便對著假李的來路急去。


    前者並不著急,隻是皺眉抬手一看,隻見手背上一片寒霜,森森寒氣繚繞,恍若在酷寒天色下被冰水凍過的一般,竟是半邊手背都隱隱有麻木之感。


    “奇怪……”


    他略有忌憚,更是知道不能讓姬如雪救走駱小北,後者迅疾如風,指不定會招來什麽援手,他反而難以走掉。


    “啖狗腸!”


    遂在暗罵一聲後,他疾步追了上去。


    然則,恰在這時候,卻聞姬如雪來時的道路上馬蹄陣陣,一些聽不懂的話語亦隨之傳來。


    假李驟然回頭,卻見夜色之下,來騎數十,竟是未張火把,憑著一手好騎術從這小徑旁邊的爛路間衝了過來,其中搭弓不止,居然紛紛朝他拋射過來。


    背脊頓生寒意,他哪敢多留,飛身閃過幾支精準的箭矢過後,埋頭便走。


    但後麵追來的騎士哪裏會輕易放過他,當先一騎眼見路勢不便坐騎行進,居然徑直棄馬,矮壯的身形居也快步不止,竟是不比假李慢上多少。


    而剩下的騎士則是迅速一分為二,一路繞過小徑,分明是要去前麵堵假李的後路,一路則是棄馬而下,匆匆追著姬如雪而去。


    姬如雪以聲東擊西之法繞過假李去尋駱小北,此時聞及後方馬蹄聲陣陣,其實也是大驚,謹慎的回頭去看。


    卻見來人俱是中原裝束,但配著彎刀,為首者是一漠北麵孔,其人在辨清姬如雪後,卻也是一時駭然,而後遠遠的就捶胸半跪下去,用不太熟練的漢話大聲道:“參見姬姑娘。”


    正是蕭硯早就散在城外的曳落河。


    而去追假李的人,便當然是完顏阿穀乃。這些跟上來的人很守規矩,絕對不靠近姬如雪半步,以彰顯自己的恭敬之處。


    曾經蕭硯帶著姬如雪去城外莊園視察的時候,他們自然是見過姬如雪的,當然也明白蕭硯對這個少女並不一般,此時城外遭遇,當然是又驚又喜。


    起碼救得姬如雪的功勞,蕭硯肯定是會重賞的。


    姬如雪雖然也一樣驚訝,但來不及多問,隻是讓幾人幫她一並尋找駱小北便是。


    而駱小北很快在一個溝渠下被尋到,一身狼狽不堪便就罷了,早就是累的精疲力竭了,唯隻是看見竟是蕭硯的娘子(他自己誤會)姬如雪親自來救他後,一夜的害怕、委屈、擔心、才終於得以釋放出來,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畢竟隻是個十歲不及的半大小孩罷了。


    而完顏阿穀乃親自去追假李那邊,亦很順利,他作為女真部的首領,本身就有中天位往上的實力,在漠北那麽慘,無非是遇上了蕭硯一行人而已,而今為了滅渤海立國,一心在蕭硯麾下行事,自是賣力而為,不會因為對方隻是一個少年就留手。


    須知道,蕭硯也才十九,虛歲二十,完顏阿穀乃此生,卻是不敢輕視中原人的。


    假李棄了駱小北一心逃跑,速度當然也不慢,但奈何完顏阿穀乃追的緊,自是一點都不敢回頭的。


    “小娃娃。”


    完顏阿穀乃虛眸一哼,徑直提弓而起,拉如滿月,鎖定住假李的右腿。


    “去。”


    一聲而下,那箭矢飛速而去,破空之聲爆起,引得假李背脊生寒,忙要倉促撲閃。


    然而,這道破空聲似乎恰起,便戛然而止。


    完顏阿穀乃猛然蹙眉,卻見眼前突然恍惚,視線中隻餘一道箭尾殘影,而後全身驟然一僵。


    餘光之中,他的右肩已突被一支箭矢貫穿,但疼痛還未生,已然有一道偉岸、英挺、高大的人影,單手負於身後,淡淡立在他身側。


    同時,對方一隻手,便正好拍在他右肩的箭傷之前,儼然是一掌將那原本該飛射而去的箭矢拍進了他的右肩。


    完顏阿穀乃眼瞳一顫,還欲張口,那人拍在他肩頭的手卻已漠然的輕輕一按。


    “噗……”


    毫無所輟,完顏阿穀乃頓時口吐鮮血,而後弓身如蝦,駭然向後飛出十餘丈,在地上翻滾一二,便再無動靜。


    左右複才追過來的騎士、跟在姬如雪身後的駱小北以及曳落河等眾,俱是悚然一驚,紛紛抽出腰刀,毫無所備的看著遠處那一高大的人影。


    不過,其穿著一身墨色兜帽長袍,雖然能見得其身形高大英挺,但在月色之下,卻是完全不能辨出其麵容。


    而被其擋在身後的假李,此時也恰才反應過來,卻也一時退避,顯然不知其人是友是敵。


    然則,那人影卻是突然看向眾人之前的姬如雪。


    “你方才所用招式,有幾分幻音訣的影子……


    你是幻音坊的人?”


    聲音很高冷,顯然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姬如雪死死抿嘴,隻是勉力相對而已,並不答話。


    那人明顯有一個停頓,但複又冷笑,而後竟是負手折身,坦然從同樣如臨大敵的假李身側緩緩而過。


    “走吧。”


    其將後背隨意的袒露給假李乃至其後一眾,卻是毫無所備的樣子,或者說,於他而言,在場眾人,可能俱是螻蟻而已。


    對於螻蟻,能有什麽所備?


    至於假李,此時當然一愣,在想了片刻後,才回頭看了看一眾追兵,竟是同樣對著姬如雪猖狂的冷笑一聲,而後仗著腰,跟著那人堂皇而去,囂張至極。


    姬如雪當然不會在乎其人如何,隻是眉頭緊蹙,在回憶方才那人的聲音、語氣。


    而後,當然一無所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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