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餘,女帝才終於又再次見到了那位評譽她為天下第一美人的胭脂評筆者,又或者說,再次見到了那位在鳳翔時咄咄逼人、似乎怎麽也算無遺策的大唐蕭硯。


    但時至現下,這位大唐的蕭硯,卻似乎已然變了一個人。


    被拱衛在最中間的一名青年武夫,明明身著紫袍,但隻胯了一匹尋常可見的坐騎,皮膚也變成了古銅色,下巴上留有胡茬,顯然是有一股疲倦、瘦削的樣子,似乎是有一股巨大的壓力沉沉的壓在他的肩上,使得其就此消沉了下去了一般,不複以往的風采氣勢。


    女帝負手立在欄邊,稍稍蹙眉,卻是沒有第一時間移開自己的鳳眸,在蕭硯的身上放了許久,方才緩緩看向了跟在負責拱衛蕭硯等將領後麵的步軍上。


    卻見這一個個步軍方陣,比起前頭整齊且耀眼的白袍騎士,反而更是齊整了無數倍。


    當此之時,每個方陣前都有幾個將官騎著馬慢慢策動,而正是這個速度,便也正好壓住了後麵步陣行進的步伐,故就算是從她這個視角看過去,也怎麽看都覺得這些步軍是一條線,長矛如林,整個隊伍裏居然沒有其他的兵刃,所有士卒都隻直舉著手中長矛,以便步而行,但步伐卻格外的一致,使人看起來格外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女帝再次蹙眉,她身為岐王,在軍營中待的時間不算少,自是很明白這些兵家子的習性,莫說是在這種萬民追捧的氣氛下,就算是尋常行軍,甚至是在戰陣上列陣廝殺時,那等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的人也不在少數,更別提在這繁華的汴京城中了。


    據她所知,這所謂的歸德軍,應當盡數是燕地兒郎才對,按照常理來說,這些兵卒甚至這輩子頭一回來汴京,但就是如此,這些兵卒竟然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自始至終都隻是把灼灼的目光死死盯向前頭,偶有少數人因氣氛而情不自禁的小心瞥了下左右,也會迅速收回,以維持其方陣不會因其而亂。


    這支兵馬的軍人素養,很高,甚至可稱當世一絕……


    女帝心下不禁生出驚歎之感,卻是下意識的再次將鳳眸望向了蕭硯身上,從一年前到現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個青年的了解實在太少,自始至終,蕭硯身上都有一種神秘感讓她怎麽也看不清,但就是這種神秘感,卻又極容易吸引一個女子對其的好奇心。


    不論是岐王還是那一本該正值風華的女帝,這兩個身份就算盡數係於一女子的身上,但不管是哪一個身份,都無法避免的對其產生出難以拒絕的探索感。


    在她身側,姬如雪持著盛有雪塊的琉璃盞,目光隻是怔怔,從最開始到現在,她的心神幾乎隻係於蕭硯一人,無論是前麵悲壯且沉鬱的靈牌騎陣,亦或是後麵威武整齊的步陣,都不及那一個人。


    少女的心思,向來都隻有單純且執拗。


    她們都說自己寄情於這個已尊為冠軍侯的青年,但她的記憶深處,卻自始至終都隻是仍然記著那個雪夜中的少年。


    她的眼裏,不在乎這個少年是不是真的算無遺策、是不是真的乃不世出的帥才、是不是真的風流於天下,她在乎的,從來都隻有少年本人。


    少年於斯,卻又憔悴於斯。


    河北一行,她便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思,也無意藏自己的心思,喜歡便就是喜歡,愛便就是愛,掩著藏著反而是小女兒姿態。


    她可不是小女兒。


    所以便是當著女帝連同三個聖姬的麵,姬如雪這會也不加掩飾的麵上流露出了擔心的模樣,不僅僅是因為蕭硯黑了、瘦了,還有那一分憔悴的氣質,令她心裏下意識難受起來。


    事實上,姬如雪從河北回來後,就一直和妙成天待在汴京,因為有天速星段成天和上官雲闕同在安樂閣的原因,她們是知道這大梁朝堂裏嫉恨蕭硯的人不少,所以就難免會認為蕭硯如此憔悴,是因為爾虞我詐而生,自然在不經意間會生出心疼的情緒。


    但她懂得蕭硯,縱使是萬難,這個人都隻會昂然走下去,所以她能做的,也隻是堅定不移的跟上去。


    不論是不是前路萬險。


    她都不想因為自己拖累他。


    所以在下一刻,姬如雪便長呼一口氣,收回目光,折身去將手中琉璃盞中的冰塊分去,而後在不經意間,指尖湧出淡淡的明藍色輝光,而後輝光宛如流水般的浸在已然稍稍融化了些許的冰塊上,竟是再次使之凝聚。


    蕭硯教給她的‘三分歸元氣’,已然令她的內力在短短半年內極速增長了兩個大台階,從不入流的小星位一舉跨過中星位,直達大星位,甚至已然隱隱觸摸到練氣期小天位的門檻。


    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這個消息分享給蕭硯。


    ……


    歸德軍連女帝都不禁讚歎,便不用提場中的百姓了,尤其是在見到那些整齊的步伐後,且整個隊伍都宛如鋼鐵洪流一般的前進,居然除了最開始的那一首厚重的《馬踏燕然》後,居然再無聲音,就算隻是便步,就已然有連綿的腳步聲響起。


    恰才被前麵數不盡的靈牌騎陣而震懾得心生悲涼之感的百姓們,便馬上被這整齊、沉默卻又威武的陣型給催眠的目眩神馳,甚至被震撼的每個人都不敢大聲喘氣。


    這是不同於普通軍陣的威懾力,每一個在場中人都下意識心潮激蕩,熱血沸騰,這種耀武揚威的感覺,是不同於之前汴梁禁軍那種單純的顯擺之狀的,這是一種震懾、一種展示、一種壓迫。。


    而帶給百姓的,便就是不可言狀的激動、鼓舞,甚至他們明明第一次見到這些北地兒郎,卻不由自主的心生一股其本來就應該是那種對百姓秋毫無犯、對敵人百戰無敵的天下強軍。


    有這麽一股強軍入衛汴京,何愁戰火會波及此處?


    一時間,原本沉默下去的百姓們人人鼓動,下意識對這支軍隊油生一股崇敬感,尤其是那第一次坦然顯露於百姓眼中的冠軍侯蕭硯。


    若是按照傳聞所講,這位冠軍侯卻並不是身高丈二,也並不是那種以千萬人鮮血染紅官袍的殺神模樣,反而竟隻是一個青年,一個臉上輪廓如刀一般分明、身形頎長卻略顯瘦削的英挺青年。


    不過尤讓人注意的是,這個青年雖然文臣打扮,但腰挎著一柄唐刀,肩頭立有一隻神俊的海東青,且臉色平靜,稍稍鎖眉,有著遠超同齡人許多的沉穩感。但卻似乎又略略彰顯出了一股年少成名的驕傲之意,坐在馬背上的身姿挺直,腰上係的是朱溫賞賜的金腰帶,頭頂帶的是禦賜烏紗襆頭,蜂腰寬肩,銳利眸光一直盯著前方,氣質格外突出。


    這個青年,明明處處都不像一個能指揮上萬人踏平河北、擊滅漠北、破軍殺將的冠世統帥,卻又好像處處都像那一千年前傳聞中的冠軍侯。


    似乎,冠軍侯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


    似乎,本來也隻有這種將戰死將卒的靈牌奉在前,請故將卒先行,他居而後之的統帥,才當得上‘冠軍侯’這三個字。


    似乎,本來隻有這種不世出的青年統帥,才能夠提一支冠世的天下強軍入衛都城,震懾天下不臣。


    人心鼓蕩,盡皆拜服。


    大軍所過,蕭硯所過,原本因天氣酷熱而躁動的汴梁城,開始一段段的安靜下來。道路兩旁的百姓或對那一塊塊北地兒郎的靈牌俯首行禮,或是被嚴整的軍容驚得膛目結舌。便是那些混在人群中不安分的地痞流氓,這會也個個呆若木雞,竟是生了一股想要從軍的錯覺。


    沿途值守的禁軍將卒盡皆肅然,目光隻是死死的盯著那一塊塊靈牌,死死盯著那馬背上平靜而過的青年。


    在場的侍衛親軍馬軍各部,明明第一次見到這位頂頭上司,明明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聽他出聲過,就已然油然而生歎服之意。


    這無關其他,純粹的隻是因為這個人是自己的上司,而心生歎服。


    而沿途汴河上的那些女眷小娘子,這會看著那期待已久的閨中佳婿、夢中情人騎馬策過大道、策過龍津橋、策過朱雀門,身形越來越遠,反而都下意識的忘了言語,忘了嬌笑嫣然,忘了先前的所有爭執,原本大打出手的小娘子們聚在一起,呆呆的看著那道身影越來越遠,卻是忘了所有。


    每個人都被那一股強烈的雄性氣息壓迫,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


    這等男子,她們當真能讓他垂憐看上一眼否?


    ……


    比起汴梁百姓,那些位居高閣上的顯貴們更是被驚懾的不堪。


    近來在朝中對蕭硯的流言攻訐一茬接一茬,鬼王一派本就根基龐大,自是想盡辦法的要把蕭硯的功績往虛了說,要把歸德軍的重要性往下打壓,好把這股新興的將星徹底摧毀,把這一支毫無根基的軍隊各自吞並。


    但此時此刻,他們卻終於知道,這個所謂的毫無根基的將星,分明不需要根基!因為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根基!


    這種將星,君王若是不握於手中,豈不是夜裏睡覺都能肝疼的起身?


    在鼓角門上,鬼王已經將眼睛瞪得幾乎欲裂,額上生出汗來,下意識想要做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完全是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幹看著那一支勢不可擋的軍隊如此直剌剌的跨過朱雀門,沿著禦街如此而來。


    不止是他,所有先前有過攻訐蕭硯作為的官員都是一臉惶恐,都都隻是驚疑不定,都隻是額上不斷生汗,卻偏偏看見他們的那位鬼王也一臉驚疑的模樣,反而愈加絕望。


    明明事先已經安排妥當,明明就該是康懷英部先入城,明明就要把蕭硯這廝摁下去……


    到底是什麽原因……!?


    在朱溫左手側不遠,敬翔緩緩捋須,隻是氣度平常,一臉靜色而已。


    但在他後手,戶部尚書張文蔚卻是一臉歎服的表情,已然對這位敬相的佩服達到了頂峰。


    見過了這等景象,朱溫不可能不用這支強軍,更不可能不用這似乎正因為毫無根基而被攻訐成一臉憔悴的孤臣蕭硯。


    他作為敬翔的親近之人,自然知道昨日夜裏敬翔親自進宮勸諫了朱溫一番言語,話裏話外都是提點了蕭硯的好處,所以才有方才崇政院宣告康懷英的聖旨。


    而張文蔚在見到了歸德軍這副軍容後,哪裏看不出蕭硯的本事在哪,這等深通兵事的將才,偏偏受了敬翔的恩情,便就是一個極大的助力,將來得到的回報,必然是百倍可得!


    但憑這一支強軍,這一個將才,敬翔的相位幾乎就能夠穩如泰山,甚至完全可以自成一派,和鬼王等人明裏暗裏鬥上一鬥,這一個注,顯然是押對了……


    便是在這般想法下,張文蔚尚在出神,突然就聞周遭群臣突然發出一道驚呼。


    他心中一駭,猛地抬頭望去,卻見朱溫都已一臉激色的從禦座上站起來。


    待翹首望去,卻見歸德軍在跨過朱雀門後,突然馬軍向左右分列,其後的一個又一個步卒方陣便就此徹底展露於群臣眼前。


    當此之時,原本一直都便步行進的所有步卒方陣,突然在一道號角聲下,猛地將手中直舉的長夾在腋下,進而四十五度斜舉,最後手中扶著矛杆,將原本跨度並不大的步伐猛地整齊又怪異的提起,而後又重重的踏下去,場中便猛地響起一道整齊且又沉悶的腳步聲。


    且從他們的視角看過去,卻見這支大軍每一次抬腳,都如一道整齊的波浪掀起,進而另一道整齊的波浪又緊接著跟上,無有斷絕。


    禦街前後,除了那無數麵白幡招展的旗聲,便隻剩下了籠罩天地的整齊腳步聲,震人心弦,駭人頭頂。


    當此之時,莫說是鬼王,一直隱忍不發的冥帝都猛地色變,眼睛瞪的極大,似覺眼前這支橫看豎看都是一條線的軍隊隻是幻覺一般,壓根不可相信!


    但還沒有完,馬上,他們就見到有一騎突然奔出大隊,繼而猛地一抽腰刀,震聲大吼。


    “歸德軍健兒,而今天子當麵,豈能不報於君聽!吾歸德軍上下,穿誰的衣!”


    下一刻,吼聲如雷:“陛下!”


    鬼王的頭皮發麻,不受控製的猛地去看朱溫,卻見後者理都沒理他,甚至是沒理所有人,一對虎眼隻是死死瞪著,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卻是已經漲紅無比,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甚至都能察覺到這老東西的呼吸都已經急促起來!


    “吾歸德軍上下,吃誰的糧!”


    “陛下!!”


    “吾歸德軍上下,領誰的餉!”


    “陛下!!!”


    在這吼聲如雷中,幾乎還不待群臣和朱溫反應過來,那騎卒已經再次大吼:“那麽,吾北地歸朝健兒,何以效忠!”


    轟——


    下一刻,原本隻距城樓不足百步的大軍突然猛地踏步,而後重重的單膝跪下去,無盡的長矛直舉天空,其下答聲齊整,振聾發聵。


    “歸德盡忠、為報君恩、願為陛下效死!!”


    進而,隻聽所有矛杆在地上齊整一震,所有將卒突然垂首,人人大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馬蹄聲響起,蕭硯孤身一人縱馬於陣前,進而一個翻身下馬,單膝下跪,執軍禮放聲道:“臣蕭硯,攜歸德軍健兒,攜戰死忠魂靈位,歸朝獻忠!請陛下檢閱!”


    鬼王猛地閉上眼睛,此時此刻,他已然什麽也想不出來了。


    隻知道,什麽準備,都付之東流了……


    蕭硯此子,在汴京竟也能壓他一手……


    至於朱溫,這會已經快步走到城牆邊,大手拍在垛口上,竟是一時被熱血衝了頭頂,反而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存了一股豪情壯誌的情緒,不斷的重重拍著城牆。


    他之前隻知道當了皇帝是萬般滿足的,今日才曉得,還有這麽一種情況,於其中得到的滿足感,居然能比坐皇位還有過之而不及!


    當此之時,他對城下這個單膝跪下去的孤臣,甚至隻能亢奮的吐出三個字。


    “好、好、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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