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遙輦弟弟的稟報,述裏朵便鎖眉出了帳篷。


    但在這時候,趙思溫也趨馬從遠處趕來,進而遠遠的落馬而下,沉聲道:“王後,北麵十餘裏,咱們的哨騎已與王庭的探馬交上了手,確實沒得錯,俱是貨真價實的遠攔子。他們呈三麵方向逼近,很明顯打算摸清我們的虛實。”


    “戰況如何。”


    “遠攔子盡皆雙馬,來去如風,並不輕易接戰,隻是想探出我們的規模。且看他們那陣仗,應該不止這百騎,後麵恐怕還有更多。咱們的人不敢深追,也不敢久戰,唯恐陷入苦戰不得脫身,末將隻是讓下麵的人將他們往別處引……”


    趙思溫啐了一口,搖了搖頭,臉色有些難看:“去年大王南下,也不曾調遣這般多的遠攔子,耶律剌葛這廝,恐怕是想將咱們一口吃下!”


    述裏朵向主帳的方向走,平靜聽過,才詢問道:“營內諸軍,可戰者有多少?”


    趙思溫緊緊跟著,臉色卻依然不太好看,應道:“漠北軍到底是挫了一些士氣,不少軍將的部族皆在王庭,而今又已南下接近一年,多多少少有些軍心不穩。不過漢兒軍尚能戰,還有黨項、韃靼、回鶻三個部族的降軍也可堪一用。”


    王後細細思忖,隻是搖頭。


    漢兒軍不過兩千,黨項等部族軍不過三千,還盡是步軍,如何野戰?而漠北軍才是騎軍,若遣步軍野戰,而讓騎軍落在營中守寨,難免是舍本逐末了些。


    趙思溫便沉聲道:“當下來看,恐怕隻能撤回古北口。”


    世裏奇香一直沒資格搭話,這會便趁機建言道:“王後,這遠攔子恐怕不止是為了尋大營所在,耶律剌葛以前那般懼怕您,眼下得了機會,恐怕第一時間是確定您在何處。依奴的想法,這批遠攔子不過隻是前菜,若待其逼近了大營,配合其後的先鋒軍糾纏住我們,可就麻煩了……”


    趙思溫讚同的點了點頭,道:“當務之急,是遣人擋住遠攔子與其後的先鋒軍,好為大營回撤古北口爭取時間。此事遣一偏將即可為之,漠北軍雖士氣不穩,然稍稍一戰的能力還是有的,王後隻需派出兩千馬軍,以小部換大軍,隻要他們能牽製先鋒軍數日,大軍自有回旋的餘力。”


    述裏朵聽過兩人的話,卻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入帳看著掛在木架上的地圖,沉吟片刻。


    大部分軍將都已被遣出管束部將,現下這大帳內僅有數人而已,這會見述裏朵不出聲,連同趙思溫在內,所有人便都隻是等候聽令。


    須臾,述裏朵負手轉過來,淡定的掃過眾將,問道:“本後若走,麵對王庭洶洶大軍,那譴去阻擋先鋒軍的兒郎,可會不戰而潰?”


    “王後……”世裏奇香欲言又止。


    旁的軍將卻都一時沉默。


    確實如此,而今王庭易主,漠北軍在慌亂之餘還能集結在述裏朵左右,蓋因就是他們的這位地王後確實有足夠的威嚴與魅力值得讓他們追隨,但若是述裏朵不在,誰知他們不會背棄述裏朵呢?


    便是現在營中的好些漠北將領,可能麵對勢大的耶律剌葛,也再難以保持對述裏朵的忠心,更何況是今後麵對數以萬計的王庭大軍了。


    草原上的人,本就不那麽講究效忠的事,部族跟著誰有利益,便能一條路走到底,但現下觀之,述裏朵恐怕暫時無力庇護他們的部族……


    “還有。”述裏朵淡淡道:“本後若走,耶律剌葛可會一路追到古北口?”


    眾將麵麵相覷,更是無人能答。


    述裏朵此番出草原,本就存了以身作餌的心思,她若一直待在關內,耶律剌葛吃飽了撐的才會提兵南下。一年前耶律阿保機之所以敢出兵入燕地,是因為有劉守文與他合作,但耶律剌葛在燕地可沒有什麽盟友,他犯不著剛剛登上王位就頭鐵南下,若是像耶律阿保機似的一個大敗,可能王位也會立馬不穩。


    但現下,耶律剌葛就是得聞述裏朵回草原與他爭權了,才會如嗅到味道的野狗一般急哄哄的南下,唯恐述裏朵重新縮回了關內。


    可若述裏朵這會回撤古北口,誰知耶律剌葛會不會跟著去攻有大軍堅守的古北口?若是其撤回王庭,述裏朵更不可能一路轉戰三千裏去王庭與耶律剌葛決戰,現在的王庭,可已經是耶律剌葛的主場,她唯有將之引到這裏,讓耶律剌葛的後勤線拉長,才有決戰的機會。


    而蕭硯,也才會出兵助陣,因為按照述裏朵想法,蕭硯不可能會為了她長驅三千裏入王庭作戰。


    依她所想,蕭硯不是傻子,沒必要犯險深入草原,若是一招不慎,很可能落一個大敗而歸的局麵。她唯有將耶律剌葛引到這距離古北口僅僅八十裏的地方,才會誘得蕭硯出兵。


    合作二字,本就充滿了算計。


    述裏朵是一個理性的女人,她從來不覺得憑借一兩次魚水之情就能讓一個梟雄甘願為她冒險,唯有足夠的利益,讓蕭硯能看到這一戰有可觀的報酬以及能夠打勝的希望,才能把這一個合作關係維係的滴水不漏。


    她,不想就這般退回去。


    她唯有真的坐鎮在這裏,才會引誘耶律剌葛一路撲來,也才能搏得那一絲機會。


    唯有配合蕭硯一戰大勝耶律剌葛,才能夠重新奪回屬於她的權柄,屬於她的王庭。


    失去了這個機會,焉能知道蕭硯下一次會不會配合她出兵?


    帳中,所有人看著述裏朵那副淡然的麵龐,都隻是失言片刻,半晌後,才由趙思溫勸道:“王後,王庭大軍洶洶非是虛談,我軍固有兩萬兵馬,又有地勢之利,然軍心不穩,如何能戰?末將鬥膽妄言,縱使是王後您親自駐在此處,恐怕也隻能堅守不到半月而已……”


    “半個月,足夠了。”


    述裏朵回身指著地圖,這是一副大營左近地勢的輿圖,是她特意令人實地考察構置的。按照地圖來看,他們所在的大營正處在一片山嶺上,嶺名橫山,有‘山勢橫亙如屏障’之稱。


    她道:“耶律剌葛知本後在此,必會大舉來攻。漠北軍士氣不穩,王庭大軍也確實是來勢洶洶,然我們可依托山勢堅守,營內輜重充足,糧食、器械皆備,而北安州貧瘠,存有的部族不足以供應王庭大軍軍需,唯隻有依靠後方轉運,如何不能與之一戰?”


    “可……”趙思溫還欲勸諫。


    “勿複多言!”述裏朵掃視眾人,眸光如電,唯有威嚴二字。


    “耶律剌葛縱然領五萬、十萬大軍來此又如何?焉能不戰而懼?他篡奪王位,八部不過暫時依附而已,他此番南下若是在此僵持,急的是他,而非我們!”


    帳中霎時噤若寒蟬,眾人唯有聽命而已。


    但幾個一直不吭聲的漠北將領,這會卻突然嗡聲道:“依王後之言,俺們隻能困守於此?若是耶律剌葛執意讓下麵的人填命,此地固然有山險,然總歸不是漢人那般的堅城,總會被人命填破,半月之後,俺們又如何……”


    述裏朵虛眸掃視過去,臉龐上看不出什麽喜怒,隻一眼就將這幾人盯得不敢再直視她,紛紛硬著頭皮道:“既如此,俺們唯隻有與麾下兒郎以死效忠王後……”


    “倒不止於此。”述裏朵平靜道:“南麵蕭將軍,會出兵支援本後,蕭將軍的實力,諸位想必都清楚。爾等隻要能同心協力堅守於此,助本後吸引耶律剌葛釘在此處,自然會有反攻之日。”


    這蕭將軍是誰眾人自然曉得,直到現在他們還有一千漠北騎卒在這位蕭將軍手中呢,但從月前就說蕭將軍會出兵,如今已月中,連南麵兵馬的影子都沒見到。


    不過現今這關頭,述裏朵的威望仍然不容他人置疑,眾將便齊齊行禮,次第退出了大帳,去管束安撫各自部將。


    這時候,留在帳內的趙思溫才沉聲道:“根據古北口傳來的情報,燕地仍然陷於亂事中,那位蕭將軍的消息更是半點都無。兩日前才傳來情報,言燕軍已攻破了幽州,折算掉信使傳遞情報所需的時間,幽州城破也不過在四日前而已,縱使這位蕭將軍能迅速收回幽州,可幽州據此足足有三四百裏,日夜行軍都要花費近十日……”


    他頓了頓,道:“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若這位蕭將軍執意玩火,以致燕軍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王後令我等堅守到此處,能等來南麵援軍乎?”


    述裏朵淡聲道:“那就把時間再往後拖。”


    “可遠攔子已……”趙思溫提醒道。


    王後眯了眯眼:“遠攔子而已,就算其後有數千先鋒軍,又有何懼之?”


    不用她吩咐,一旁的世裏奇香馬上請命。


    “王後,奴可往北麵。讓遙輦跟著奴,再給奴百騎,奴可牽製先鋒軍數日!”


    不料,述裏朵卻是搖了搖頭,道:“你不行。”


    “奴……”


    “對麵既然有巫師,大賀楓如今重創,你與遙輦去,縱使有百騎,也隻是送死。”


    述裏朵負手望著一麵更大的地圖,那是一麵標注了整個河北的大輿圖。


    她的視線落在‘幽州’二字上,沉默了許久,緩緩道:“去告訴奧姑,讓她走一趟。”


    “可奧姑當坐鎮大營,護您的安全。”世裏奇香急切道:“奴不惜死,幾個巫師而已,為王後大業,奴拚死也能拉他們幾條狗命!”


    一旁的趙思溫默然,述裏朵的這個近侍,雖說大多時候都有些自大、不講禮數,但對述裏朵確實是忠心耿耿。


    王後掃了世裏奇香一眼,冷聲道:“本後不是惜你的命,而是為大局作想。你坦言之,真能攔住那幾個巫師?”


    世裏奇香啞口無言。


    “嗬,本後知耶律剌葛的心思,他看出了遙輦和大賀楓在北安州是替本後拖延時間,而今大賀楓重創,他又知奧姑在此,眼下遣了一批巫師過來,本後若想繼續拖延時間,隻能遣出奧姑。費盡心思,不過隻是為了將奧姑從本後身邊引走而已,這是陽謀,本後不得不上套。”


    “不過照他那個腦子,恐怕想不出這麽複雜的事。”述裏朵冷笑一聲,“至於王庭中能給他出這個點子的,也隻有耶律迭剌了。本後倒想看看,他讀了這般多年的漢人文章,是不是隻學了這一招調虎離山。”


    世裏奇香目瞪口呆,王後居然能通過遙輦那三言兩語判斷出這般多的事情?


    而後又有些惶然,耶律迭剌,正是大王的三弟,據傳神秘不已,從幼時就隨大賀氏的老薩滿修習巫術,又是整個耶律家最有學識的一個人。


    可是這麽一個耶律家少有的文化人,居然有朝一日會親自下場來對付自己的親侄女……


    “可三王弟……耶律迭剌已修習巫術數十年,奧姑今歲才十五……”世裏奇香低聲道。


    “奧姑知道該怎麽做。”


    述裏朵頭也不回,漠聲道:“耶律迭剌既要尋死,由著他便是。”


    世裏奇香不在反駁。


    通靈之體,神女轉世,奧姑是多闊霍入夢上一任大薩滿親選的當代大薩滿,肉身強悍無比,更是幾乎繼承了上一代薩滿的全部法術,誰也不知道她具體的實力有多強,確實不是耶律迭剌多修行十數年就可比擬的。


    至於她為何會擔心,無非是奧姑上次在漁陽失利,讓她留下了心理陰影。


    但現在,是在漠北、草原,塞外。


    中原地大物博,奇人異士輩出,一時失利倒確實情有可原……


    念到此處,世裏奇香不再多想,俯首向下。


    “領命!”


    …………


    見到穩妥安排,趙思溫也旋即而退,偌大的主帳內,便唯有述裏朵一人而已。


    她負手立在輿圖前,目光隻是定定的望著那‘幽州’二字。


    趙思溫方才出言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即駁斥而出,但連她自己都沒有篤言,蕭硯會如約出兵。


    述裏朵閉上了眼睛。


    會來的吧?


    李九郎。


    ——————


    檀州,橫山城向東十裏,一座塢堡內。


    塢堡原有的青壯早已投燕軍而去,留在塢堡內的,不過隻有一些不肯離去的老弱而已。


    但這一日,堡中卻是人影綽綽,俱是矮壯的漢子騎馬而過。


    塢堡口,尚有數道死屍伏地,身上的衣裳盡被拔下,死屍也盡數不管,齊齊赤裸撂在原地。


    在某處宅院中,耶律阿保機將自己的胡子剃的精光,對著水麵照了照,滿意發笑。


    “俺劉憶,也該為這燕軍效效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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