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下四麵被困,燕軍營火漫山遍野,幾是整夜整夜的讓城內守軍不敢眯眼,唯恐睡到天明就被人割了腦袋。


    而城外的十幾萬各色燕軍,卻隻是徹夜狂歡,聲勢震天響,更加擾得人睡不著覺。


    燕軍上下,在起勢之時,當然沒人能想到居然真的能圍困幽州,彼時投靠檀州,九成九的人也不過隻求苟活而已。


    誰知隻不過兩個多月,這什麽燕軍竟真就成了勢,不但直剌剌的抵近幽州城下,且放眼整個河北,隻要中原的援軍還未到,好似燕軍幾已全無敵手,而今局勢終成,隻待擇日攻城了。


    據傳聞,幽州城內有從汴梁運來犒賞大軍的萬千金銀,足有數十萬貫,加之當今燕王曾經以土鑄錢,囤積十數年的錢財亦在幽州城內,又何止千萬?


    這一消息早已在燕軍上下暗傳許久,幾乎所有人都隻是說的有鼻子有眼,加上彼時劉守文還在檀州親口說過,那從汴梁來的兩個天使帶來了無數的金銀,豈能作假?


    一時間,幽州城已被各部燕軍視作成了一座寶藏所在,縱使各部戰力幾與流民無異,幽州城左右還傍著定霸都、義昌軍二部,但燕軍上下仍然摩拳擦掌,隻待破城與燕王、世子共富貴。


    燕人的河北,豈能容梁人插手!?


    …………


    燕軍聲勢浩大,圍堵的幽州水泄不通,向四野劫掠的亂軍更是數不勝數,向西向東的自不論,這些亂軍自也知道燕北被禍亂了一年,幾無什麽油水可撈,唯有向南,還稍顯富庶一些。


    雖然元行欽早已嚴令不得向南越過高梁河,但還是有不少亂軍趁勢向南劫掠而下,他們不傻,知道就算幽州城破,落到他們手中的油水也隻會少的可憐,為何加入亂軍,為求活是一回事,為求戰爭財亦是一回事。


    戰爭財何來?自是那些河北百姓手中,亦或者一些小塢堡、無自保能力的小族,通通都是亂軍劫掠的好對象。


    而燕北已被折騰的差不多,自然要向較比燕北更富庶的燕南掃蕩。


    對於這部分亂軍來說,自然不會念及什麽同為燕人之說,這都是狗屁,何為亂世?填不飽自己肚子,什麽都是扯淡!


    不過詭異的是,隻要有亂軍向南越過高梁河深入,就再沒了動靜傳回來,請示燕軍中軍大營,那邊也隻是不理。


    ……


    “踏踏踏……”


    高梁河西南二十餘裏,涿州境內,劉李河岸側有火光閃爍,幾騎正倉惶向北逃竄,幾人的皮帽早已掉落,顯露出來的長發又油又髒,散著臭味。


    但在這深冬季節,幾騎的全身卻都是大汗,額前更是一個勁的向下淌冷汗,止也止不住。


    有人大聲唾罵。


    “不是說漠北人與俺們是一夥的嗎,憑甚對俺們突然動手?”


    “肏!有古怪、絕對有大古怪!”


    最當先的頭領借著火把上的光亮疾馳,隻是一邊不住的向後張望,一邊喘著氣道:“俺早看劉家這燕軍有些不對勁,早先起事,要人沒人,要糧無糧,卻就是攔著俺們不準劫掠鄉野,他劉家父子幾時對治下這般好心過?如果硬說他們轉了性子,俺也就認了!可此番涿州境內鳥駐軍都沒有,那漠北人南下竟也安分守己、秋毫無犯?漠北人什麽鳥性,俺們還不清楚?”


    他猛地吐出一口唾沫,惡狠狠道:“劉家絕對有古怪!這狗屁漠北軍也有古怪!”


    有人隨口搭腔道:“會不會是有人逼著劉家父子起事的……”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背脊都一時發寒起來,隻覺頭皮發麻,莫名有一絲恐懼在心下生起。


    最開始出語的人不可置信的反駁道:“何人能有這般大的本事?這逼得可不隻是劉家父子,還有俺們二十幾萬燕人!眼下幽州都被圍了,誰有這個本事掌控住二十幾萬人?”


    幾騎都一時沉默,對啊,誰有這個本事?


    如今幽州被圍,潑天的富貴就在眼前,就算背後有什麽陰謀,有什麽詭計,燕軍攻打幽州也隻是板上釘釘的事,二十幾萬人每日幹著賣命的活計,可不是陪他劉家父子玩鬧的,縱使劉守文突然說不打幽州了,恐怕第一個造反的,就是底下的各個元帥、將軍!


    這幽州城就算是火坑,劉守文也隻能閉著眼睛向下跳,若不然,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可不止一柄。


    畢竟這可不是二十幾萬頭豬,而是二十餘萬饑餓、絕望、以及充滿貪欲、暴力的亂民,是二十餘萬掙紮在生死線上,極具怨氣卻又手持刀刃的亂軍!


    而今已至當下局勢,二十餘萬人的怨氣若不得到釋放,恐怕首當其衝的就是阻攔他們的人,不管是劉家父子也好,亦或是哪個通天人物也罷,都隻會被撕成碎片。


    當下的局勢,隻有推動這二十餘萬人繼續向前,而沒有重新扼住的道理,更何談是被人掌控了。


    奔在最前麵的頭領隻是冷笑,道:“不管如何,俺們帶出來的人幾乎死了個一幹二淨,回去也濟不得什麽鳥事,不說要受什麽軍法,最次也會落一個被吞並的下場,還回去做甚?不過經此一事,俺卻是怎麽看這燕軍,都隻覺渾身發寒,燕軍是不能待了,說不得哪天就如今日一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回遼東老家,如何?”


    “俺們就這麽幾口人回遼東,又能落得什麽好?”有人不滿道:“此次死了人不提,連財貨都沒掠到片縷!一應東西都放在營內,就這般走了?”


    頭領惡狠狠的冷笑一聲:“誰說老子就要這般回去了?劉家有古怪,老子走之前怎麽也得撈一把才行!俺們回去就把這裏消息放出去,說不得還能帶著部分人馬出走,幽州俺們也不管了,隻管一路殺回遼東,哼哼,這燕王劉仁恭當的,俺們還不能當個草頭王了?”


    旁人都被他清晰的腦回路一時驚住,紛紛發歎:“還得是頭兒,俺方才還說你怎的第一個逃,原來是早有計劃。”


    頭領得意發笑,回過頭向後望,就要張口。


    但就在這麽後望的一瞬間,他的身子就突然猛地向前墜,胯下坐騎亦發出慘聲嘶鳴,前蹄一矮,連人帶馬齊齊向前摔過去。


    他手中的火把也在雪地中滾了一滾,猝然熄滅。


    在這砸地聲響起的猝然間,後方亦是驚起一片混亂聲,幾騎皆是齊齊勒馬,慣力之下,坐騎被突然勒停,都隻是高聲嘶鳴。


    頭領的哀痛聲猛地響起,後麵的幾騎卻無心去顧忌他,隻見黑夜下,一縷寒光閃爍,一頭戴鬥笠的人影半跪在雪地中,右手橫握著一柄唐刀,一動不動。


    這時候,那刀鋒間才有一滴鮮血垂落,進而一滴一滴的砸在雪地中,聲音在這黑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幾騎這才看明白,正是這個人在在方才突然出現,進而在頭領無備的情況下,其根斬斷了他坐騎的前腿。


    幾人都是不禁生寒,他們在交戰之初就已向北逃,明明追兵早已被甩掉,這些人是什麽時候追上來的?又是何時擋在他們前麵的?


    難不成是伴了他們一路?


    “他就一個人,你們怕個鳥,殺了他來救老子!”


    遠處的雪地中,頭領一麵發出哀嚎,一麵忍痛大罵道:“老子腿折了,殺了他來幫老子推開這死馬!”


    幾騎甫一對視,皆緊握住了手中佩刀。


    這時候,地麵半跪著的那鬥笠人影才終於抬頭,發出了嘎嘎的邪笑聲。


    “肏!裝神弄……”一騎大喝,提馬就要衝上前。


    但幾在同時,遠處忽有寒光閃動,進而其餘人隻聽一道踏地聲暴起,就見一殘影從天而降,正正落到那騎身後的馬背。


    “哢嚓。”


    那騎還未提起馬速,就覺自己的脖子倏然就被兩隻硬如鐵的大掌把住,進而猛地一擰。


    下一刻,他的腦袋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向後倒轉了一百八十度,還留有一道殘存意識的雙眼,正好看清落在他馬背上的人。


    黯淡火光中,古舊的麵甲,褪色的鬥笠,斑駁的雙鬢……


    還未完全看清,這騎士眼前終於一黑,卻是他的整個腦袋倏然被這身後的人直直的大力扯出,血肉藕斷絲連一般,牽連出一縷縷鮮血,隨著頭顱盡數灑在雪地中。


    身後幾騎眼見此景,各自的瞳孔都是猛然一縮。


    不過他們並未懼怕許久,因為幾人的身後,亦是在下一刻,突然齊齊的落上幾道人影,進而同時響起一道清脆的骨裂聲。


    “哢嚓……”


    遠處被瀕死坐騎壓住的頭領,此時隻覺頭皮發麻,自詡為狠人的他此刻也不禁牙齒上下打起哆嗦來。


    視線中,幾騎的腦袋被齊刷刷的連根拔起,整齊劃一,猶如一場視覺盛宴。


    但頭領的肝膽卻已被嚇得欲裂,牙齒打著哆嗦,這會也不哀嚎了,雙手隻是死命的推著壓在身上的坐騎,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隻想著向後縮。


    他從北向南一路作亂,劫掠殘殺的人不在少數,但也從未見到過眼前這一景象,這哪裏是人?分明就是一批從天而降的殺胚!


    “斬盡殺絕,做的好。”


    地麵,那嘎嘎邪笑的鬥笠人看也不看地麵的幾具無頭死屍,對著馬背上的幾人豎起了大拇指:“還得是你們幾個老東西,連補刀都省了。”


    他的聲音很沙啞,馬背上幾人的嗓音卻比他更蒼老,亦更冷漠。


    “休要廢話,趕快處理了,我們去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幾騎策馬而走,獨留這一人在此,他便搓著一把雪,擦拭掉刀上的血跡,緩緩向頭領的方向走過去。


    那頭領才脫身而出,但折斷的腿卻由不得他逃跑,隻能不住的向後縮,進而急聲道:“別殺俺,俺有用,俺還有好多錢,留俺一命,讓俺做什麽都行!”


    “你小子,腦子轉的很快嘛。”鬥笠人嘎嘎發笑,蹲在頭領身前,用刀尖挑著其下巴,問道:“劉氏父子有古怪,是你自己看出來的,還是旁人告訴給你的?”


    “是俺、是俺自己。”頭領吞咽著唾沫,幹聲道:“實則俺早已看出來,這劉家父子行事,與以往實在不像,劉守文在大營,也鮮少露麵,多是由元行欽與那什麽李莽代而為之。”


    說罷,他眼珠子一轉,補充道:“不過俺之前還告訴過幾個人,你莫殺俺,俺帶你去尋他們。”


    鬥笠人饒有興致的一笑:“伱小子,確實聰明。”


    頭領麵上一喜。


    不過鬥笠人馬上再次發笑:“但是不用了,我們自個查。”


    “別!別!”頭領眼見其突然站起身,麵色大懼,猛地向後爬了幾步,急聲道:“聽你的口音是河北人,俺也是河北人,你何必助那漠北人殺俺?燕人不殺燕……”


    “噗。”


    不待他說完,那唐刀就倏的插進了他的咽喉,進而毫不客氣的攪了攪。


    頭領的口中不斷湧出鮮血,止也止不住,他瞪大的眼睛初還不可置信,但乍然間就變得無神、黯淡。


    “老子這輩子,殺的燕人真不多你這一個。”


    公羊左取下麵具,語氣淡淡,似覺殺了一條狗。


    他可惜的看了一眼已氣絕的死馬,暗歎方才就不該耍帥。


    而後抬眼看著北方,默默的擦拭著唐刀。


    “亂吧、亂吧……


    這河北,老子也待夠了。”


    ——————


    在劉李河向南的十餘裏處,一座營盤在夜色中默然佇立。


    營盤四下,各處寨牆上火把光芒星星點點,隻是映亮了夜中雪景,以及曠寂中一連串的俘虜。漠北騎卒來來往往,馬蹄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老子真是燕人,你們憑甚幫漠北人斬老子?不就是劫掠一些……啊!”


    營盤當中,不斷響起被斬之人的慘叫聲,初還有謾罵,待到最後,所有俘虜幾已噤聲,不敢再隨意發出聲響,而首惡之人被斬後,剩下的俘虜也才終於被一並關押,堆積了一地的腦袋也終於被人收拾走。


    而與營盤之內不同,在這營寨當中的一處角樓四麵,卻是靜謐的不像話,便是偶有漠北將領從此來往,也隻是大氣不敢出,安安靜靜的行過。


    蕭硯披著一領披風,隻是按著刀柄向北望,四野星星點點,一切嘈雜卻不入他耳,隻是靜靜的望向北麵。


    從魂入此世,他一直都在向前追求,從不停步。權柄、實力、勢力……但而今數十萬人的性命操之他手,卻有些不知想要什麽了。


    他從曹州初醒之時,就已心下立誓,新生一遭,當要挽一切不寧於手中。亦不要與上世一樣,仰人鼻息過活,他要掌天下權柄,終結這凶年亂世,才方不負如此新生。


    但而今,他所言的不負此新生,卻更像是為了權柄而不惜犧牲一切,幾十萬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要的或許不是如此。


    但那些被斬之人臨死前的陣陣慘叫聲、謾罵聲,卻好似又告訴他,他要的就是如此。


    在這亂世,劫掠已成常事,殺人不過隻是取一草莖。亂的是世道嗎?倒也不全是,亂的是人心。


    不過這人心並非一朝一夕而成,而是積弊數十年、上百年的禍端。


    當濫殺成為常態,秩序成為空談,便就是人心不複,世事難定。


    若不撥動這大業,以致亂世再行數十載,那才是真正的,虛度此生。


    “……”


    蕭硯不複再想,按住腰間刀柄,終於折身轉向。


    若這世道奉行殺戮,摒棄秩序。


    他便當要讓世人看清楚,什麽才是霸道,什麽又是天道。


    他就是要終結這一切。


    “告訴元行欽、李莽、餘仲。大勢已成,可以收網了。”


    身後,已侯了許久的遊義拱手而下。


    “老夫得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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