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夜寒,街道上響起了馬蹄聲,一道連著一道,密密的敲得人心慌。


    城北一個小宅子裏,老道士王若訥披著一件裘袍,正一麵抱著手爐取暖,一麵泡著腳,這會聽及院外的動靜,便招呼小童子去開門。


    這小半年,整個燕地風起雲湧,老道卻過的很滋潤,不論是劉氏相殘,還是李存勖攻幽州,好似都與他沒有多大關係,每天在宅子裏練練丹,幾乎就無事可做了。


    除了不能隨意亂竄外,日子倒也算舒坦。


    為何?因他算是整個幽州,投蕭硯最早的人。當日在節度使府,他配合蕭硯控製劉仁恭,期間還生了一些小九九,但見到蕭硯那副殺人如麻的魔態後,果斷就當了帶路黨。


    就劉仁恭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都是他透露給不良人的。


    想他年已六十有餘了,這次過後,可不敢再折騰了,以前還能哄著劉仁恭斂財,眼下卻是半點心氣也無,隻求安安穩穩能活到九十歲,也不虛自己吹了大半輩子的長生了。


    “師、師傅……”


    院子裏,小童子結結巴巴,牙齒略有些打顫,回頭望來。


    老道打了個哈欠,捧著手爐望去,一雙老眼卻是霎時清明,也來不及擦腳,趿著鞋就往外走,賠笑道:“李將軍,您這是……”


    門口,戴著鬥笠,一身青衣鐵甲的李莽扶刀而立,在他身後,幾個不良人騎在馬上,皆戴了麵甲,卻是猶如夜裏索命的鬼差,一聲不吭的盯著老道。


    老道完全不敢去看這些不良人,相較起來,麵有猙獰傷疤,但未佩戴麵甲的李莽看起來反而要親和的多。


    李莽抱了抱拳:“聽說,王道長曾與蕭軍使言,你出身玄武山天師府?”


    老道隨手一擺,訕笑道:“幾十年前就被逐出山門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是天師府出身的就好,玄武山乃道家正統所在,王道長必也是身懷絕技道術的高人,這段時日,是李某怠慢了。”


    “咳咳咳……李將軍客氣、客氣。”老道心下發毛,反而被誇的有些惶恐起來,急忙道:“李將軍此來,可是蕭軍使有什麽要事吩咐小道?”


    李莽稍稍一笑,再次抱拳:“李某今日來,是恭賀王道長高升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後麵有兩個不良人落馬,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卻是一件精良的道袍。


    老道的心下愈加發毛,小心翼翼道:“李將軍,何出此言?”


    李莽扶刀正色道:“蕭軍使有言,王道長識天象、通占卜、篤學博聞,宜為大燕國師,即日起,可赴遼東輔佐燕王再興霸業。”


    “國、國師?”老道先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暈了,而後倏的一愣,傻眼道:“遼東,這是哪個燕王?”


    “王道長去了便知道了。”李莽依然一板一眼的應道。


    老道心下發涼,才忽覺整條街巷皆是嘈雜,恍惚去看,家家戶戶皆有人被請了出來。須知,這條街上住的皆是原河北的舊臣,大部分是之前暗通李存勖的人,之後就一直統一被看管在此處。


    “王道長勿憂,你與他們,不一樣。”李莽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口道:“軍使特別讓我關照你,說讓李某協助王道長自立一遼東天師府,也便是自立門戶而為之。”


    “……”老道張了張嘴,癱軟了下去。


    李莽讓左右不良人將他架在馬背上,還不忘讓人安排好留守的小童子。末了,才帶著一堆‘燕國文武’,浩浩蕩蕩的出了北城。


    ——————


    城北。


    連綿的火把形似長龍,一股腦的向北而去。


    縱使是雪夜行軍,但這些裹著皮裘、戴著氈帽的漠北人仍是喜氣洋洋,在關內待了大半年,今日終於能夠啟程回草原,所有人自是皆有喜色。


    除此之外,被裹挾在隊伍裏的‘燕王’劉仁恭等一眾,便就是有些不堪了,坐在馬背上都似要搖搖欲墜,看得出來確實是不想去草原。


    道旁一緩坡上,一堆身影迎雪而立,還有兩騎並肩列在一起,隻是看著道上的火龍。


    “蕭將軍,真是做的好大一場事業。”


    述裏朵單手持韁,任憑風雪如何吹拂,也隻是麵不改色,反而看向一旁的蕭硯,美目虛掩起來,麵上掛著若有若無的淡笑,蠱惑道:“依本後來看,蕭將軍大可徑直占了河北,何需演上這場戲?”


    她的聲音並未刻意壓低,身後的所有人都能聽清,但所有人都隻是臉色如常。


    元行欽一聲不吭,好似沒聽見,隻是緩緩捋著坐騎的鬃毛。


    王彥章純粹就是裝傻了,瞪著一雙牛眼,不動如山。至於一些龍驤軍將領,要麽是左顧右盼,要不就是盯著腳尖發愣。


    而馮道與韓延徽兩個文士,則是攏著袖子,背風縮在了一起,也不知聽清了沒有。


    至於漠北一方,僅有世裏奇香與遙輦弟弟隨護,兩人對此更不可能說什麽了。


    馬背上,蕭硯先是搖頭,而後失笑道:“王後恐怕沒去過中原吧?”


    述裏朵撥開臉頰邊的氈帽絲帶,思忖了下,輕輕頷首:“對於中原,本後隻在書上看見過,確實不知其較於河北,有何不同。”


    “王後若有機會親眼見過中原,便會明白的。”蕭硯頓了頓,而後指著下方連綿北去的火龍,道:“不過,王後若是還想領著大軍南下,應是很難了。”


    後麵不遠處的世裏奇香勃然大怒,哪能聽不出蕭硯的言外之意。但她除了一怒再怒,在眼下這局麵還能如何?唯隻能暗暗憋著罷了。


    述裏朵倒是不以為意,隻是一笑了之。


    須臾,一騎從山坡下近來,正是一漠北騎卒。


    “稟王後,趙思溫趙將軍來信使,前軍已出十裏,請王後也可動身了。”


    “下令,全軍啟程。”


    述裏朵肅聲回應後,沉吟了下,對著世裏奇香二人揮了揮手:“你們退下去,本後還有一些要務要與蕭將軍單獨相商。”


    遙輦弟弟還有些憂心述裏朵的安危,世裏奇香卻已馬上應答,進而應聲而退。


    同時,馮道突然就耳聰目明起來,撚著胡須,也不需要蕭硯招呼,就與韓延徽拽著王彥章幾個五大三粗的武夫退到了數丈外。


    蕭硯注視著火龍,緩緩道:“王後還有什麽想說的,一並講出來便是。此地已被我用內力隔絕,外人聽不見談話。”


    述裏朵思忖片刻,方才問道:“今日一別,再與蕭將軍相會,又在何時?”


    “短則一月,遲則明年開春。”


    “太久了。”述裏朵蹙了蹙眉,道:“等到那時,草原上才是真正的大局已定,蕭將軍屆時出兵,又有何用?且本後安能知曉,蕭將軍不會有其他變故?”


    蕭硯沉吟了下,允諾道:“隻要王後能夠按照計劃帶著劉仁恭鬧出動靜來,我會在下月出兵。”


    “希望九郎莫要食言。”


    述裏朵猶豫了下,她咬了咬牙,做出了最後一次伏低的姿態:“妾身所有,皆已係於九郎之手。按你們中原的話來說,妾身不負九郎,還望九郎也莫要負妾身。”


    蕭硯失笑,擺了擺手:“述娘子既肯陪我演這一場戲,我自不會讓述娘子失望。我說過,在我這裏,述娘子永遠都是王後。”


    王後得到肯定答複,才緩緩出了一口氣。她此次回草原,危險雖未知,但風險肯定是極大的,據漠北傳言,她與耶律阿保機,皆已被宣傳成了葬送漠北精銳的罪人。


    若無蕭硯支持,她真的會失去所有。


    念到此處,她便也承諾道:“隻要此次能助本後重拾漠北,九郎今後若想獨霸中原,本後必傾力而助之!”


    蕭硯眯眼一笑,不再多言,趨馬下了緩坡。


    緩坡下邊,元行欽沉穩的對他叉手行禮。


    “此番,便幸苦元將軍了。”蕭硯落下馬背,握著元行欽的手,正色道。


    後者並不多說,隻是沉聲道:“為軍使效死。”


    他的性子如此,蕭硯也不用多加勉勵,能說的早已詳談過,便點了點頭。


    “再會。”


    元行欽一臉肅色,向著馮道、韓延徽二人抱了抱拳,繼而猶豫了下,亦對王彥章一眾抱拳一禮。


    馮、韓二人自然持禮:“元將軍保重。”


    王彥章則隻是‘嘿’了一聲,嘟囔道:“莫死在了漠北就成。”


    元行欽懶得理他,翻身上馬,再次對著蕭硯一禮,趨馬向北。


    須臾,一隊一隊的定霸都騎卒緊隨其後,匯入了北上的火龍之中。一麵‘燕國大將軍元’字大旗,亦在夜風裏飄蕩而起。


    述裏朵在世裏奇香與遙輦弟弟的簇擁下,頭也不回的登上了一馬車。


    蕭硯負手而立,隻是看著上萬眾人,席卷向北。


    末了,那馬車旁邊的車簾被人掀起,在幽暗的火光下,顯出了耶律質舞的臉頰來。她一眨不眨的瞪著蕭硯,似要將他的樣子記下來。


    但不管如何,人北去,人聲、馬聲,皆消失在了雪霧之中。


    ——————


    馮道與韓延徽被折騰了半宿,自是熬不住了,特別是後者,本就瘦弱,一直捂著手帕在那咳嗽不停。偏偏如此大事,兩人一定要隨行策劃,且既然已熬到了半夜,也就不急著休息了,反而繼續在堂中商討。


    “如此一來,河北再次大亂,劉仁恭借助漠北之手興起燕國之名,軍使回返汴梁的時間,也就能夠再往後拖延了。”


    馮道笑道:“彼時,河北除了讓軍使坐鎮,恐怕陛下(朱溫)也不會放心其他人。還能借此出兵漠北,可謂是一箭三雕啊。”


    韓延徽捂著手帕一邊咳嗽,一邊道:“若非是陛下遣了李振、康懷英來河北檢閱諸軍,軍使何需如此麻煩。這兩人,前者之凶名便是我也久聞,後者又是積年宿將,非軍使可糊弄過去的。”


    蕭硯脫下被寒風吹得冰冷的披風,仰靠在主位上,閉目道:“朱漢賓在滄州基本沒立什麽功勞,汴梁那邊自要遣兩個能代表朝廷的人來,無可厚非。但定霸都是精銳,就算不被拆分也不會落到我的手裏,實是不甘。”


    馮道沉默了下,捋須道:“定霸都乃強軍,朝廷不會容忍軍使吞為私軍的。隻是單論養寇自重而言,我們的漏洞還是過多,還需好好謀劃一番才是……”


    韓延徽咳嗽的笑道:“還謀劃個什麽,隻要夠亂,還怕那李振不相信軍使乎?”


    “這倒也是。”馮道啞然一笑,卻是沒料到素來看起來性子軟的韓延徽,心腸實則比他要狠的多。


    蕭硯也是一時失笑,道:“兩位先生夜裏操勞了,暫且下去歇息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談也不遲。”


    兩人都已是知根知底的鐵杆‘蕭硯’派,自不多言,行禮退去。


    且他們二人都已辭了幽州府的官職,算是蕭硯個人的幕僚。因滄州那邊已傳來消息,說朝廷打算讓蕭硯建節,今後是可以開府的,兩人也就無需留在幽州紮眼了。


    且說馮、韓二人離去,王彥章才又與一眾龍驤軍的將領沉默的入了大堂。


    蕭硯也不出聲,隻是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


    末了,還是王彥章先沉不住氣了,嚷嚷道:“軍使,你有甚話要說,直言便是,真是憋得我心裏癢癢……”


    其餘一眾將領也是麵麵相覷,望著蕭硯。


    “今日之事,想必諸位也都是門清了吧?”蕭硯站起身,笑道:“想必諸位也看的出來,我無意瞞著你們。”


    許久,才有一將領弱聲道:“軍使把我們當成自己人,我們都懂。但末將還是不理解,軍使既然已立了大功,何必再養寇自重?”


    “不為別的,出兵漠北而已。”蕭硯道:“漠北亂糟糟一片,諸位沒有撈一把軍功的想法?”


    這時候,王彥章不待其他人出聲,就自顧自的大著嗓門道:“都是提著腦袋賣命的武夫,還有嫌軍功少的道理?軍使不必多言,我王鐵槍跟著你幹!”


    說罷,他又看向眾人,道:“我們在河北打生打死,汴梁那邊哪裏知曉這些,唯有軍使什麽都看在眼裏,軍使立的功夠高,還怕伱我沒有功勞分嗎?這點功勞怎的夠?封妻蔭子,那才叫好爺們!”


    都說到這份上了,眾人還有什麽說的,都清楚蕭硯有些野心,但這個時代的為將者,哪個沒有想養私軍的想法?蕭硯對他們不薄,為蕭將軍賣命,說到底也是為朱家皇帝賣命,沒什麽兩樣。


    “幹了!軍使既要出草原,我們跟著便是!”


    聽得眾人紛紛嚷嚷,王彥章舒出一口氣,悄悄向蕭硯望去,形同表功。


    蕭硯隻是發笑,勉勵了一番眾人,又許下賞賜,便一起遣散了。


    ——————


    待他一切忙完,夜已極深。


    李莽被譴去了漠北,蕭硯便打算身邊不再留親衛,讓付暗去接手李莽在幽州的事宜,遂召來了幾個平時在身邊充作親衛的不良人,打算讓他們配合付暗在幽州建一分舵。


    “噠、噠、噠……”


    這時候,幾個不良人恰才入大堂,所有人便都聽見了一道高跟鞋敲在地麵的聲音,突兀的從院中響起。


    幾人同時背脊繃緊,單手按在了刀柄上,猛地轉身望去。


    “何人?”


    最裏,正俯首聽命的付暗也心下一驚,抽刀擋在了蕭硯身前。


    但他幾是轉身的一瞬間,便就呆楞住,臉上呈現出了錯愕之色。


    卻見。


    院子裏,一魅惑美婦邁著妖嬈步伐,正淋雪款款而來。


    且尤引人注意的是,這婦人幾乎是一身紫色,從頭發到裙擺,無一不是紫色,唯有腳踝處,是紫色漸變白色的褲襪,便是如此,反而更顯邪魅。


    見她不答,幾個不良人便霎時抽刀。


    “嗬——”


    院子裏,美婦輕笑一聲,不見她有什麽動作,便見一鎏金色的令牌突然就出現在其掌中,進而示於眾人眼前。


    但她並不看旁人,一雙媚眼隻是盯著大堂裏此時正冷臉不語的蕭硯。


    “天暗星若是玩夠了。


    “也該回藏兵穀,見一見大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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