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二年,二月二,龍抬頭。


    破曉的晨曦靜謐映下,漸漸籠罩在車轅之上,拉車的兩匹棕馬亦被曬得發暖,興奮的打著響鼻,於已稍顯幹硬的大道上奮力疾馳。


    後方,長亭中的人影已漸遠,直至被甩在視線之末,再也望不見。


    蕭硯斜靠在前室中,雙手攥著韁繩,不徐不緩的趕著。他既已與妙成天談妥,遂不再停留於鳳翔,且朱溫亦早就回返了汴梁,他是時候回洛陽了。


    車廂中,降臣持著一本古籍,打著嗬欠從簾子後彎腰而出。


    勁風帶著寒意吹拂過來,瞬將她耳邊的長發向一旁吹動,粉紅的發尾飄蕩在蕭硯的臉邊,好聞的幽香在鼻息間浮動,卻也有些讓人癢癢的。


    “好天氣。”


    降臣翻開書籍,靠坐在蕭硯身旁,道:“你不將小姑娘帶上,不怕人家思念?”


    蕭硯撚開了臉上的粉紅長發。


    “過不了許久就要再見,不急。”


    “嘁。”降臣嘴角彎彎,不再多問。


    許久後,馬車途徑了長安,由於已出了歧國疆界,蕭硯手中女帝給的令牌發揮不了用處,遂由降臣出錢重新換了兩匹拉車的挽馬。


    有人在馬廄隔壁的廂房中接待了他。


    “校尉,總舵主有來信。”其從懷中掏出了兩封書信,而後指著其中一封明顯是抄錄的信道:“這封是附在一起送來的,總舵主所言,是要校尉親自看看。”


    蕭硯眯了眯眼,將之揣進了懷中。


    “還有一事,依校尉先前之令,”那管事模樣打扮的不良人壓低了些許聲音,道:“天子已被送至洛陽,校尉可需要再讓兄弟們帶到長安來?”


    “無須如此,辛苦了。”


    那不良人有些動容,而後有些唏噓的捋著短須:“若非校尉重啟了兗州、洛陽二舵,屬下恐已忘了這不良人的身份……”


    蕭硯默然了下,向這已近四旬的不良人飽含敬意的抱了抱拳,大步離去。


    馬廄外,重新買來的兩匹挽馬已被套好。


    待他上了馬車,降臣遂看著後方仍還遠遠目送的不良人,咬了咬牙,道:“既是你的人,憑什麽還要收我的錢?”


    “算我欠屍祖的。”


    蕭硯頭也不抬,從懷中掏出書信,先是將三千院所寫的看過一遍。


    三千院從關中離去後,一路北上,本意是回返塞外總舵,卻終究沒耐住蕭硯的提議,一路易容追上了巴爾。而即在蕭硯的計劃中,若要引得朱溫攻晉,這一步是至關重要的。


    但這一信上的幾個大字,卻讓他倏爾轉變了想法。


    “盧龍有變,潞州獻城一事建議擱置,或可從河北入手。”


    蕭硯閉上了眼,腦中思忖了下。


    一旁,降臣見他如此敷衍,也探頭過來想看,卻見蕭硯已一把將信紙搓碎。


    “你這也防著我?”


    降臣瞪著眼,不滿的蹙鼻,道:“伱真當我很好奇麽!?切,凡人,隻會這些勾心鬥角之事。”


    但她雖然如此說著,待蕭硯再看第二封信時,仍第一時間湊了過去。


    “看著馬,別撞樹了。”蕭硯提醒道。


    降臣卻不理,而後指著那信上的字,道:“這代州果毅都尉石敬瑭,我倒與他打過一次交道。”


    “哦?”蕭硯偏了偏頭,盯著她湊得很近的臉頰。


    “你可聽聞過玄武山天師府?”


    “了解不深。”


    “當年,朱溫還未稱帝,為讓中原的整個江湖供他驅使,曾讓冥帝那小子領人掃蕩了一遍整個武林。當時,未曾屈服的大大小小門派,則都推舉天師府為領頭羊,欲與玄冥教對抗。”


    降臣回憶了下,道:“當時,天師府確堅持了許久,不過即在某夜被玄冥教瞬間攻破,而其天師張玄陵也一夜間下落不明。亦在其後不久,這石敬瑭就曾來拜見過我,說是想為其嶽父李……”


    她斂了斂眉,似有些想不起來了。


    蕭硯遂提醒道:“李嗣源。”


    “對,便就是李嗣源,其是想替這李嗣源求一可壓製極陽內力的藥……”


    蕭硯思索了下,問道:“他是怎的知道屍祖所在的?”


    “那時候,我也還在玄冥教呢。”降臣道:“不過當時我興致不高,沒理他便是。”


    “那屍祖可知此人秉性、實力?”


    “這誰感興趣,我了解這些作甚。”


    蕭硯笑了笑,也不在意,重新掃了一遍書信。


    信上,是以一個未知人的口吻勒令石敬瑭領軍出雁門關,入幽州,助劉守光坐穩盧龍節度使的位子。同時,其上還告誡石敬瑭在必要之際可繞過劉守光與漠北人稍加接觸。


    這封信的信息並不複雜,無非是讓石敬瑭支援劉守光,而後在後者坐穩節度使之位後,作為晉王的代表留在劉守光麾下效力。但後麵的意思,卻有些讓人感興趣起來了。


    為何非要著重強調與漠北人接觸一事?


    對劉守光其人,蕭硯並不怎麽了解,但也能猜出寫這封信的人,應是石敬瑭之嶽父、通文館聖主、十三太保之首的李嗣源。


    據他的印象,此人野心之甚,可謂同輩人之最。不曾想如今李克用、李存勖兩人皆存於世,他就已有暗結漠北的心思了……


    如此看來,河東,亦或者說是整個河北的局勢,確要比中原複雜許多。


    隨手將書信碾碎,蕭硯持起韁繩,腦中已開始思忖起此事。


    ——————


    馬車走過一天一夜,終至洛陽。


    因朱溫早已回返了汴梁,城中的禁衛遂少了大半。不過終因為半月前皇城動亂的原因,城門口的搜查格外嚴了許多。


    特別是對這種載人的馬車。


    “陛下詔令,凡從外州入梁境者,皆要仔細搜查!”


    眼見長戟林立,降臣無奈瞥著已易容的蕭硯,欲從車中下去。


    這時,卻有幾騎遙遙從城內撞了出來。


    “爾等做什麽!”


    馳在最前麵的一玄冥教頭目勃然大怒,指著城門口的將佐,也不下馬,喝聲道:“此乃均王的貴客,汝等也欲放肆!?”


    城門口的一應守卒皆是一愣,而後已下意識向旁邊避開。


    門口的將佐雖也有些因這頭目囂張的氣焰身感憤懣,卻不得不抱拳行禮。


    “本將不識貴人,既是均王的貴客,郎君且入城吧……”


    而今,均王朱友貞的地位在朱溫跟前水漲船高,專負責調查軍中、玄冥教內的細作一事,可謂是大權在握。如若惡了其下的人,保不準第二日就會被剝奪官身,以“細作”之罪被押入大牢。


    馬車被幾騎護著入城,降臣才美眸婉轉,低聲詢問道:“你小子是怎麽把人安插進玄冥教的?”


    蕭硯隻是淡笑,反問道:“安插進玄冥教,很難嗎?”


    降臣微微蹙眉。


    馬車入了城,也不去旁處,徑直入了安樂閣之中。


    裏內,魚幼姝已領著人迎了出來。


    降臣先蕭硯一步下了馬車,盈盈負著手,打量著周遭環境,滿意點頭。


    “這地兒,適合下刀。”


    魚幼姝愣了愣,看著蕭硯拎著一藥箱其後下車,遂猶豫著近前,低聲詢問:“校尉,這位女使是?”


    蕭硯想了想,道:“我的隨侍郎中,不必在意。”


    前麵的降臣輕聲笑了下,斜睨他一眼,卻是懶得讓他難堪。


    魚幼姝自不會相信。


    她因半月前的事,已對蕭硯頗有些傾佩,此時連帶著對降臣亦有幾分尊重,在前麵引著路。


    “天子已恭候多時。”


    庭院中頗為幽靜,幾無什麽人影。


    偶有幾人,則都是早有過幾麵之緣的不良人守在各個角落中。


    待他們入了庭院,早已得了消息的梁知遂從廂房中迎了過來。


    梁知是早就知道蕭硯的相貌與天子一模一樣的,但似是這兩日見到的天子過於怯懦了些,此時一見到英氣勃發的蕭硯,還是下意識愣了愣。


    他不知降臣底細,遂刻意避開了她些許,而後壓低聲音向蕭硯道:“天子被一路帶至關中,頗有些受到驚嚇,校尉到底是欲做什麽……”


    後者卻並不答,隻是淡淡道:“你們守在門外便是。”


    繼而,他已推門而入。


    梁知有些皺眉,而後看著在院中負手盈立的降臣,低聲向魚幼姝詢問:“她是?”


    “我也不知。”魚幼姝猶豫了下,道:“不過既是天暗星帶來的,應是信得過的。”


    梁知來回踱步了下,卻隻覺有些奇怪。


    “你守在這裏,我去尋老段問問。”


    他說完便走,魚幼姝也被他弄得有些奇怪起來,瞥著頗顯狐媚的降臣,思索著蕭硯的打算。


    ……


    廂房中,瘦削少年正看著一本詩集打發時間。


    蕭硯突然推門而入,令他下意識驚了一驚。


    但似是這些時日的經曆,讓他又馬上鎮定下來,極力維持出了些許威儀來。


    但他在看清來人的相貌後,威儀便霎時散去。


    蕭硯負著手,打量著瘦削少年,許久沒有說話。


    少年是認得他的,這會有些揣揣不安,硬著頭皮發問:“卿,便是蕭硯嗎?”


    “是。”


    “聽他們說,是你將我……將朕安置在阿翁那裏的?”


    蕭硯思索了下,他口中的阿翁應是兗州的那位老前輩。


    “對。”


    少年卻覺蕭硯有些冷漠,並不如這幾日那些人對他那般恭敬,聲音遂有些發顫:“那朕還能回阿翁那裏嗎?”


    “你不喜待在洛陽?”蕭硯輕輕踱步,道:“這裏,你能真正享受到天子的待遇。”


    “朕還是喜歡阿翁那裏,那邊……”少年有些怯懦,猶豫了許久,才低聲道:“那邊,沒人將我看作天子。”


    蕭硯止住腳步,抬眼看著他。


    許久後,他才輕輕一笑。


    “你,想要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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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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