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時遷說自己正統製,石秀愣了半晌沒有說話。


    那一刻,他就像功成歸來的鄉村少年,看著知根知底又不學無術的同鄉,幾年沒見就在自己麵前裝上了。


    我說自己副統製,你就說自己正統製?玩兒呢?


    本是偷雞摸狗之徒,沒見你之前這麽要麵子,就見不得哥哥好?


    定是離開公明哥哥不如意,故意說這話來滿足虛榮心。


    時遷啊時遷,你活回去了。


    “那就恭喜了,時大統製。”


    石秀迅速調整心態,大跨步走到榻邊四平八穩坐下,戲謔完後又繼續揶揄:“堂堂正軍統製,還要親自出馬刺探情報?楊長就沒給配點嘍囉?怎麽混得還不如梁山?”


    “嗬嗬。”


    裝闊和真闊是兩種心態,所以時遷聽後並不動怒,反而看著石秀露出笑容。


    他這段時間帶夜梟軍潛入太原,已經把重要軍情持續傳回威勝,而從兀室兵分三路南下開始,夜梟軍也大部分往回撤。


    時遷則是看到往汾州去的金軍,除了軍隊更多還有船運器械,所以格外關注一路跟到文水,打算伺機燒船搞破壞。


    放火因金軍防守嚴密沒得逞,卻意外在城南看到昔日的同伴,便一路尾隨到了這家客棧。


    當年三人一起投梁山,戰友情誼還一直存在心,時遷在楊長麾下有好日子,便想著把石秀也爭取過來。


    賊也有義,盜亦有道。


    看到石秀與金人同流合汙,時遷見麵之初很不客氣,但聽了對方用言語反擊,才意識到自己追來的初心,於是語氣立刻變得柔和。


    “我前半生做賊偷雞摸狗,不知看了這世間多少醃臢,當年你我在薊州相遇,也是撞見潘巧雲的醜事,哥哥當年是何等義氣?如今跟著宋江投了金人,不覺得愧對祖宗嗎?懸崖勒馬,猶未為晚.”


    “我們沒投金人!”


    石秀激動站了起來,辯道:“我與公明哥哥,是為大宋朝廷效力,我們是在拯救國家!”


    “拯救國家?那你在此作甚?”


    “我此乃機密軍務,怎可隨意與外人言說?不過念在相識一場,勸你早早離開楊長,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哦?楊太尉對付金人,似乎還沒敗過一次,你哪來的自信?”


    看到時遷玩味譏笑,石秀顴肉動了動,沉著臉補充:“這次情況真不一樣,他姑且能做到以一敵千,但再厲害也隻有一個人,能擋得住數十萬金人?”


    “所以你承認與金人同流合汙?”


    “不是,我們隻與金人虛以委蛇,是為了還天下百姓太平.”


    “算了吧,說得冠冕堂皇,宋江教的大道理?可惜忘了這亂世流離,就是金人造成的,這臉還要嗎?”


    時遷歪著腦袋,用手輕輕拍在上麵。


    那畫麵玩味又挑釁,石秀感覺對方在掌摑自己,臉頰生出莫名燥熱。


    他不甘心被時遷教訓,便猛力拍打床沿,氣鼓鼓地爭辯:“強詞奪理!金人南下隻是部分原因,這天下是昏君、奸臣攪亂!公明哥哥與陛下力挽狂瀾,你區區飛賊懂什麽!”


    “嗬嗬,我是不懂”


    時遷見石秀‘中毒已深’,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勸下去,於是起身推窗戶準備離去。


    臨行前,回頭輕蔑一笑,淡淡說道:“楊太尉曾經說過,君子論跡不論心,我無法叫醒裝睡的人,就不耽擱哥哥做大事,不過哥哥要是想立功,就叫金狗來抓我吧,告辭.”


    時遷言罷鑽出窗外,嗖一聲消失在夜色裏。


    石秀愣了一瞬才走向窗口,他想不通自己竟被時遷教育,情緒失控發出一聲憤怒吼。


    “啊”


    緊接著,房門梆梆作響。


    “發生了什麽?開門!”


    “石統製。”


    “我們是”


    兩個護衛焦急呼喊,突然被石秀開門聲中斷。


    石秀矗立門框下,身子背對房間擋住燭光,他那沒被燈光照亮的臉,顯得陰沉又可怕。


    “我沒什麽事,剛才就是隨意喊兩聲,別來打擾爺爺休息!”


    “哦”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居然被這暴躁之語鎮住,隨後竟聽話轉身喏喏離去,心說這漢人發什麽神經,下午逛街還笑嘻嘻的,這會突然一臉的殺氣。


    金兵欺負普通人很囂張,但麵對滿臉凶險的石秀也心驚,正所謂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還被惡人磨。


    石秀關門回屋,再次走到窗邊,隻見夜色如墨。


    “君子論跡不論心?像你我這樣的人,還學做什麽君子?能活成這樣就不錯了,把情報帶回去又怎樣?楊長他顧得過來?”


    吱呀一聲,窗戶關閉。


    石秀打算熄燈睡覺,但想到吹滅燭火之後,屋內就和外麵一樣黑。


    那一刻,他認為自己身處光明,而時遷墮入了黑暗之中,便沒理會燃燒的燭台,徑直回到榻上仰躺著。


    燭火閃動搖曳,石秀望著屋頂影子,睜著眼久不成眠。


    向金人告密?我能被你小看?


    他何嚐不知金人屠戮漢人,又何嚐想與金人為伍?但為了宋江、為了趙構、為了自己,虛與委蛇又怎樣?


    挨餓受凍無人管,國破家亡談氣節?


    說到底,大宋天下變成如今局麵,跟我石秀有什麽關係?而且正是這紛亂開啟,間接造就了現在自己。


    石秀出身江南,自幼父母雙亡,成長曆程比武鬆還糟,拚命三郎這個綽號,就是領悟的生存大道,後隨親戚到薊州販牲口,可惜親戚不幸半路亡故,買賣又折本回不了家鄉,隻得賣苦力靠砍柴賣柴度日。


    身份卑賤的升鬥小民,常年遭受外人的白眼,又不像武鬆有哥哥會引導,最終形成了極度自卑的心理,而越自卑就越喜歡用自尊掩飾。


    這就像不學無術的暴發富,發財後除了穿明牌開豪車,還特喜歡附庸風雅,越缺什麽就越賣弄什麽,實際內心依舊空空如也。


    石秀的極度自卑,使他對對身邊人和事十分敏感,甚至到了敏感過度的境地,別人無意中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他都會暗自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這也是他為人心細的根源。


    正是因為他的敏感個性,寄居在楊雄家中特別不愉快,後來攛掇楊雄殺妻投奔梁山,起因也是潘巧雲狀告調戲在先,讓自尊心極強的他蒙受冤屈,才引發後續一係列悲劇,其實依照楊雄的性格,最嚴重就是與潘巧雲和離。


    最後如願上了梁山,石秀找到了理想歸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周邊大部分都是底層人,自尊心再也不受踐踏,但是大家同為底層的狠人,想要脫穎而出就得更拚命,所以才頻頻請纓立功表現,甚至敢一人跳樓劫法場。


    好不容易在宋江這混出頭,他絕不會輕易放棄這靠山。


    哪怕宋江真與金人暗通款曲,哪怕宋江要暗算梁山兄弟,哪怕宋江投奔的趙構得位不正


    但是今天晚上,已是從七品的拚命三郎,自尊心再次受到打擊,卻拿不出理由反駁。


    麵對時遷的‘侮辱’,自卑的石秀壓抑住情緒,選擇繼續觀望與隱忍。


    他跟金人沿著太行山、太嶽山,繞楊長地盤外圍幾乎走了一大圈,很清楚金軍此時戰略部署,認為楊長大概率守不住。


    時遷,等金軍攻破防線,打進威勝將你生擒之日,希望你保持這份桀驁。


    無法叫醒裝睡的人?希望你那時還能高談闊論。


    想到將來時遷被擒,或許會央求自己活命的畫麵,石秀嘴角情不自禁抽動,嘴裏帶著甜意滿意入睡。


    時遷來太原哨探偵查,石秀不但沒有向金人告密,還向蒲魯虎申請留在文水,他可不想跟金軍到前線,又受到梁山兄弟的嘲諷。


    戴宗到真定送信回來,路上必定會路過文水,留石秀在此等候也合理,蒲魯虎便撥了五十人陪同,於三月十五開拔繼續前進。


    蒲察石家奴率部進駐盤陀,阻斷了時遷回威勝的大路,於是在見過石秀之後,他派了一隊人前往平北報信,自己則帶著十餘個夜梟高手,從威勝西側綿山過境。


    綿山路陡且險,並不是正常的通道,但之前梁山攻打田虎,花榮曾率兵經此越嶺,婁室也派人嚐試偷渡,不過被楊長駐軍擊退。


    為了一勞永逸,時任守將朱仝令人破壞了原有山道,使越嶺小道徹底消失,隻有時遷這種會輕功的能翻越。


    時遷將情報送回威勝時,太原東、中兩線已經打響,但兩地的情況比較可控,特別是遼州幾乎沒壓力,而文水的金兵不但最多,還有攜帶著大量攻城器械,顯然是太原三線的劍鋒。


    趙福金再次出馬傳信,於三月十五趕到風月關。


    這大半個月時間裏,有楊長與仇瓊英遠程,金軍沒討到半點便宜,但對方像吃了秤砣一般,無論造成多大損失,每天都孜孜不倦進攻,各類器械簡直層出不窮。


    特別是看到楊長飛石厲害,金軍啟用名曰洞子的攻城器,‘洞子’是類似特洛伊木馬的大架子車,上麵覆蓋厚厚的生牛皮,牛皮外再裹上鐵葉加固,可以防禦弓弩及飛石等。


    當然,要對付這種‘洞子’,依舊是用炮彈炸車輪,或者砸出更大的石頭。


    炮彈受製原料,此時的庫存不多,而且半數放在澤州,半數存放在威勝,楊長雖帶來數百枚,但架不住金軍太多,總有耗盡的一天;石頭雖可山上采,可以說無窮無盡,但能扔出巨石的猛人,隻有楊長與魯智深,而魯智深人在澤州,也缺乏一定準頭。


    所以,風月關離不得楊長,或者說有楊長坐鎮在此,守關將士會更安心。


    當天夜裏,楊長聚眾例行作戰後總結,趁機分享太原的情報。


    顧大嫂見眾人皆不言,便搶先開口:“果然不出太尉預料,太原金軍真有動作,不過遼州、威勝受限地勢,金軍人多也鋪不開,料想應該壓力不大,而平北有雙關為憑,三四萬人估計拿不下來,反而還沒動靜的澤州,宋江有攻打那裏經驗,或許他出手最危險”


    “不會。”


    楊長把手一搖,給出無比肯定的回答,隨後輕聲解釋:“宋江聯合金人作戰,但凡腦子還算正常,都應該清楚與虎謀皮,無論他本人還是趙構,都不會願意真心出力,即便撕破臉皮開戰,也會等我們全麵潰敗,他再出手分一杯羹。”


    “所以說”


    “隻要金兵不能取勢,澤州就一直很安全,當然,為了以防萬一,那邊的兵馬輜重,不能調往別處支援。”


    “應該的。”


    孫立點頭接下話茬,看了身邊登州同伴,抱拳鏗鏘作保:“北邊三州現在開戰,太尉若是不放心,要去指導幾日也不妨,末將等定會死守在此,不會讓金人寸進。”


    楊長聽了不置可否,捏著下巴原地轉了一圈,之後麵對眾人正色道:“打仗打的是錢糧,我這幾年白手起家,並沒存下多少戰略物資,與金人耗是耗不起的,所以還是得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


    孫立有點不相信自己耳朵,心說如果以風月關這強度,能夠一直守下去就不錯了,他本想看看其他人反應,卻發現除了孫新與鄒潤,其餘人神色都無比正常,包括弟媳顧大嫂也這樣,好像楊長一定人做到。


    他咽了咽口水,帶著好奇繼續追問:“太尉會從何處出擊?就從咱們風月關嗎?”


    “不會。”


    楊長搖頭對曰:“這一路敵人準備充分,兵馬器械仿佛無窮無盡,若是從此處直接出兵,我們的戰損定不會小,而且他們很明顯在吸引火力,為太原三路創造機會,特別是攻打平北那路.”


    “所以官人.”


    “我選平北。”


    “啊?”


    楊長回答完仇瓊英,眾人皆露出詫異表情,但這廝有卻自己想法。


    如果把這場戰鬥當成競技遊戲,風月關之敵很明顯是前排坦克,打肉就會落入敵人的圈套,而兵力最多、攻城器械最多的蒲魯虎,則可看成這支金軍小隊中的adc,優先擊殺adc或許就能一波水晶。


    而放到現實之中,平北汾陽那條進攻路線,楊長打過一次輕車熟路,最關鍵可以用到水軍,解決了戰馬不足,輜重與糧草運輸問題。


    至於到時候下場戰爭,楊長把自己放在前排破敵,平北將士跟著拿軍功便是。


    見楊長眼神堅定,趙福金知道自己來活兒了,於是輕聲問了句:“什麽時候走?”


    “今夜。”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水滸撿屍成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謅州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謅州舟並收藏我在水滸撿屍成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