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欽宗擺駕宣德殿,與群臣分享喜悅。


    孫傅、王宗濋提前得了授意,於是先後出班奏事請封賞,分別提議封康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加封楊長為太尉、領威勝、平北、潞州三鎮節度使。


    二人言罷,偌大的朝堂,鴉雀無聲。


    楊長的駙馬身份,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之前任兩鎮節度使,已被言官奏其權重,一旦生出二心,將是一大禍患。


    但當時李綱受寵,他對能抗金的將領,極盡保護之能事,所以楊長並沒受影響,而此刻李綱不在朝堂,再沒大臣為他說話。


    親王掌軍情更是大忌,但按照與趙桓親疏遠近,朝臣們即便有意見,也隻能先拿楊長說事。


    朝臣們麵麵相覷,最後齊齊看向唐恪。


    作為時任宰相,皇帝的第一副手,他自然要先帶頭。


    唐恪見眾人表情奇怪,特別是同為求和派的耿南仲,此時正蹙著眉滿臉愁容。


    “陛下,楊長功勞雖然不小,但授三鎮實權節度使,太祖開國之時都少見,所以王太尉剛才提議,臣覺得尚需斟酌”


    “斟酌?如何斟酌?有功不賞?”


    欽宗一句三問,他那生硬的口吻,給群臣釋放出信號,表明自己讚同加封。


    唐恪被懟得老臉一紅,同是求和派陣營的耿南仲,見狀立刻出班替他解圍。


    “陛下,唐相剛才所謂斟酌,是現在拜楊長為太尉,按製應解除兵權召回朝為官,他就不能在坐鎮山西禦敵”


    “那不行,楊長能數次擋住粘罕,若是把他調回朝堂為官,誰替朕防守西路金軍?”


    欽宗回答得斬釘截鐵,並在下方一堆武官之中,找到兵敗回京請罪的劉韐,隨後盯著劉韐質問:“把你放在楊長位置,你能斬殺金軍大將婁室,並擊退其元帥粘罕?”


    “臣有罪,臣無能”


    劉韐驚得連忙出班,對著欽宗下拜叩首。


    就在這時候,左側的一眾文官之中,兩日前應試同意割地,且言辭最激烈的範宗尹,突然也跟著出班叩拜,並伏地流涕哭訴。


    “金軍未得地而退走,遲些必定卷土重來,眼下大宋國力大幅衰退,民不聊生、賊寇四起、百業蕭條,陛下若加封楊長與康王,必然給金人決戰的錯覺,這仗,再不能打下去了,國家會越打越弱”


    “胡說八道!”


    戶部尚書梅執禮,出班喝止範宗尹,並對欽宗奏曰:“陛下,楊長任威勝、平北節度使以來,未曾向朝廷要一顆糧食,此次康王擊退東路金軍,也是集相、磁兩州之力,何談國家越打越弱?”


    “梅尚書,您上朝散值沒看麽?禦街還是以往的禦街?潘樓街還是以往的潘樓街?窺一斑而見全豹,東京汴梁尚且如此,下麵地方哪有好日子?僅僅一次兩次小勝,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不如據黃河而守”


    “你”


    聽了範宗尹所言,梅執禮氣得吹胡子瞪眼,大聲喝問:“哪有打了勝仗,到頭來還要主動割地?簡直強詞奪理!”


    “陛下,打勝仗割地求和,才更容易談成,您要三思.”


    範宗尹懷念汴梁的繁華,迫切想通過求和手段恢複經濟,二他沒有在北宋禁軍中待過,不知道那些繁華需要付出代價。


    當時的北宋軍隊,除了西軍與西夏常年作戰,軍隊能保持純粹與戰鬥力,而其餘的禁軍、廂軍則早就完全變質,各州軍隊從將軍到士兵,大部分都在一門心思搞錢。


    各軍都有為自己‘造錢’的作坊,麾下士兵領著朝廷一份俸祿,卻在軍中從事紡織、鑄造、木工等手工活兒,他們生產出來的貨物,最後都流入到東京的市場,為京城的繁榮添磚加瓦。


    底層士兵領雙工資,都不會暴露軍隊‘搞三產’,而地方和朝中的文官們,也按時能收到各種孝敬,自然不會舉報彈劾。


    士兵長期在軍中‘打工計件’,上了戰場遇到職業軍人,哪有半點機會獲勝?


    範宗尹涕淚俱下,欽宗看得心煩撇過頭,虛著眼詢問宰相唐恪:“唐相,你也認為打了勝仗,還得割地求和?”


    “呃臣.”


    唐恪沉吟想對策,突然眼前一亮來了靈感,隨即抱拳對曰:“陛下,割地之事可再商議,但楊長切不可再行加封。”


    “理由!”


    “陛下忘了郭藥師?先帝對此人也恩寵甚厚,他也在加封太尉不久,便舉眾轉投了金人”


    “混賬!”


    欽宗拍打扶手起身怒斥,同時沉聲質問唐恪:“一個是三姓家奴,一個是大宋駙馬,郭藥師拿什麽與楊長比?若沒有楊長把粘罕擋住,這汴梁城隻怕已經丟了!”


    “臣”


    “好了,你這個宰相不要做了,潞州知府被亂民所殺,你去補這個空缺。”


    “啊這.”


    唐恪欲哭無淚,心說自己做這個宰相剛月餘,屁股都還沒有坐熱,而且直接降到知州,這處罰太過嚴厲。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當眾提及徽宗,這是欽宗背上的芒刺。


    欽宗當眾貶謫唐恪,殿上群臣哪敢再言?


    於是,楊長、趙構加封之事,就這麽定了下來,伏地的劉韐與範宗尹,也隻能附和山呼萬歲。


    兩人漸次起身歸班列,欽宗又盯著範宗尹冷冷道:“李諤也被亂民所殺,你既與唐相見解相同,便去潞州任通判,好好幫著楊太尉分憂。”


    “臣”


    “散朝!”


    欽宗當皇帝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霸氣轉身,殿內群臣又驚又奇,隨即紛紛躬身相送。


    而唐恪與範宗尹,也第一次體會到伴君如伴虎,此刻小醜般呆在原地,受到同僚們異樣眼神審視。


    欽宗一朝,宰相頻繁更迭。


    唐恪雖然被貶,因有被貶的幾位宰相作榜樣,他很快便平複心情,與範宗尹相約赴任。


    考慮到潞州民風彪悍,前任知州張有極死於民變,唐恪不敢帶家人一同前往。


    而欽宗執政經驗淺,容易受到自身情緒左右,被貶官員很難再回朝,唐恪在京城家人就成了難題。


    他做了十多年京官,在汴梁攢下了不小的家業,此後家人沒有自己庇護,很容易受到外人欺淩。


    諸如數次為相的蔡京,在失寵被勒令致仕還鄉不久,他在京城的家產就被找借口抄沒,連花園裏采來的天然假山,也被李綱強征拿去城防用。


    唐恪思來想起,隻能讓家人盡量低調,等自己在潞州站穩腳跟,再視情況將家人接去,亦或者變賣京中產業,直接回家鄉杭州置田買地。


    要問為什麽敢回杭州,那裏不是方臘所占據?


    此一時,彼一時。


    前幾年杭州為方臘占據,後宋江奉命到江南討賊平叛,與方臘在蘇杭鬥得元氣大傷,等到宋江率部轉移至河北,劉延慶與張叔夜繼續平叛。


    而年初徽宗逃到潤州避難,童貫等文武重臣也隨之同去,徽宗在東南設立小朝廷,首先就是要拔掉眼中釘方臘,後用朱偭的錢糧招兵買馬,再一次對方臘勢力進行清剿。


    方臘接連被消耗,不得不放棄蘇杭,率部退回根據地睦州,待天下有變再擴展,杭州就此重回朝廷掌控。


    當然,回鄉置業是唐恪最後退路,也是離開權利中心的最終歸屬,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選擇這條路。


    這當官,這掌權,很上癮。


    唐恪並非鑽營無能之輩,他從政驗豐富、頗有能力,是通過實幹進階的讀書人,曾任梓州、滄州、揚州、滁州、潭州、杭等多地知府。


    離京赴任途中,唐恪認為自己以宰相之才,去潞州做一個小小知州,楊長定將自己奉為上賓。


    十一月下旬,唐恪、範宗尹與欽差孫傅同抵上黨。


    楊長最近在潞州視察,提前得到雷震傳信提醒,專程在州府衙門迎候。


    這廝雖然缺乏文官,但不屑用一味求和的軟骨頭,所以見麵之時並不熱情,主要和孫傅寒暄交流,唐、範二人則由聞煥章接待。


    楊長嫌打理麻煩,這些年一直沒蓄須,所以顯得很是年輕。


    在稍後接待酒宴上,孫傅想了多時終沒忍住,以打趣口吻詢問曰:“將軍生得好生俊俏,若在東京大街上行走,定會被誤認高門公子,未知今年青春幾何?”


    “讓少傅見笑,末將二十有六.”


    “二十六?”


    楊長的話沒說完,就被激動的範宗尹起身打斷,喃喃說道:“太尉莫非元符三年生人?”


    “嗯?”


    範宗尹見眾人看向來,急忙指著自己解釋道:“實不相瞞,下官乃元符四年生,原以為比太尉年長些,沒想到自己還要小一歲。”


    他剛才故意失禮搭腔,是想提醒楊長與自己同齡,希望藉此得到對方照拂,豈料沒引起任何反應,使得場內氣氛無比尷尬。


    楊長作為邊鎮抗金大將,自然不喜歡求和派攀關係,偏偏範宗尹舔著臉示好。


    唐恪看到範宗尹坐蠟,暗罵這年輕人鑽營心切,但畢竟與自己結伴而來,遂笑嗬嗬出言幫忙解圍。


    “誠如孫樞密所言,楊太尉是因生得俊俏,所以才遲遲不願蓄須,不過,二十六歲做到武官極致,這在開國以來都不多見.”


    “欽叟(唐恪表字),這話倒說得不錯,但楊將軍多次擊退金軍,使得山西一線不至淪陷,受封太尉實至名歸。”


    被唐恪、孫傅前後誇讚,楊長本能抱拳謙虛回應道:“少傅此言過譽,末將隻是運氣好”


    “才不是運氣,按照陛下的原話講,若非你和康王勠力建功,河東、河北恐不能保也,金國有粘罕與翰離不,我們大宋則有伱與康王,此乃天意!”


    “康王?”


    “沒錯,太尉有所不知,你能成功收複潞州,全靠康王襲擾糧道,將金軍逼出潞州,後來又在磁州伏擊小勝,翰離不這才撤回真定.”


    “等等。”


    楊長聽到一臉茫然,打斷孫傅詫異反問:“你是說金軍撤出潞州,是因為康王襲擾糧道?這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嗬嗬。”


    孫傅笑著回應曰:“楊太尉莫要激動,公主寫被陛下的信,我與王太尉也看了,畢竟威勝兵力不足,怎能逼退翰離不十萬大軍?你斬殺婁室、擋住粘罕,已立下不世之功,不用爭,也當受此封。”


    “爭?”


    楊長苦笑著滿臉無語,沒想到康王竟來摘桃子,隨即追問:“少傅可知東路金軍撤退的原因?”


    “難道不是康王.”


    “康王或許有襲擾糧道、伏擊金軍,但東路金軍撤退是因翰離不已死。”


    “什麽?”


    這回不光孫傅震驚,唐恪、範宗尹也露出驚訝表情,暗忖翰離不今年才多大?


    這廝年初兵臨汴梁,聽說常在營中夜禦數女,他的身體壯得跟牛一樣,怎麽可能突然離世?


    是染了什麽惡疾,還是楊長危言聳聽?


    “當真?”


    “不用這樣驚訝,我這信息千真萬確,你可派人去河北打探,翰離不是死是活,不一目了然?”


    “不是驚訝,是不可思議”


    孫傅咽了咽口水,點頭肯定道:“如果真死了,那就是他的報應,這廝年初圍汴梁,曾縱兵挖皇陵盜寶,我回京會上報陛下,不過,康王的確牽製了金軍,相州、磁州官民可證,使團人員亦可證。”


    “少傅不用解釋。”


    楊長聽後連連擺手,“我沒質疑康王有功,隻是東路金軍主動撤退,真實原因不是牽製.”


    “嗬嗬,那就好,對了。”


    孫傅話鋒一轉,提醒道:“陛下封康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後由他主要抵擋東路金軍,而楊太尉則負責山西之敵,你們以後可能會協同作戰,應該融洽相處才對。”


    “協同作戰?楊某力有不逮,能守住山西已是萬幸,應該顧不上河北,對了,我也要聽大元帥調度?”


    “按說應該如此,不過陛下很看好你,有事可直接向他匯報。”


    “那便好。”


    楊長吃下定心丸,想起當年在湯麻子茶坊,他曾帶球撞飛康王,那桀驁表情至今難忘。


    他可不是嶽飛,不會聽從趙構調遣。


    得知翰離不的死訊,孫傅著急回京稟報,所以簡單吃了兩巡酒,便作別楊長當日返京。


    孫傅前腳剛走,唐恪與範宗尹漸次拿出告身,正式遞給楊長‘入職’。


    楊長簡單看了一眼,即將範宗尹的告身轉交聞煥章,慵懶說道:“朝廷旨意來得晚了,我已讓聞煥章代理知州,範通判留在潞州輔助,唐相跟本官回威勝聽用。”


    “聞煥章似乎是平北知府,為何要他代理潞州知州?這”


    “聞先生不熟悉平北,我便臨時換了個人去。”


    唐恪見楊長說得風輕雲淡,拱手輕聲提醒道:“朝廷讓本官治潞州,楊太尉卻私相調換,似乎不合規矩.”


    “規矩?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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