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走了有二十來裏地,再轉過一片飛絮蒙蒙的柳樹林,便看見一個小山包,那小山包上,種滿了油菜花。


    此刻暮春三月,正是油菜花盛開的時候,那小山包從上至下,都是一片耀眼的黃,在曠野裏開得熱烈,開得奔放,開得肆無忌憚。


    “這個地方就是癡心結。”雷通把暗一從車上拉下來,解釋給他聽,“主子每年油菜花開的時候都要來的,”


    “這個地方為什麽叫癡心結?”暗一皺眉,“誰起的名字?有什麽意思?”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聽人說好像一首專門說油菜花的詩,裏麵有一句:耐得無人觀賞後,癡心結籽為農家,所以叫的癡心結——我說你別往歪處想啊,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誰歪想了?”暗一氣呼呼的,這都什麽人哪,一晚上趾高氣揚的,盡顯擺他們衣服裝備的優越感了。


    “你臉上的表情隻有傻子才看不出來!”雷通切了一聲。


    是嗎?真的是這樣?暗一趕忙調整了一下臉部表情,盡量裝得平靜一點,讓別人看不出來自己的內心變化。


    雷通看著他的樣子暗暗好笑,不過並不點破,他接著指著路對麵解釋道:“那邊,也有一個小山包,叫入夢雲,種的是梨花。主子待會也要過去的。”


    “入夢雲?也是來自於哪首詩?”心底的預感愈發的強烈起來。


    “縹緲梨花入夢雲。”走過來的木安可說,哈密就長眠在那裏,“走吧,你不是要見十六嗎?很快你就能見著他了。”


    是的,很快他就見著了。


    順著一條青石小路來到山頭上,便赫然看見一塊青石墓碑豎立在一個大土堆前,土堆上的草皮綠意茸茸,碑上是四個血紅色的大字:十六之墓。


    “他……”雖然有了預感,暗一還是瞪大了眼睛。


    木安可不再理他,她此刻走到了墓前,放柔了聲音慢慢地說:“十六,朕來了,來看你來了。”


    “他死了,他竟然死了!”暗一有一瞬間的失魂落魄,他喃喃自語道,“他什麽時候死的?”


    “十年前,春秋渡,他那時候就已經死了,為了我死的……”木安可的聲音很空,透著些許的悲涼,“他臨死前說,他很怕,怕回到他身邊,說讓我帶走他,然後在他墳前種上一片油菜花……”


    “他怕什麽?”春秋渡口的事,他們也隻是從幾個當時幸存下來的傷兵口中得知了個模糊的輪廓,至於詳細的情況,江聞煜用了十年的時間也沒有打探個明白,這些暗一是最清楚不過的。


    “暗三要殺我,十六救了我,導致了暗三的死,他心中有愧……你不要罵他,你要是敢罵他,朕就在你麵前殺了你們的王爺和公主!你信不信?”


    最後一句話問得無比的冷厲,讓暗一心中一震,他雙目一縮:“你敢!”


    “朕為什麽不敢?”木安可笑了,笑的自信,笑的張揚,“難道你們還有什麽令朕為之害怕的嗎?”


    是,你不怕我們,現在是我們怕你好吧?暗一閉了一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我不罵他,你接著說。”


    看著他那副憋屈的樣子,木安可淒然一笑:十六,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實力,掌握了絕對的實力的就是王者,就是正義,就可以顛倒是非!


    “他說他小時候記憶最深的就是油菜花,就讓朕在他墳頭種上一片——朕答應了他。”


    “他小時候?”暗一覺得心裏有點堵,作為後邊十幾個暗們一直敬仰著的大哥,這話十六竟然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但卻把這些告訴了這個女人!


    “是,他小時候,有母親,有姐姐,他姐姐的鞋子上,就繡了幾朵油菜花……後來,他們的家鄉發了大水,再後來,他就到了你們那兒。”


    說了這麽多,這麽詳細,暗一心中特別不是滋味:“他這一撒手什麽都不管了,卻讓我們找了他十一年!”


    “放屁!能活得好好的,誰願意去死?”橘子擺好了供品,聽見這話,氣的罵道,“根源在哪兒?是誰害的他?你們找他又要幹什麽?總不會是要請他吃飯喝酒吧?”


    這娘兒們,真是粗鄙!暗一不理會她,繼續問木安可:


    “他就沒有什麽遺言交代嗎?”


    “他要我不要遷怒暗三,說他隻是奉命行事。”


    “沒有了?”


    “他說,奈何橋上,他要和他的三哥結伴同行。”


    暗一覺得鼻子一陣發酸,他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眨了眨眼睛:“我要把他帶回去!”


    “不行!”木安可斷然拒絕,“當初若不是他,我早死了,哪來的大容國?哪來的這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現在,十六是我大容的英雄、烈士,受到的是國人的愛戴、萬民的敬仰!回去,算什麽?江聞煜一個叛變的暗衛?”


    暗一頓時張口結舌,古人對於死的重視遠遠超過了生。以木安可所說的,暗十六算得上是極盡哀榮了,回到大興,就算赦免了他的所有過錯,剩下的也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暗衛的身份了。


    他忽然很後悔自己的貿然行事,如果自己先多打聽打聽說不定就知道了,還用得著夜探被抓?唉!一直認為很複雜的事,沒想到真相其實是這麽的簡單。


    但同時他也鬆了一口氣,主子,你也該放心了,他兒子的父親另有其人!


    “可就算到死,他的身份也是我們皇上的暗衛!況且他是大興人,落葉歸根……”暗一不甘心地辯解著。


    “那他的根在大興何處?”


    “……或許主子知道吧?”


    “哼!在你主子的眼中,暗衛等於是一條狗,既能咬人也能護主的狗,別指望他能尊重誰!而你們,雖然活著,但也隻不過是一個殺人的機器而已!與其這樣沒有思想沒有靈魂地活著,還不如讓十六留下來,朕還準備把他的事跡寫進書中,用來教育後人呢。”


    或許,是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被碰觸了一下,暗一怔在了當地。


    這世上,每個男人都過一個英雄夢,都有過一個熱血衝動的少年時期,他暗一也不例外,隻是長期的暗衛生涯讓他滿腦子隻剩下了一個隻忠於自己主子的思想,可是,這樣難道不對嗎?他冥思苦想。


    木安可卻不再理他,她從懷中取出帕子,仔細地擦拭起墓碑來,每一寸地方,每一個角落,每個字的每一筆畫她都擦拭的無比的認真。


    所有的人都留在了山包下,隻有雷通和橘子在一旁侍立,木安可也不用他們幫忙,他一邊擦拭著,一邊絮絮叨叨地和暗十六說著話:


    “十六,你看,油菜花又開了,黃豔豔的,像不像你姐姐鞋子上繡的那幾朵?對了,在那邊,你找到你母親和你姐姐了吧,現在你們一家是不是生活在一起了……”


    隻是十六啊,你說你喜歡我,可十一年了,你都從未讓我夢到過你,哪怕是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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