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前後後到達白朗所住的病房,首先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白朗,而是那邋遢的一趟床鋪,窗外明亮的光刺在屋內幾個和白朗同是抑鬱症患者的人身上,其中有年輕的,年長的,他們的神情僵硬麻木,對身邊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又不愛與人溝通,臉上的幽靜散發出慘淡的苦痛,周遭的人和事就像透明的一樣,他們或是擺弄手機,或是自言自語,或是單薄的望著窗外。


    而白朗,他裹著被子雙腿彎曲,下顎觸在膝蓋上,眼神空洞黯淡,像深淵、漆黑、望不到盡頭的坑,看不到任何光亮,皮膚暗黃粗糙透著褶皺的右手,在眾人的注視下格外醒目,而他對於處境的淡泊,就像風前的糠般,風一吹,就散了。


    葉然身子咻然一僵,疲憊的瞳孔驚詫不已,她放下零食袋子,坐在白朗身邊,含情脈脈的捧著白朗的臉,“白朗,看看都誰來了。”


    而神情恍然木那的白朗連頭都沒抬,直接側躺在床上,蒙著被,似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現在的狼狽。


    葉多少見狀心痛不已,如刀絞般難受,破碎淩亂的心如毀壞的城池,沒有牆恒,隻要有一點風吹,便會塌陷,那種如腳踩釘子斥痛的感覺讓她時時刻刻警醒,唯恐一疏忽,回憶便會趁虛而入,見縫紮針。


    蘇錦年雖和白朗隻有短暫的交集,情感也不如葉多少葉然那般激烈,但他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會痛,會癢,會難受,門外嘈雜的爭執聲愈來愈濃稠,像黏膩在牆上的飯粒般糊在他疼痛難忍的心裏,今天看到的白朗遠不及那天在他麵前蹦蹦躂躂性情開心的白朗,這,究竟了怎麽了?


    葉多少和蘇錦年在門口站著,整整齊齊,失焦的瞳仁裏蕩漾著驚濤駭浪,如渡過苦海般嘴裏幹澀,此刻的葉然像慰問孩子般,打開零食袋子,薯片,巧克力,辣條……一一給白朗拆開,對於白朗,葉然總是不怒,就算天塌下來也見不到她愁,或許在她心裏始終相信著,總會有那麽一天,她的艱辛陪伴,他會看到,她的癡情苦等會換來一縷清風,在晨光曦微中與他一同攜手,並肩打鬧。


    側躺著的白朗,嗅到了辣條那饞人的氣味,身子驟然坐了起來,撒開攥著很緊的手機,把拆開的零食全部糊到自己麵前,像孩子般吃起了辣條,神色裏有悲傷的障礙隔絕著他尋找快樂。


    葉然嘴角一咧,用平生最溫柔的語氣和力度撫摸他的頭,“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葉多少也借機蹭到白朗身邊,企圖打開白朗的話匣子,“白朗,你還記得我和葉然剛上小學六年級,那時我家有一隻很厲害,隻要碰到比它慫的人就叨人的公雞嘛,雖然它長的小,可是我也害怕,每次你和葉然到我家來都需要扯著嗓門在門口喊,我媽會拿著掃帚一邊哄那個討厭的公雞一邊為你們開路,有一次冬天,它追著我們在村裏跑了很遠,當時我和葉然我們兩個慫貨快被它嚇死了,還是你抽起板鍬去拍它,那天雪下的很大,樹上掛了一層霧鬆,地上又很滑,你一屁股摔倒在地,連樹上的雪花都顫顫巍巍的掉下來……”


    白朗擰在一起的眉宇戛然一鬆,飄渺的神韻定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思緒似乎也隨著葉多少的話遊離到很多年前,一切的一切還很美好的童年,他截口道:“是啊,還好當時穿的棉褲厚,不然我的屁股都要摔成八瓣。”


    葉然也噗嗤的笑了,塞一片薯片到嘴裏,“後來阿姨燉雞的時候,還邀請我和白朗去蹭吃。”言語間有一種專屬於童年的幸福和知足。


    蘇錦年也像真正處在她們話語間所討論的場景裏,竟愣神了好久,看著白朗開始主動說話,沉重的眸子終於舒緩了溫暖。


    葉多少也驚訝了很久,這話匣子一開,三個人像回到兒時般那樣開心,隻是誰也不知道,哪句話會觸碰到白朗那層脆弱的薄紙,微漫又敏感的神經。


    門外的工作人員、患者不停地走來走去,白朗屋內的幾名男子像帶的久了發黴了般,看幾人有說有笑的眼神極度深寒,巴不得她們趕緊離開。


    其中一名年長的男子,像是多年瘋癲,他的臉一直掛著笑,隻是卻沒有笑容本身的溫暖,而是透著陰森,他渾身抽搐著來到葉然和葉多少麵前,臉上的笑像麵癱般一直一直這樣持續,好似別人罵他,他也是一樣的表情。


    他伸手抓起白朗床上的零食,嘻滋滋的全灌在嘴裏,葉多少驚詫,直直的望著白朗和葉然。


    葉然搖搖頭,對於和白朗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其他患者葉深表同情,她又塞給那中年男子一袋薯片,可是他好像並不樂意,圈起胳膊欲要搬走所以的零食,臉上傻裏傻氣,嘴上還嘟囔,“你們……都是……神經病,沒人疼……沒人愛……”。葉多少和葉然傻傻的望著白朗,沒有言語也沒做任何動作。


    白朗漂白的臉刷的一下漲紅,他撲騰一下像那名中年男子樸去,一把摁在地上,騎著他,把所有零食與他隔開,像一串串煙花一樣撒落一地,白朗的嘴角怒氣恒天頻頻顫抖,“你……你這個壞人,搶葉然買的零食……”


    其他人見撒落一地的零食,全部蜂擁而至,白朗便與他們撕扯,心裏的烈火熊熊燃燒著,似是不拿回零食就不罷休。


    場麵一度混亂,屋裏蔓延著烏煙瘴氣的爭吵、撕咬聲,葉多少葉然二人眼睛瞪得溜直,不敢相信的怔愣在原地,蘇錦年沉默的歎了口氣,出門去尋工作人員。


    癱了一地的患者們為了些零食像吼叫的獅子般怒氣衝衝,而白朗,他隻是單純的想護著葉然的心,雖然他的意識渾渾噩噩,但他的心始終都存有一絲空地,在悲痛與絕望中希望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渴求著有一天他不再鬱鬱寡歡,不再忍受抑鬱的折磨。


    葉然看著聲嘶力竭嘶吼的白朗,眼淚像大壩一樣刷的一下決了堤,她也撲騰彎下腰將白朗護在身後,衝那些根本就不會聽任何勸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患者嘶吼,聲音如雷聲般洪亮。


    她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精致的妝容因流淚的速度太快而黏糊到一起,麵容清淡,像看不到愁容,隻是卻束縛不掉那顆纏累她許多年的心。


    葉多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那天的葉然像一名女戰士,而身後的白朗就是她要護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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