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被戲耍的經曆嗎?比如小時候,被同伴往身上扔毛毛蟲;或者,被同學往書包裏灌一泡稀泥。看似無足輕重的惡作劇,嬉鬧一陣也便過去,可於心上,會落下一個淺淺的印。就好像太陽下的黑子,如窗前無論如何擦拭不去的雨漬。可能並不影響你的生活,但,下意識,也許再穿那件被仍過蟲一樣顏色的衣服時,會情不自禁地抖動一下;理包時,會本能的把腦袋湊進去仔仔細細地檢查。


    淩空小時候有個同班,人長得精瘦精瘦的,所以得一綽號叫“猴子”。猴子除了長得精,門檻也精(門檻精,方言,比喻遇事精打細算、不吃虧的人),嘴皮子溜,腦子靈活,特別討老師班幹部們的歡喜。那時,他跟淩空坐在前後座,因為跟淩空家境差不多,所以二人特別要好。


    有一天,猴子對淩空說:“小淩子,你說咱兩是不是鐵哥們?”


    淩空回:“當然是啊。”


    “那既然是鐵哥們,我跟你之間就得有屬於我們的秘密,這才顯得咱兩要好,跟其他人不同,你說呢?”


    淩空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問:“那你要我守什麽秘密?”


    “這樣,我來設一暗號,隻有咱兩聽得懂。以後,我隻要一‘噓噓’,就是有話要跟你說,你‘噓’我,也一樣,好不?”


    “行!”淩空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坐在淩空後麵的猴子,有事沒事就“噓”兩聲,而淩空隻要聽到這聲音,就會把腦袋轉過去。


    一直到,有回上體育課。淩空那時候的學校,操場與教學區域有一堵牆攔著,學生們進進出出,走的是兩扇圓形的門。那個下午,淩空記得很清楚,自由活動後,他跟體育老師報告,去教室喝點水。


    回操場靠近圓門邊,他聽到猴子的聲音,在跟某人說:“你信不信?一會兒我隻要‘噓’兩聲,他就會跑過來。就跟叫狗一樣。”


    跟著他跨過門,看到淩空,他衝他“噓”了起來。


    在猴子旁邊的班長立刻笑了,他說:“切!他本來就在往這邊走好不好?!”


    也是這一天,淩空才想起來,這個暗號,他也曾對猴子使過,可每次,他都聽不見,或者,正巧在跟其他同學聊天。


    淩空覺得自己很可笑。從此,再也沒當他是朋友。


    長大後,淩空跟猴子偶遇過兩次,第一次,在一家新開的商場,淩空家裏投資了這裏,沒事他過來逛逛。結果就撞見了猴子。他早早結婚生了孩子,他讓他家小孩管淩空叫“叔叔”,很是客氣。淩空跟他客套了兩句,推說有事,便擦身而過。


    第二次,在某間高級餐廳,他還是拖家帶口,唯一不同的是,他已成了兩個孩子的爸爸。他還是那樣,讓他的一雙兒女管淩空叫“叔叔”,淩空便也禮貌地笑稱他有福氣、兒女雙全。這一回,他坐了下來,問東問西淩空的家長裏短,淩空雖覺乏味,也都一一作了答。


    臨分開的時候,他向淩空要了微信號碼,淩空給了,但轉臉,他便設置了權限,“不看他”,也“不給他看”。


    淩空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即便短暫的聊天,他能察覺猴子早已卸下昔日的小聰明與飛揚,變得低調謙和。但,那一年,他與班長的對話和笑聲,讓淩空,怎麽也忘不掉。


    對這個人的印象仿佛成了思維運程中的一隻木馬,表麵上他並無害,甚至當大家談到感興趣的話題,也會引起一點共鳴的喜悅,但,隱藏在溝通下的戒備,卻始終提醒著這隻木馬的惡意。


    淩空明白,這就是,信任的崩塌。


    一如他被林妙妙黑手機,在遭遇了三番兩次的大數據殺熟之後,他再去消費,老有種,當上皇帝的感覺,因為,有個聲音始終在腦子裏念:“總有刁民想害朕!”


    於是即便坐在實體店裏,花盛咖啡廳的飲品單上,已然明碼標價,掏出手機付錢時,他還是要問服務生一嘴:“確定是這個價嗎?不會變了吧?”


    服務生小哥佝僂著背,也是很無奈,這大哥舉著手機,半天不掃碼,他歪著身子,都要成溜肩了好嗎?!


    麵上依舊裝和善:“是的先生,就是這個價,不會變了。”


    淩空“哦”了一聲,終於點了微信“掃一掃”,付了錢。


    但起身,他還是不放心。走到對麵桌,問那邊的客人:“你點的什麽咖啡?經典濃縮espresso嗎?是138塊嗎?”


    搞得那邊桌的客人都很莫名:噯?這人是誰?


    而這邊的淩空媽媽則隻能堆起無奈的假笑,跟朋友解釋:“我們家小兒子做事情比較謹慎,嗬嗬嗬嗬……”跟著用一陣花枝亂顫的魔性樂嗬聲,搪塞過去。


    淩空才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他原本以為,今天就是陪他媽過來喝茶,以彌補二老中秋不在身邊的遺憾。沒想到,他媽媽竟然給他排了個局,一張桌子上坐著的母女二人,顯見,是來相親的。


    他準備喝完一杯後就撤,算給老媽麵子。從那邊桌回來坐下,於45度斜角,他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倪晶晶。


    淩空笑,沒想到這麽巧,欲過去打招呼。但下一秒,他看到了令他咋舌的……林妙妙!


    全頭燙的摩卡齊耳短、摘掉眼鏡後的清澈眼神、不誇張的淡妝,仿佛出水紅渠般的容顏。白色斜邊露肩的上衣,搭黑色皮質a字裙,宛若芙蓉仙子。以及腳踩簡單黑色涼鞋、手拎精致小包,這……簡直、絕對,是要上台啊!


    淩空雖在ps林妙妙時,見過她換頭磨皮的美貌,可那畢竟是假的,淩空還“挖”了人家眼睛,給她安上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她確有這靈動、鮮活、驚心動魄的一麵的——淩空感到自己的心,實實在在跳漏了一拍。跟著內裏的節奏便有些紊亂。


    他瞪著那個角度,就像中了齊天大聖的“定”。一直到,他媽媽在旁邊推他:“兒子,兒子!”


    淩空才醒轉過來。


    但他即刻發現,林妙妙跟倪晶晶說完了話,朝這邊方向走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把拽住上咖啡的服務生,擋在他麵前,不讓林妙妙發現他。


    他感到自己的耳朵……很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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