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校對,眼睛不舒服)


    “你怎麽來了?”


    “送骨灰回來。”


    “有啥事嗎?”


    “來看看你。”


    夫妻倆又相識良久,曉星終於大開家門,重重地瞪了眼斜對門的老漢,回頭衝鍾理說:“進來吧。”


    北歐掛畫、棉布沙發、楠竹家具、高梁屋脊、石紋瓷磚、黑鐵茶幾……老丈人家原先的空房變成了客廳,溫馨素雅的裝飾確是曉星喜歡的風格。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客廳,鍾理環視丈人家煥然一新的麵貌,有些敬而生畏。同時令他感到生畏的,還有自己在曉星麵前如客人一般的身份。


    曉星耷拉著眼皮十分鎮靜地燒水衝茶,她把他當成了客人,因為心裏已有主人。鍾理四周環顧一遍後,主動開口。


    “鋪子轉讓了,錢給你。”他從兜裏掏出一張銀行卡。


    “不用!我不缺錢。”曉星衝完茶將銀行卡推了過去,渾身理直氣壯,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也許是因回了娘家身板硬,也許是因她不再需要他了。


    “當是給學成的,還有梅梅的。也沒多少錢。”鍾理低下頭輕聲喃喃。


    “他倆也不需要。”曉星擲地有聲。兩人沉默中她將茶杯裏的新茶遞給鍾理,同時裹緊了大毛衣,等著他說話。


    “大(父親)骨灰昨天……昨天我埋在了墳上,跟鍾瓊兩人。”


    “這是你的事情,沒必要告訴我。呃……我給你寄的東西你收到沒?”曉星皺著眉問。


    “啥東西?”鍾理驚問。


    包曉星身子一起一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良久無言。


    夫妻倆正對坐無言,包芸香忽然舉著兩塊烤紅薯從門口跑進了客廳。


    “阿姨學成呢?他起床沒?我奶烤了紅薯,我給他拿一塊!”芸香氣喘籲籲,滿臉帶笑。


    “起了,房裏呢!”曉星用下巴輕輕一指。


    九歲的包芸香於是舉著熱氣騰騰的紅薯,咚咚咚地大步跑進了學成房間。


    鍾理眼望這一切,怯怯地問:“成成他現在……怎麽樣?”


    “你進去看唄!看他會不會說話。”曉星亦用下巴一指,而後低頭靜觀門口的陽光,一臉冷寂。


    “嗨!學成哥哥給你紅薯!賊好吃!你不是喜歡吃烤紅薯嗎?給你!哎煤球是不是拉屎了,好臭啊哈哈哈……”


    包芸香樂嗬嗬地坐在炕邊遞紅薯,兩眼盯著一貓一狗不動,半晌見得不到任何反饋,小姑娘這才將眼睛鄭重其事地望向了學成哥哥。十歲的鍾學成縮在牆角蓋著被子,臉色如見了鬼一般發白。久久凝望,芸香不懂,靠近後又仔仔細細盯著看,這才發現小哥哥在發抖。


    “你怎麽啦?你是不是餓了?趕緊吃紅薯吧!再不吃涼了!你怎麽啦呀……”


    包芸香皺著臉斜著嘴問了好幾分鍾,發現情況不對勁以後,她立馬舉著紅薯跳出房間找學成媽媽。


    “阿姨阿姨!學成哥哥在發抖!他在發抖!”


    “知道了。”包曉星低下頭故意擦桌子。


    “他是不是發燒了?我奶奶說我發燒的時候也在抖!”包芸香一張小臉滿是擔憂。


    “沒事,香香你先回去吧!等會兒阿姨去地裏了,讓哥哥去你家吃紅薯好不?”


    “嗯?哦……那好吧。”芸香不明所以,愣愣地答應了,但兩腳依然不知往左走還是往右走。


    “香香你先回去。”包曉星又故作忙碌地支人。


    包芸香這才舉著兩塊烤紅薯三步一回頭地往回走。


    鍾理見兒子一聽他來竟在發抖,心裏難受極了,男人不停地撓絡腮胡、搓脖子,滿臉烏黑、脖子發燙,犯了錯的滋味並不好受,他緊張地低下頭,渴望一場最激烈最難聽的譴責,可是曉星一直盯著茶幾不說話。鍾理完全可以拿出以前在國企當幹部的派頭來,誠心誠意地道歉、劈頭蓋臉地自責、正兒八經地保證,但是,他沒有。如今的他已經過了表演的年紀,一切違心的言行不過是末流之舉。


    “你……你最近怎麽樣?”


    “很好啊,忙得很。”


    夫妻之間又是默然。


    鍾理大氣也出不了,真不知該說什麽,從曉星的平靜中他看出了很多。左顧右盼,數分鍾以後,他抬頭正視曉星意欲告別,不防備門口走來一人,是包曉星的大堂嫂。


    原來,包芸香回到家門口時發現鄰居奶奶(指哈哈奶奶、包維籌母親)在門口的太陽地裏擇菜,她於是走過去一五一十地將學成哥哥的情況告訴了哈哈他奶奶。維籌母親多疑問了幾嘴,起初沒當回事,沒幾分鍾腦子反應上來了。芸香說學成家裏來了男人,學成在炕上渾身發抖,過年時她曾聽曉星說學成爸爸經常打人,這陣子又聽包家灣人說曉星她女婿好像回來了。一來二去,老太太串了起來,立馬脫下圍裙小碎步跑去星星家看情況。


    一進門果然看見了熟麵孔,多年不見,維籌母親仰望著鍾理有些遲滯。


    “哦!你就是學成他爸爸呀!”維籌母親指著鍾理一臉慈眉善目地注視。


    “嫂子你來了!”曉星起身迎人。


    “哦哦……我……我借你點醋,家裏醋沒了。”維籌母親結巴著坐在了沙發邊。


    “哦!是你是你!我記著你!你倆結婚的時候你來這邊接親,我從你手裏要了個大紅包呐!那時候你沒續胡子,我記著才二十幾歲!”大嫂笑眯眯地指著鍾理說。


    上了年紀的人想得多。維籌母親還以為鍾理要來家裏離鬧事,打算過來看看情況調和調和,沒想到此刻端詳鍾理,見他臉色十分不好,心中有點意外。


    “嗯。”鍾理挪了挪屁股,朝沙發那頭坐去。


    “你現在也回來了?我聽人說了,那……鍾理你是專門處理你父親的事兒,還是以後留在老家了?”大嫂和顏悅色地問完,兩眼瞟了下曉星。


    “還不定。”


    “哦!也不急。個人把個人處置好,再說其他事情。想當初呀,你可是請了一輛大卡車把我們星星娶走了!那大卡車藍色的,停在巷子裏,把整一村給堵住了。迎親那天多熱鬧哇,村裏男女老少都來看,炮仗在家門口響了一圈又一圈,震得我耳聾!維籌憨憨地十來歲了還在卡車下麵撿炮仗玩。咱家人一道道攔著,你一道道送紅包,最後把新娘子抱走了——也是春天吧,那天星兒穿著洋氣的白婚紗,頭上紮著紅頭花,做了電視裏的大卷發!你穿著新郎褂子,在人群裏撒喜糖,嘴上甜甜地喊人。星兒出嫁的鞋子襪子還是我跟她二嫂幫忙挑的呢!那時候包家垣人誰不說星星找了個好女婿?能耐人還英俊,有學曆有技術,還是混深圳的,姑娘們可羨慕啦!現在一眨眼啊二十年過去了,哎……孩子也這麽大了,怎麽好過怎麽來!一把年紀了,誰也別為難誰。星星在深圳是一個人,現在回村了可不是咯。人呐,格局要大!不能揪著不放是不?”大嫂說到這裏,湊到鍾理跟前笑了笑。


    “星星現在是回來了,她老說她一回村變了個人似的,輕鬆了很多。她要搞承包種豆子,讓她去!別幹涉!鍾理你是混大城市的,是有見識的人,嫂子這輩子沒出過包家垣,說話不一定對。但一個人高興不高興、快活不快活,那是寫在臉上的。你倆這樣子明眼人一看也猜得出。不如這樣,各自先好好活著,自己過明白了過順遂了,咱再說婚姻的事情、孩子的事情。給人喘口氣,你也喘口氣,歇一歇,想一想,心靜靜,你說大嫂子說得對不?”


    鍾理低頭沉默,感受到了某種智慧的襲擊,他無地自容。


    大嫂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鍾理聽得沉靜,曉星兩眼空泛。大門一直開著,鄰居的老大爺早過來偷聽了,包芸香和芸香奶奶也過來看熱鬧,鍾理見人多不便提出要走,維籌母親代替曉星笑盈盈地送他離開。


    原本,包曉星想當麵義正言辭地提離婚,因顧忌學成在房裏會聽到所以一直沒開口;後來嫂子來了、看熱鬧的也來了,她更開不了口了。送走所有人,她回到房間望著癡癡呆呆的兒子,隻有歎息皺眉。學成蜷在炕西角,她盤坐在炕東邊,靜靜對望,默默流淚。所謂的人生絕境,沒有絕對的,隻是相對的。視角不同,角色不同,上山下水的感受自然天差地別。


    中午嫂子叫過去吃飯,吃完飯曉星戴盔披甲一般帶上東西去地裏幹活。潛心勞作,置身田野,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治愈。與天地溝通,被自然治愈。


    很快,曉星女婿來家裏的事情從包家垣傳到了康鴻鈞耳中,打電話的是村長包棣通。村裏人添油加醋,包棣通額外再撒點鹽,整得康鴻鈞有了顧慮,好些天沒有聯絡曉星。康鴻鈞愛曉星也愛名聲,對他一個中年人來說,名聲等於尊嚴,名聲等於誠信,名聲等於生意。外人不清楚曉星離沒離婚他清楚,即便再惦念心上人,鴻鈞也因顧慮而止步。


    最近曉星特別忙,垣上連著半月沒下雨,可灌溉的水田排著隊等灌溉,灌溉不了的地方她擔心出不了苗,別人怎麽安慰她也聽不進去,一柔弱女子天天騎著電動車在各處查看。今年會不會春旱她算不來也不敢賭,一口氣在地裏投資了十萬多,絕不能出什麽閃失。包曉星急得已經在聯絡租灌溉車的事情了,以致於鴻鈞多日沒聯係她竟沒反應上了。


    鍾理這天從包家垣走了回去,一路上觀山賞天,通體飄飄然,心裏沉甸甸。沒想到一農村大嫂的境界比他一在外混的人高出那麽多,他反反複複思忖曉星堂嫂的話,覺句句在理句句是解。他通竅了一般,果真將他倆感情的事情放了下來,將對兒女的愧疚也暫時放下,他必須要先救活自己。


    救活自己,從哪裏開始呢?鍾理一路思來想去,隻想著把老房子重新修建,一來滿足父親的遺願,二來理所應當、麵上好看,三來自己有個落腳點。


    深圳已無活路,故鄉蘊藏生計。翻新後的房子將是自己以後從頭再來的出發點。不管做什麽,在村鎮上,一點點資金便可以盤活一個夢想。何況曉星在這裏,何況兒子在這裏,何況他從不在乎鄉裏人對他的看法。如果說深圳人的眼光扼殺了鍾理的鬥誌,那麽在故鄉,他的鬥誌秒殺了鄉裏人的眼光——這自信也許生來就有,也許是因他生於鄉村了解農民。重建房子的想法越來越強烈、迫切,迫切到這些天鍾理一個人拿著卷尺不停地在老房子裏測量、設計、記錄。


    不如先將兩人的感情和兒子的事情放一放,建好房子再談下一步。規劃一開始,如飛出之矢,一發不可收。鍾理相信在農村也可大有所為;鍾理相信歲月會助他解決問題;鍾理相信一切正在變好。


    一個人一把椅,一對耳一群鳥,一雙眼一團雲,一支煙一陣風,一個微笑一天明朗。這段兒的鍾理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曬太陽,他對故鄉陽光的著迷如同真理和幸福一般。


    “明天周末你爸爸媽媽回來吃飯,冰箱裏存的菜不多了,仔兒啊,你下午上完課,陪奶奶出去買個菜唄!”三月二十七日中午,二老二小正吃午飯,董惠芳忽然開口。


    “我去吧,誒讓他媽媽買吧!”老馬客氣。


    “不用哈哈,我自個想出去透透風,看看深圳。有時候不確定買啥菜做什麽飯,到了市場一看會有主意的。”董惠芳笑回。


    “現在是雲買菜,在線買菜!y情期間出不了門家家這樣,買菜的軟件多得數不清,我們三前陣子相依為命時,全是我在手機上買菜,我爺爺說價格還行,質量也不差!出去買菜多費時間呀,一來一回兩個小時!”少年不願出門。


    “真是個懶蟲!”董惠芳戳了下仔仔的額頭。


    “你真想出去,拿著通行證,帶著漾漾去!漾漾知道去超市怎麽走!”老馬說。


    “哦!漾漾也知啊!”董惠芳摸著漾漾的頭跟發現金子似的驚喜。


    “寶兒,爺問你個問題,買洋娃娃、彩筆和紅裙子的超市,你知道在哪兒嗎?”


    漾漾抖著身子點點頭。


    “怎麽走?”


    “先過那個白色的橋,然後找超大的大熊熊,接著去……那個有彩燈的大門那裏嗎?”


    “對頭。我娃兒腦子沒問題哈哈!”老馬得意地點頭。


    “正好!我跟漾兒去買菜,順便找找有沒有理發的,她頭發底下不齊,家裏也沒有工具。”董惠芳笑看小孫女。


    正說著,老馬的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後一問,原來是方啟濤那小子打來的,奶聲奶氣地直奔主題——要跟漾漾說話。老馬笑著搖頭,將電話給了漾漾,兩孩子隔著屏幕咿咿呀呀地分享手裏的新玩具和家裏的新朋友。


    下午兩點馬行俠打來電話,告訴老馬天民身體又不行了。老馬朝天民兒子馬俊傑打去電話詢問,一聊聊了一個鍾頭,不外乎病危啊、醫生啊、用藥啊、住院啊這些話題。目下不能無限次地出家門,老馬將出門的機會留給了董惠芳,自己隻能通過電話問候老兄弟。掛了電話又是長籲短歎,老馬近來特灰心喪氣,回屯的念力越來越強。


    “原來在會展中心梅花廳的實體會議變成雲會場、雲上會,實際上就是直播!請幾個行業大佬來我們的演播室,就專業問題進行在線直播。在安科展開展的一周裏,每天組織多場直播,讓廣大的行業同仁可以隨時選擇自己感興趣的直播間進去聽會、交流、提問。直播在當下的技術來講,是不難實現的,會議過後,我們的編輯記者馬上把會議內容整理成專業報告,發表在我們自己的網站上、公眾號上!”


    “馬經理你把剛才說的雲上展的概念再講講,我估計好多人跟我一樣還不太明白!”大會議室裏,李玉冰指著站在主講台上的馬桂英說。


    “好!我再講一下!什麽是‘安科展雲上展’,就是原先傳統的所有展會內容,全部以在線的方式實施。請領導來會展中心的開幕儀式,變成領導在線出席的雲開幕!原先按麵積算的展廳,現在全部做成三維展廳,放在安科展雲上展的空間內。客戶想參展提供資料,我們的技術人員將資料合成三維圖,也是以麵積收費,但是單位費用多少還有待商榷,畢竟這不是實體展會,不能以往年的價格為參考!整個雲上展的招商,全部以電話、網絡為主,因為y情期間的流通是有限的,封閉期間我們冒然去客戶公司也會給對方造成壓力!所以,安科展雲上展的報名、簽約、參展、頒獎、活動全是以在線方式進行,說白了,這次的春季安科展,我的想法是做成線上狂歡的這種,跟我們看春節聯歡晚會差不多!為了實現這個概念,這次春季安科展的最大落腳點可能在推廣、三維製作這些方麵。”


    “懂了懂了!”隆石生指著大屏幕頻頻點頭。


    馬經理看了眼其他同事似懂非懂的神情,繼續解釋:“其實邏輯很簡單,咱業務員不要被雲啊三維啊這些概念迷糊了。比方說抓獎,往屆的活動是大家坐在下麵領導在上麵抓名片,現在不過是把這種形式變成了網絡小遊戲!需要大量投入的是我們的技術人員,甚至需要外包一些技術大牛來實現這次雲上展的落地!我們會展部和業務部需要做的是向客戶說清楚本屆安科展的新形式!當然,到時候蘭姐這邊會拿出具體的文件資料供大家統一口徑、傳閱說明!”


    “會的會的!你再講講那個‘雲上展’的什麽‘雲板塊’!我聽得雲裏霧裏的!”伍明蘭皺著眉說完,底下好多人捂嘴笑。


    “在展會的板塊設計上,我們除了傳統的那些劃分——大方向上硬件產品、軟件產品——之外,為了凸顯這次的雲主題,我的想法是額外設置一個展館,叫‘雲技術展’或‘大數據展’。這個展館內專門收集行業內做這些服務或產品的企業,並把這一板塊作為我們今年春季安科展的招牌去推廣!比如做安防監控類企業的雲存儲技術、雲傳送技術;做智能交通這塊的雲服務技術,反正涉及到雲技術的客戶我們業務員們要一一去溝通!將這些技術、產品、企業擇出來放在一個展館內,然後全行業推廣!”


    “馬經理,請問……雲展館怎麽算麵積呀?”安科展會務部的潘玲玲怯生生地問馬桂英。


    “呃……雲上展,我們自然地想,隻要存儲空間夠可以無限地收納企業的訂展需求,就像一個網站可以無限地發布消息一樣。但是,考慮到技術方麵的難度、觀眾觀展的便利性、參展企業的一個篩選,我想,雲上展每個展館的麵積不會太大。當然,這需要你們伍經理去跟公司的技術部協商,我現在隻是提出一個想法和理念。”


    “蘭姐你記著哦!過後跟技術那邊商量出結果了告訴我!”李玉冰衝伍明蘭說完埋頭在筆記本上記錄什麽。


    “嗯。”


    “還有人不明白今年安科展雲上展的理念嗎?”


    “我們明白,客戶不一定明白!畢竟看不到實體的東西,有點玄虛啊!”業務員高白冰撓著頭發笑。


    “你放心,如果你能明白,你的客戶肯定也能明白!整個安科行業裏唯一不研發技術不生產產品的公司隻有一家——南安傳媒!我們的客戶哪一家不是做技術的?何況現在技術遊走的方向正是雲啊、數據啊這塊,我都懂,還有誰不懂?”馬經理說完,又一些人笑了。


    “是這樣,這個雲上展的概念不是不可行!在y情期間,與其像其它會展公司那樣擱置不辦展,不如嚐試一次在線辦展!而且雲上展的成本要比去會展中心參展的成本低很多!為了順利推廣,咱們接下來得加大火力把安科展雲上展的示意圖和推廣資料做出來,越簡單清晰越好!然後嘞,業務部去談幾個大公司過來,讓這些領頭羊提前參展,會務部先做一個三維模板出來,這樣可供整個行業的大小企業參考、理解!現在時間很緊,伍經理、馬經理你倆先把雲上展的理念落實,落實到一份文件上,文件裏的概念必須易於理解易於傳播!然後你倆再做個雲上展的參會時間表,表裏最好把我們安科展的傳統項目全塞進去!這樣我明後天拿著這些資料去跟其他領導談,如果公司領導都認可了,咱們今年春季的安科展就這麽辦!”李玉冰拍板。


    “好!好!”馬桂英、伍明蘭點頭應承。


    “好!咱們……咱們給我們的馬經理鼓鼓掌吧!雲上展的概念非常先進,如果不是因為y情,恐怕國內還沒有哪家公司會在網站上、手機上開展!了不起了不起!”李玉冰說完滿麵春風地朝馬經理鼓掌,安科展所有參會的同事無論明白或不明白的,紛紛舉起手為馬桂英鼓掌。


    散會後安科展雲上展的想法先是轟動了南安傳媒,不久轟動了整個安科行業。雲上展開展那天,深圳都市報、南方新聞集團、廣州報社等二十多家媒體單位專門采訪或轉載了南安傳媒雲上展的概念和動態;展會行當的五六十家會展網站也紛紛轉載或跟進安科展雲上展的開展情況。展會結束那天,南安傳媒在y情期間以在線開展的方式維持行業經濟活動的舉措得到了政府相關部門的點名讚揚,這一雲辦展、雲開展的方式後來被會展行業的企業紛紛效仿。


    開了一天的會議,解釋了一天的雲上展,馬桂英早累得虛脫了。晚飯時她回到自己辦公室裏喝水,休息時翻看手機,先是收到了漾漾幼兒園四月一日開學的通知,後看到了老頭發給她的消息——“趕緊給我買票,我想回去了,在這兒實實待不住了。”風光了一天的馬桂英忽看到這句話,仿佛被人潑了一翁冰水。她打通了老頭的電話,開口先問婆婆在不在身邊。


    “不在,她帶漾漾買菜理發去了。”


    “你咋又想回去?”桂英一出口淨是訓斥小孩的口氣。


    “你婆婆在這,不方便!”老馬在陽台上吼。


    “咋不方便!那麽大個家不夠你住?”


    “仔仔說他們學校四月份開學,今天他爸爸告訴我漾漾也是四月開學,兩娃兒開學了家裏隻我跟你婆婆,隔不膈應啊!”老馬對著手機喊。


    他們父女倆,明明情濃,一開口總是吼。


    “我婆婆有家呐,人家在深圳待不久!老張家惦記著呢,我婆婆過不了多久肯定會被接走,現在致遠上了班,你要回去了誰管漾漾?誰管漾漾!”桂英壓製著火氣用牙根咬字。


    “嘖……籲!”老馬重重一歎,竟無言可對。


    父女倆沉默了一會,桂英緩和語氣道:“你先等等,等一兩月!等我婆婆這邊的事兒有眉目了,你再回去!我不會攔著你的!大不了到時候請個保姆照看漾漾!”桂英說完緊緊地皺著眉,雙眸中除了生氣還有很多難以描述的情緒。


    老馬舉著電話,啞然。


    “我婆婆跟那張叔人家是夫妻!合法夫妻!現在不過是出了點問題。何況人老張家的兒媳還懷著身孕呐——五個月多啦!那邊根本離不開我婆婆,你是沒見我婆婆在張家是什麽樣兒!她自己根本不想來這邊,現在隻是在咱家偶爾避一避,緩解緩解!你現在提出要回去,我婆婆還當是因為她來了所以你要走!你叫人家心裏多過意不去!這些年她從來不來廣東,好不容易來一回,你揚言要走,她能待得舒坦嗎?”


    老馬別過臉長歎。


    “你再等等,急這幾個月嗎?實在不行倆娃放暑假了你回去!六月份放假,現在(快)四月啦!”


    “知了知了,掛了掛了!”


    老馬說完,眯著眼隔老遠按了紅色按鍵,然後自己躺搖椅上籲氣。


    雲上展的想法馬桂英醞釀了一整晚,今天被同事們誇讚了一整天,女人從未有過的好心情晚上被老頭的一通電話打得七零八落,整個人再也得意不起來。


    為什麽她會對父親提出離開感到極端憤怒?是因為婆婆、因為漾漾嗎?桂英歎息著抹眼角的淚。


    是因為舍不得吧。明明舍不得老頭從她身邊離開,她還對著他大呼小叫又凶又吼,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父女關係。桂英想不明白,糟糕的感覺讓她沮喪發蔫,馬經理一個人在辦公室裏黯然發呆,直到工作推門進來,直到晚上十點回家。


    三月二十八日,這天周六。包曉棠上午看了幾個小時的會計教材,中午餓得想吃老家的燴菜,上網查了下菜譜,決定試驗試驗。洗完菜曉棠開了鏡頭,直播烙千層餅、做陝西大燴菜的視頻。也許孤獨久了需要交流,曉棠一邊和麵一邊與鏡頭裏莫須有的粉絲閑聊,聊如何和麵、如何烙餅、如何選粉條……雞毛蒜皮的生活,總需要一股整合的勇氣,需要將零碎串成壯觀的動力,需要在低頭苟且搪塞沉溺於雞零狗碎的時候,內心仍有一鏗鏘無阻的夢想在調和、在引領、在抵消。


    直播進行到下午三點曉棠吃完飯才結束。那頭的任思軒周末午後刷小視頻,正好刷到了曉棠在做飯吃飯。他笑眯眯地看完整場直播回放,好像自己方才與佳人相約共赴午餐一般。遠遠綿綿的喜悅滋養著青年人的無聊,看完視頻又頻頻倒退,撿曉棠露臉的幾段循環播放。思軒捧著ipad著迷間,忽然想起曉棠曾說她今天要相親的,可她的直播進行到下午三點才結束。任思軒不解真相,入魔一般地猜測、幻想。


    因為y情他和曉棠年前常去的私語咖啡館一直沒有開業,不去咖啡館之後他倆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再也銜接不上。為複原自己和曉棠的正常關係,任思軒絞盡腦汁運籌帷幄,最後火速買了一個辦公室可用的咖啡機以及各種女孩喜歡的咖啡豆,準備下周搬到公司去喝咖啡,這樣兩人興許能有進一步交流的機會。


    三月二十九日,這天周日。包曉棠晚飯前又開啟了直播,直播給缺耳剪指甲、煮雞胸肉、撕肉喂肉吃。每逢有缺耳出境,粉絲多少會活躍一些,曉棠淡淡地在鏡頭裏逗貓,看得思軒也甜蜜蜜的。任思軒猜測曉棠謊稱相親是為了和湯正劃清界限,他幻想曉棠如嫦娥仙子一般冷傲孑然又一心純淨。


    戀愛不分幾次,隻分零次和零次以上。從未和女孩有過親密接觸,任思軒夢想化地將所有純情浪漫的場景全部設置在曉棠身上,以至於從不考慮他們之間的種種差異。他曾經也暗戀過一個女孩,花光了整個青春期的時間,暗戀帶給他的自卑和壓抑直到工作以後才慢慢消除。如今喜歡上曉棠,於他而言來之不易。他該怎麽讓自己走出感情的黑洞、讓曉棠對自己產生美好的感覺,這問題逼得思軒瘋狂。


    周一一早,咖啡機放到了辦公桌上,同事們嘩然,紛紛過來看熱鬧,曉棠自然也來了。任專家像個解說員一般有板有眼地解說咖啡機如何使用,正義的眼神凝視過每個人的眼睛,獨獨除了曉棠。同事們舉著各色杯子來接咖啡時,思軒皆微微笑地幫助他們,獨獨曉棠來接咖啡時他緊張地不敢上前,躲在一米遠撓鼻根。懦弱的單身青年,他怕自己在曉棠跟前結巴發抖,怕自己在她麵前臉紅露餡,怕自己讓對方看到他喜歡她。


    思軒憎恨自己的懦弱。為什麽越喜歡她越害怕她?為什麽越在乎她越疏遠她?為什麽越是非她不可越要以冷漠無視來對待她?當同事們品嚐著他花心思花大錢買來的美味咖啡時,思軒卻陷入了沮喪的深淵。他衝著麥依依開玩笑、朝著呂娜打趣,唯獨不敢看曉棠一眼。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是明明無法抵抗這股思念,還得故意裝作絲毫不把你放在心裏;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無法抵抗這股思念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不把你放在心裏,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三月的最後一天,方圓上下起了毛毛春雨,包曉星不得已停耕休息。家裏早亂成一團,兒子學成的衣服好些天沒有換洗,煤球和年年也渾身臭臭的,女人忙了一天家務活,晚上空餘時才想起鴻鈞這些天沒來找她。曉星翻看手機一看,已整整一周鴻鈞沒有來包家垣了,她發的好多消息鴻鈞的回複總感覺少了些熱情。包家垣是棵走風的大樹,她早猜到鴻鈞為何不來。


    晚飯後打著去理發的名義,曉星將兒子托付給大嫂,自己穿著灰色複古長裙、荷葉袖的針織衫、銀白色的蛋卷鞋去了鎮上。理完發已晚上八點了,曉星滿懷欣喜地去了惠民農用機械店裏,彼時鴻鈞的客廳裏有人,曉星用暗綠色的西瓜帽遮住自己的臉龐,悄無聲息地從旁邊走進了鴻鈞的房子。客人見店裏有婀娜的女人走過,個個有眼色地道別離開,鴻鈞送完客直奔房間。


    “你怎麽來了?”康鴻鈞坐在床邊的大沙發上笑眯眯地望著曉星。


    “你不來找我,所以我來找你啊。”曉星躺在鴻鈞的床上,抱著枕頭一臉幸福。


    “你太忙了,哪有時間接見我?”鴻鈞慘淡地笑。


    “我以前更忙,你不也來嘛!”


    康鴻鈞想起了曉星的丈夫,忽然間心裏揣著塊百十斤重的泰山石。


    “怎麽?你不歡迎我嗎?”曉星坐了起來,兩腿下了床,隻因她分明看到了鴻鈞臉上的嚴肅。


    “沒!我從來沒有不歡迎誰。”


    曉星注視鴻鈞良久,見他看也不看她,心裏忽然有點冷。女人長歎一聲,撿起床上那柄墨綠色的帽子,重新戴在頭上,然後穿好小鞋。


    “我來鎮上理個發,順便看看你!你不是有客人嗎?那我先回去了。”曉星整理好以後大步朝門口走去。


    鴻鈞忽然錯愕,靜觀她離開他的房間,聽著曉星嗒嗒嗒地走過他的客廳去大門口開門。方才送完客人他給大門上了鎖,曉星力氣小開不開,鴻鈞趕忙起身去幫忙。男人打開了大門,望著一臉冷峻的曉星正欲奪門而出,他驀地從後麵抱住了她,把她抱進門裏,然後將曉星按在門上親吻起來。


    晚上十點鍾,康鴻鈞望著懷裏的美人兒,終於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你還沒有離婚,外人不知,我知。我之所以這些天沒去找你,是考慮到兩個家庭和兩邊的孩子。風言風語傷不了成年人,但是會傷害小孩。”


    半晌,曉星失神道:“我好不容易下決心擬了離婚協議書,一條一條寫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沒有收到。他先一步回來了。”


    “我知道。婚姻是個規矩,約定俗成的規矩,不能輕易打破。”


    “我以前也那麽想,可是回來後,想法變了。相比順從規矩,我更願順從自己的心。規矩是沒有年限的,但是我的歲月有。如果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紀是二十歲到四十歲,那麽,我已經過了,是殘花一朵了。感激你垂愛,讓我感覺自己還不老,還依然美好。我對他已經沒有留戀了,後半生,大概率上我不會再結婚了,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一點也不怕,還有點歡喜。”


    “你這分明是壓抑太久之後的釋放。”鴻鈞笑著撫摸曉星的頭發。


    “是呀。社會用各種方式在打壓人的天性,我已被打壓四十年了,算不準我這輩子能活到八十、七十還是像學成爺爺一樣活到六十多,剩下的二十年我隻想灑脫一點。我不敢挑釁規矩,但也不想順從規矩。你說我們這樣對小孩不好,難道那些為了小孩不離婚的家庭就一定對小孩身心好嗎?我對我的兒子,和我對我的感情,這是兩件事情。”


    “可能……我沒有你的勇氣吧。”


    “沒關係,就算是露水情緣,我也很感激能遇見你。”


    “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知道的。”


    “剛才如果你不攔我,恐怕我以後再也不會找你了。”


    “我知道,你被男人傷了。”


    “不對!我是我被自己傷了。往後,我再也不會傷害自己了,也不允許他人有機會來傷害自己,或者我兒子。”


    “為什麽你又柔弱又剛烈呢?”鴻鈞雙手捧著曉星的臉蛋看不夠。


    “因為我覺醒了。”


    “風言風語厲害,何必招惹呢?在你離婚之前這段時間,我盡量少去包家垣。我知道你果決你厲害你說到做到,但也盼著你能尊重我的想法,畢竟我兒子看著呢。無論咱倆結果如何,你隻要記住我會永遠守著你就好。從來從來,我康鴻鈞從來沒有在一個女人麵前這麽沒有方寸!星兒你給我時間,千萬別像今晚這樣一離開再也不見!”鴻鈞捧著曉星的臉言語顫抖。


    “好!放心!這段時間地裏忙,我也沒時間接見你。”


    兩人相視一笑,曉星將頭埋在鴻鈞胸腔裏,享受他純粹的保護和愛護。兩人聊完感情,曉星轉移話題說她想買灌溉車,兩人於是聊起了買灌溉車的可行性,大晚上聊完灌溉車曉星又一發不可收拾地講起了旱地施肥、豆子出苗、苗子出蟲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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