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蘭姐!上好的滇紅,溫和不上火,您嚐嚐。”狹小的待客茶幾上擺著一副簡易而精致的茶盤,茶盤上放著一柄古典光亮的手工紫砂小茶壺,核桃大的褐紅茶碗東邊一個西邊一個。西北人馬桂英嫻熟地衝了一泡醇香的紅茶,提壺慢慢倒入兩小茶碗,而後將西邊的茶碗朝安科展會務部經理伍明蘭推了推。


    “哎!我這心情,配不上你的好茶呀!”伍明蘭一口嘬了,跟喝水似的。


    “消消氣!”馬經理說著,又沏了一壺茶,給伍明蘭斟上。


    “哎現在這展會辦得……越來越糟心了,要人沒人,要資源沒資源,要支持沒支持……明麵上一套,背地裏一套,承諾了、給話了、拍桌子了,後來又三番兩次地推脫,推脫到不了了之……”又胖又黑的伍明蘭說完端起一小杯茶,又一口喝完。


    “跟老封吵……沒有意義。現在經濟環境不好,各個公司都難熬,內鬥——說白了無非爭權奪資源,不止咱一家如此,天下的家族企業——我看都一樣。蘭姐,您寬寬心,盡力便好,別搞得像我這樣處處得罪人!”馬經理說完,又倒了一壺茶。


    “越是經濟環境不好,越考驗一家企業的德行。順風順水年年大賺的時候,什麽都好說,一旦平穩了、緩慢了、倒退了,牛鬼蛇神的玄幻事兒全出來啦!製度——製度不頂事,管理——管理沒水平,部門關係——哎更甭提了……前段兒私下辭退了兩編輯,一分錢沒賠!還一頓嚇唬人家,那jacky說什麽泄露內幕消息告人家坐牢——你瞧這德行!那是為公司奉獻了八九年的老員工,搞得跟敵人似的,桂英你說說……哎……”伍明蘭瞪著又圓又大的眼睛,滿嘴的話戛然而止,說不下去了。


    “行啦行啦不說了,展會的問題你會務部一車、我業務部一筐,咱兩個專做安科展的湊在一塊兒,再聊這個,沒幾句好聽話了蘭姐!消消氣,喝茶!”


    馬經理說著又泡了一壺茶,兩人抿嘴品茶,吮吸茶香,將諸多煩惱拋在一邊。


    話說,馬桂英所在的公司名為南方安全科技展會公司,這家公司隻是老錢總旗下的公司之一,總公司名為南方安全科技傳媒集團,業內簡稱南安傳媒集團或南安傳媒。南安傳媒集團從一本雜誌發家,後從一本雜誌擴展到數本雜誌,再後來將業務擴展到展會、會議、會務、行業協會等等,覆蓋行業除過安科行業,還有交通、無人駕駛、航空軌道等大行業裏的部分細分領域。


    南安傳媒集團,其業務無論是雜誌、展會還是協會,宗旨始終是服務並引領整個安科行業,提供行業內企業交流溝通的多樣渠道,為行業對話、前瞻技術探索、政策分析提供一個公正的、中間的大平台,同時南安傳媒也致力於為整個市場的健康、積極、持續發展做出第三方力量的貢獻。


    回歸到南安傳媒的安科展,目下馬桂英所率領的部門是展會最大的部門,主要負責展會的硬核業務,每年定量定額地確保參展企業、參展觀眾和展會營收。伍明蘭所負責的會務部,承擔著展會期間所有的會議和論壇的順利舉行。


    那麽,讓馬桂英一直加班加點努力付出的安科展,最終會以一種何樣的麵貌出現在觀眾或企業麵前呢?


    從流程上講,展會開館那天,盛大的開幕式第一時間將登上各大媒體的頭條,開幕式後展覽正式開始,觀眾排隊、安檢進入展館參展。開幕式後相關的最高領導將在老錢總的帶領下參觀行業內的領頭企業,接下來是領導頒發各大獎項,主持或參加相關的論壇,發表政策動態或官方看法。在開幕第一天豐富、隆重的各項儀式之後,展會進入展覽環節。首先是專業觀眾持票參展,最後是普通市民購票參觀。在安科展的曆史上,2014年,那一屆的秋季安科展之火爆,堵塞了會展中心前後的幾條路及數個地鐵站,為此老錢總還被鵬城公安局叫去就安保問題進行談話,可想當年盛況。


    參展期間,在深圳會展中心巨大的主場館和其它八大展館中,來自全國乃至全世界安全科技領域的企業們在各自精心裝修以後的展位上展出自己的拿手產品、最新技術、服務模式等等。展覽期間,參展企業之間可以通過密集地行業接觸,實現自己在領域內的種種商業目的——宣傳品牌、推廣產品、尋找合作夥伴、尋求供應鏈上的互助、達成某種共識、拿到某類獎項或榮耀……


    除過展覽,會議和論壇是展會服務的第二大主力。屆時,安科展會租用會展中心的各大會議室,承辦各種會議——有南安傳媒集團內部各部門主辦的會議,有企業冠名、南安傳媒承辦的,也有企業借寶地自己主辦的……舉辦會議或論壇的目的是更進一步地聯絡或接觸行業內的專業人士、相關領導,或者更加集中有力地宣傳冠名、讚助企業的新銳產品或明星產品。在為期一周的安科展展覽期間,每年均有三四十場會議、論壇,吸引數千位業內人士參加會議或發表講演。


    展覽期間,主辦方或參展企業也會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吸引觀眾或目標客戶。比如魔術或舞蹈表演、宴請或大型聚餐、現場搶紅包、抽獎送禮品、遊戲比賽、產品體驗、大促銷等等。有一年有一家企業大抽獎,三等獎直接送了觀眾十台當年的新款蘋果手機,二等獎一萬元和一等獎三萬元,均是在現場靠觀眾投遞名片、主持人當場抽名片送出的,那場活動雲集了業內數百人,其熱度維持了整整一天,成了那次展會主展館內最引人關注的公司。


    “belle,那個……你過來一下。”下午三點,心血來潮的joden提起電話喊自己的秘書。


    窈窕的belle敲了三下玻璃門,而後繞過被玻璃隔住的獨立迷你會議室,穿過具有藝術感的小會客廳,在一張兩米長的白色光亮辦公桌前駐足,望著坐在舒適名貴座椅上的joden。


    “有事啊joden?”belle柔和笑問。


    “那個……是這樣,咱不是開完了那個啟動會嘛,你安排一下,搞個什麽聯誼的活動,把咱們眾城會的幹事請過來聚一聚,吃吃飯飯玩一玩熱鬧熱鬧!”joden微微笑地描述著腦海中正幻想的畫麵。


    “聯誼?今晚還是周末?”


    “周末吧,最好明天,今晚不行。今晚我交代了李繼文他們一點事兒。”


    “呐……選一家餐廳聚餐,然後去咱們常去的那家ktv唱歌,怎麽樣?”


    “可以……你再想想,最好吃飯時搞些小活動調節一下,整得豐富一點!哦對了,除了jacky和眾城會的人,行政的老封、人事的李芳、財務的席晨光還有老羅、蔣總、編輯部的、設計部的,但凡跟眾城會相關的人,都挨個請一下,你讓jacky去請幾個老總吧。他們願意來的、或帶本部門員工的,也可以。你合計合計寫個流程還有預算出來,然後在係統上報一下!”


    joden坐在白色的大椅子上搖搖晃晃、指指點點地說完,belle正打算回身去自己的辦公位上安排,剛轉身被joden又叫住了。


    “哎等下,那個……不要在群裏發出來哈,當麵問,或者在微信上單獨問。”


    joden用心叮囑,belle點頭會意,轉身去找jacky協商,而後兩人分頭去邀請相關人等。這頭的周末聚會剛剛定下來,那頭消息發達的隆石生吃完晚飯利索地來到馬桂英辦公室裏八卦。


    “聽說了嗎?他們那頭在搞聚會呢,神神秘秘的,避著咱這邊。”隆石生自顧自地拉椅子坐在馬經理對麵,然後擰開杯蓋喝了口枸杞菊·花茶。


    “不知道誒。噝……咱這邊都焦頭爛額了,哪顧得上他們聚餐呀。”桂英關了電腦上的文檔,將椅子朝隆石生的方向挪了挪。


    “該去的全去了,不該去的也去了,你猜誰去了?”隆石生咧著嘴故作神秘。


    “誰?”


    “那些老的,公司的副總除了咱李總,其他幾個都去了。你瞧瞧這陣仗,原本聽說隻是部門聚餐,最後弄得半公司人去了,聽說規格立馬提了好幾個檔次!還分兩撥呢,經理層以上的包溫泉、打保齡球,普通同事唱歌、去酒吧玩。”


    “沒想到公司的幾個副總也去了!真希望李姐在呀,李姐在的話不至於這麽一邊倒的。”馬經理有些吃驚,卻盡力掩蓋著臉上的吃驚。


    “就算李姐在,也是今時不同往日啦。前多年吧……好像你還沒到公司,王福逸當經理的時候,那時南安傳媒集團幾乎全是李姐說了算,整個公司服服帖帖的,哪有那麽破多事兒啊。做業務的做業務、忙會務的攻會務,公司裏的人際關係特簡單,效率高、盈利也杠杠的。哎呀……反正從這個腳蹬子回國進入南安傳媒以後,他媽的從沒消停過,哦今天搞個係統、誒明天來個改革,部門開個會整一套繁瑣手續、出去見客戶回來還得填一張表——瞎球折騰!”隆石生悄聲悄語地說著厲害話。


    馬經理失神望著鼠標,一聲冷笑,緩緩開口:“我今天收到一家客戶的讚助,三十多萬,說要在展會的導航圖上打廣告,明天周六我們簽合同。然後上午我趕緊去找設計部的經理寧廣華,一來讓他修改導航圖上的廣告設計,二來讓他們先不要急著定稿印刷。人家不答應,說那是最終版本,得讓領導通知他修改他才能修改!哎……為這我去求蔣總,蔣總沒推脫,隻是把這件事排得很靠後,我等了一個小時才說上話。”


    “最近李姐代表老錢總,頻繁地離開公司去外麵忙活,公司的事她真是懈怠了!”隆石生埋怨。


    “我想李姐在的話,也不至於大事小事事事遭阻。編輯部群龍無首,拜托他們寫個新聞稿你推脫、他說忙;好多客戶已經到深圳了,客人已經開始準備裝修自己的展位了,咱們作為主辦方,主會場的設計圖遲遲還沒定下來!可笑不可笑?今天蘭姐過來訴苦,說她申請了好幾個大額采購,上上周提出預算方案,到現在joden也沒批下來——各種理由擋著你,愣是不及時給便利!隆哥你說可笑不可笑?”桂英想起諸事,一臉無奈。


    “可笑的不是困難多,可笑的是一邊焦頭爛額、步履維艱,一邊歡歡喜喜、辦啟動宴!”


    周五,早早放學的何一鳴回到家寫作業,老馬看他眼睛擠來擠去地不舒服,勸他把作業放一放,讓眼睛休息休息,同時催促致遠明兒早早去醫院給孩子看眼睛。窩在小床上的仔仔聽著音樂糊裏糊塗地睡著了,忽然間電話響了。沒戴眼鏡的高度近視加散光眼患者,眯眼費勁地一瞅,見是陌生號碼,好奇的少年舉著帶按鍵的傳統手機,打起精神接聽電話。


    “喂?”


    “喂!是我,顧舒語。”


    嬌嫩可人的聲音傳來,一聽是顧舒語,坐在小床上的何一鳴瞬間不淡定了,一手趕緊去摸眼鏡,一手緊緊地抓著電話聽聲。


    “我知道是你……當然知道是你!你……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少年喜出望外。


    “我為什麽不能給你打電話?你不想讓我給你打電話嗎?”舒語說完這一句,瞬間覺說錯了,臉刷地一下通紅。


    “不是不是!我……我最近沒用智能手機,幾乎不怎麽聯係人,就是……就是接到你的電話很意外。”一鳴火辣辣地回答。


    “你不是說你最近補課嗎?補得怎麽樣啦?”舒語溫柔地說出了她提前準備好的問題。


    “就那樣唄!周末兩天進補習班還好點,晚上放學了自己學,感覺效果不大。”


    “嗯好吧……我們學校昨天和今天組織了期中考試……”顧舒語嘟著小嘴,左手拇指扣著食指的指甲蓋。


    “你考得怎麽樣——感覺?”


    “不好!特別不好!下午的物理沒答完,最後一門英語也是,作文都沒寫完……反正……特別特別糟糕……”因為考砸了大半天心情沮喪的姑娘,一直沒個傾訴的人,直到撥通了何一鳴的電話,心情才好了大半。


    聽出了舒語語氣不悅,何一鳴撓著耳朵努力安慰她:“沒事,除了天才,一般人考試都是高高低低、有好有壞。你沒聽過嗎——勝敗乃兵家常事?”


    “嗬——”舒語聽他說的維度這麽高,笑了一聲。


    “有空了請你吃飯,幫你打打氣……呃……哦這周可能不行!我要去眼科醫院,還要準備下周的期中考試。”何一鳴說得一喜一憂。


    “你眼睛怎麽啦?”舒語皺著眉心,一臉關切。


    “眼睛發癢、灼痛,還流眼淚。”一鳴說著揉了揉不舒服的右眼。


    “呐……那你保護好眼睛。”舒語羞得說不出更溫暖細膩的話來。


    “嗯,會的,放心吧。”


    兩人舉著電話,互相沉默,尷尬和曖昧在兩人無線的電話之間穿來穿去,如電擊一般撲打著兩邊的小心髒。


    “我……從沒想過……你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何一鳴紅著臉撓著衣領小聲說出心裏話,臉上的表情誇張得如得到香蕉的猴子一般。


    “房裏……好多你送的禮物,不想起也不行。”顧舒語說起了悄悄話。


    抬眼望自己書架上何一鳴送她的定製u盤、粉色筆袋、水晶沙漏,聯想起一鳴曾天天給她帶早餐、天天送她進地鐵站,回憶一鳴邀請她去他家裏做客、千方百計地找理由請她吃飯……寵愛與驚喜種在心田,甜甜的,顧舒語久久難忘。


    “要不要我再送你一件?我早想好要送你什麽了!”何一鳴渾身得意。


    “先不用!你馬上要考試,大局為重,不要分心。”真是個貼心的、能為人著想的好姑娘。


    “那好吧。考完試找你怎麽樣?我們去歡樂穀玩一天,或者去吃飯去逛街可以嗎?”何一鳴鬥著膽豁出去約他心愛的女孩。


    “算了吧,你不是周末報了班補課嗎?我媽媽不會隨便同意我出去的,除非是她認識的同學……”


    “那我請漢典一起來怎麽樣?”


    ……


    兩小隻你一言我一語,一個窩在小床上抱著枕頭,一個蜷在自己房間的小沙發上抱著電話,赤裸裸地煲起了電話粥。初涉情愛的少年,任何細枝末節的小話題均能扯個太長地久。從這以後,兩小人等到了周末,時不時地會通一次電話,像新認識的好朋友一樣,慢慢地去了解對方,慢慢地曝露自己。


    同樣,也是細枝末節,九點多老馬又衝著致遠發了幾句火。不明原委的漾漾雖聽不懂爺爺在說什麽,卻分明覺到了爺爺對爸爸的討厭、批評或者叫不尊重。


    見當事雙方散開了,爸爸在房裏、哥哥在屋裏、爺爺在沙發上,小女子替父懷著仇恨,貓步走過來衝老頭沒好氣地說:“不準你再……那個樣子說我爸爸!”說完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老頭的肩膀。


    “幹啥哩你!還不睡覺,幾點嘍?”氣在心頭的老馬斜眼說完,繼續看電視。


    “你管我!”小人兒撅著屁股細聲細氣地吼了一聲。


    “哼!起開!爺看電視呢!”老馬一擺手,攆粘人精走。


    “我不!這是我——家!是我爸爸的家,不是你的家!”何一漾忽然邏輯奇清。


    “這也是你媽的家,你媽的家就是我家!你再煩我,我把你趕出門去!讓你媽重新找個新爸爸再重新生個新的小娃娃,不要你啦!”老馬指了指彼此的鼻頭。


    再次聽到“新爸爸”三個字的小孩,喚醒了帶著傷疤的回憶,又聽老人說“重新生個新的小娃娃”,何一漾木訥半晌,大腦加緊地算計,當她得出結論以後,兩眼閃著淚花、小胳膊直挺挺地指著老頭用力說——


    “不可以!”


    “可以!”老馬不想搭理,頭也沒轉。


    “不可以!”掉下了一滴淚,小人兒依然在捍衛自己的家庭地位。


    “我說可以就可以!”


    “不可以!”漾漾這一句忽然換了語調,聲音低沉而顫抖。


    方才目不斜視和小孩鬥嘴的老馬,這一轉頭,見小不點兩行長淚汩汩而流,滿臉抑製不住地巨大悲傷。見雷雨將至,老馬關了電視,長歎一聲,帶氣的怨瞬間化成了無盡的愛,一顆蒼老的心此刻軟成一團剛彈完的棉花。老頭一舉將漾漾抱起來貼在左胸口,而後起身去她屋裏,一路上滴答滴答流淚的小人兒不解,憋著天大的憂傷愁雲滿麵。


    “爺是想讓你早點睡覺,你咋哭了呢!你不是家裏最橫的嗎?咋動不動掉眼淚呢,這咋行呀,將來一受委屈就哭一受委屈就哭,等你成大人了一絲委屈受不了,咋在社會上混呐?咋幹大事呢?你這肚量不行啊!要學學你媽媽……”


    逗哭小人兒的壞老頭,用了大半個鍾頭才哄好小不點兒,然後又花了四則故事的時間才哄他最愛的小呆仙兒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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