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居,夜苑。


    寬敞的院中透著一股極致的寧靜與雅致,清晰潺潺的溪流聲像是譜寫的樂譜,一旁高大古典的亭中,桌上一旁的沸水咕嚕咕嚕的響起,絲毫沒有影響盤坐著翻閱書籍的人。


    書籍的右上方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水,隨著梵夜翻閱書籍,空氣裏會發出書籍紙業間的摩擦聲,而他的對麵跪坐著的正是之前臉色蒼白的顧湛蕭,他的餘光透過了梵夜房間裏微敞的窗戶,神思已經看向了昏睡在裏麵的慕蘿。


    翻閱著典籍的梵夜手中翻閱的舉動微頓,盯著上麵的內容道,“王爺,今日來找本座,不止是單純的來看本座吧。”


    顧湛蕭一怔,隨即垂下眸沉思了幾秒,再次抬眸,正好與梵夜抬起打量他的眼神對上,腦海裏直接就出現了危險的戒備,緊緊一瞬他的理智就重新整理其了他生出的異樣,想到屋子的人,他點了點頭。


    “西澤說,慕蘿醒了,我...想來看看她。”


    雖然不知她若是知道他記起一些事情,會不會升起芥蒂,還是會責怨他沒有救下她不說,反而賭氣讓她一個人死去了,但...他還是沒有忍住想過來看看。


    梵夜移開眸,垂下盯著手中的書籍,輕緩溫潤的開口,“之前是她記憶帶給她的恐懼,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現在她隻是太累了,醒了便會好了,你也不必太過掛心。”


    顧湛蕭聽到梵夜這麽說,心底不禁鬆了一口氣,直喃道,“那便好。”


    想著慕蘿這次回來的目的,還有出現狀況的容暮時,顧湛蕭神情湧上了凝重,複雜的看著梵夜道,“慕蘿這次帶著容暮時,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國師你有何打算?”


    梵夜倒也沒有隱瞞,抬眸看向他,“本座暫時不能離開天階城,沒有合適的機會,本座也不會輕易放她下山。”


    對於梵夜這個回答,顧湛蕭有些不解,為什麽不能離開天階山?難道這裏還有什麽特殊的情況?


    不等他開口問出,梵夜清冷溫潤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本座恢複你記憶的條件便是看中你不會背叛她,從某種意義上說,對你...這也是一個優勢。”


    聞言,顧湛蕭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明亮的眼眸漸漸蒙上了一層陰影,逐漸陷入了沉默。


    他不得不承認,隨著他記憶的清醒,對於他在複國這條路上選擇可用之人確實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而他也記起了曾經的遺憾,確實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突然他覺得有些慶幸了,麵前這個人幸好是一個淡迫名利的人,要是蒼嘉滅在這個人手中,他這一輩子算計到死,恐怕都未必拿得回自己的國。


    同時他也覺得很無奈,這樣的人對慕蘿那麽好,慕蘿看樣子對他十分信任,再看看自己,他和自己保持著疏離,這真的很棘手啊。


    看著麵前人端起茶杯,一副淡然鎮定的神情,那副麵貌更是和容暮時極度相似,不同的是一個偏向冷漠專於權利,一個看似溫和實則危險,淡然的像是什麽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要不是知道麵前做的是誰,他都要懷疑國師是不是和容暮時有什麽特殊的關係,怎麽會有人和他如此相似。


    周圍暗中存在的氣流,也讓心底更加多了一個疑問,他對於慕蘿那麽在意,慕蘿的經曆必然是知曉的,容暮時對於慕蘿以前又是那麽特別的存在,他為什麽就這麽容易的接受了慕蘿與容暮時呆在一起住過,而且絲毫沒有其他生氣的情緒存在。


    即便是他自己,一想到容暮時那小子偷偷的和慕蘿住過,要不是身份不允許,他就想把人丟進池塘。


    尤其是容暮時當年,他那麽懇切的求他留慕蘿一命,而他回複他的話,他至今都記憶猶新:棋子便死有餘辜。


    什麽叫作死有餘辜?


    顧湛蕭放在膝蓋上的手漸漸的握緊,明亮的似暖陽的眼眸深處出現了嘲諷與忍耐,可愛清澈的臉上神情認真嚴肅,他靜默的想著要不是他後麵半生想著一麵給慕蘿報仇,一麵又不損害蒼嘉國體,一直暗中和容暮時鬥智鬥勇,擾亂著他的朝堂,他恐怕早就因為因為慕蘿的死鬱鬱寡歡了。


    一想到慕蘿的死,麵前的這個人,他有些好奇她是否會在意那些,這麽想著,也趁著沒人,他便直接開口問了,“國師,你說我不會背叛她,那麽說明你對她之前的情況是十分清楚的,那你可知道她萬箭穿心的事。”


    端著茶杯的梵夜放下的舉動微頓,茶水因為放下的力道不穩,一下子從杯中跳了出來,落在了梵夜修長白皙的指節上,他沉思的垂眸了片刻,收回手摩挲了水漬,一邊收著書籍一邊說道,“你想說什麽?”


    “我隻是在想,國師若是知道,她那麽慘的境遇會不會讓你動容,現在麵對當年下令的人,是如何做到心平氣和的,我記得當年抱著她離開時,她手腳都被人用鐵鏈鎖住了,整個人都被血染紅,沒有生氣的睡著了。”


    “所以你這是在質問我?”


    “不...我隻是很好奇,你一麵對慕蘿十分特別,一麵卻能夠坦然麵對這些事,是如何做到的。”


    他沒有憤怒,也並不像他說的那般疑惑,單純的就這麽說出來,好像突發奇想,又好似為了心中那股鬱悶的疑問找一個答案。


    邊聽著著他話的梵夜把書籍合上,自然優雅的放在了一旁,抬眸時他看到響著的沸水,漆黑如墨的眼眸裏漸漸染上了複雜與沉思,記憶也被拉到了很久遠的場景。


    他記得那時她為了開解一個因為自身不會水,沒有去救別人而被眾人指責的人,不同的是那日下雨了,江麵的水滴就像煮開的沸水,站在雨中她說了一些讓他至今記憶深刻的事情。


    站在雨中的慕蘿拿著一兩銀子,蹲在地上把它丟在地上,對著少年道,“把它撿起來,再說說你吃力嗎?”


    少年哭泣哽咽的跟著慕蘿的話做了,撿起了地上的銀子,抽噎的搖頭,“沒有...沒..感覺。”


    這時的慕蘿從他這裏拿過了買的瓶子,站在少年稍遠的地方把銀子裝到了玻璃瓶中,蓋上後用石塊直接將瓶子敲碎了,她對著少年道,“現在呢?”


    少年先是一愣,回神走了過來,望著一對玻璃渣的地麵,緩緩蹲下在玻璃渣中找到了銀子,但手背割破了,他將銀子遞給了慕蘿,“手...有點痛,不覺得吃力。”


    看到他這樣,慕蘿笑了笑沒有接過銀子,而是撿了一塊石頭丟進了旁邊的江水中,對著他道,“現在呢?”


    少年傻眼,眼中露出了驚懼,以為慕蘿讓他下水,又想起眾人的指責,他顫抖道,“我不會遊泳,會死。”


    聽到這話,在對方害怕的目光中慕蘿笑著彎腰將他拉起,一臉隨和的說道,“我沒有讓你去撿,隻是告訴你,你是個很善良的人,不必因為他們的話而難過,也不必懷疑自我,麵對這樣的江水,能夠喊人的你已經很厲害了,根據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的你沒有做錯。”


    那一日,她的話震撼了那個少年,同樣也給他帶來一個新的思維。


    不是太過坦然,而是為了不傷害到對方,所以要量力而行,唯有這樣才能減少步入江中泥潭的可能性。


    另一邊,站在院中的容暮時,沉默的看著盛放的向日葵,清澈漆黑的眼眸氤氳起了雲霧,雙手藏在了衣袖之中,好似一個被欺負受了委屈,獨自隱忍不添麻煩的孩子。


    忍了一會兒,雲霧漸漸化作淚珠子,眼眶最終還是舍棄了他的想法,沒有藏住他的秘密,緩緩的它從眼眶中落了出來。


    為了不讓人發現,他抬起手胡亂的擦拭著,原本花亂的臉頰此刻經過眼淚的浸染,像融了水的色彩,在他臉色成了一副圖畫。


    他不能哭,等會兒慕慕回來會擔心的。


    默默的給自己加油打氣之後,容暮時又擦了擦俊美精致的臉龐,才轉身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太陽漸漸西斜,夏風吹拂起身後的竹林,在竹林裏盤旋著好似有人在奏樂一樣,空蕩的院中在他離去之後,有一個人從暗中走了出來,盯著容暮時關上的門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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