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想過逃跑嗎?


    實在是想過,也幹過好多次了。


    可是顯而易見,每次都被扶蘇逮回來。漸漸的,她也就不掙紮了,因為她發現,扶蘇很是恪守禮儀,沒有什麽逾越的行徑。


    再後來,她聽說燕國西北戰亂,楚青臨被派去西北支援,便也就散了些許逃跑的心思了。


    於是,日子一過去,便是一年有餘,那年她正好十九歲,正是韶華年歲。


    扶蘇待她越來越好了,她有時候無所適從,忍不住也沉溺其中。畢竟她唯一歡喜過的人,隻扶蘇一人。


    扶蘇答應她,當真帶她回建康,她著實是想家了,想父皇和母後了。


    隻是,燕蒹葭沒有想到,她方回建康不過七日,建康突發時疫,很不幸的是,她染了時疫。


    楚青臨還在西北平亂,她卻一病不起。父皇母後想遣人送她入宮,但是她拒絕了。


    她知道這時疫很是凶猛,一不小心,便是整個皇城也保不住。她依賴扶蘇很久了,這種時候,也隻想著求他千萬保住建康,保住她的父皇母後。


    扶蘇沒有答應她,隻說她若是死了,他便也不管什麽建康,什麽天下了。


    但燕蒹葭卻很是安心,她知道扶蘇的性子,也知道,他不過是要她活下來才這樣說。


    有他在,建康定然很快會沒事的。


    燕蒹葭那時經常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時候睜開眼,便瞧見扶蘇蒼白著臉容,一碗一碗的給她喂藥。


    可是她似乎當真是命定該死,她望著扶蘇的臉,看著扶蘇那素日裏盛滿笑意的眸子,此時寂靜的如一潭死水。


    她想,其實她自始至終,是當真隻歡喜過扶蘇的。那時她明明匕首抵住他的脖頸,卻還廢話連篇,最後反被他牽製。


    她其實很想同扶蘇說一聲謝謝,見識了萬千山河,她死而無憾。可惜,不是像老人們說的那般,人死前都有回光返照。


    她燕蒹葭自染了時疫,倒下的那一刻開始,便再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


    那些洶湧著在心中難以言說的情緒,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十九歲那年的初秋,梧桐落了滿園。


    臨安公主燕蒹葭終於熬不住,香消玉殞了。


    ……


    ……


    燕蒹葭聽著丹舟仙人說的這些,突然有些悲愴在心。雖說死的是她,但她明白,就是因為第一世她死了,所以第二世,扶蘇才那般想要她活著。


    “後來的事,你該是能猜到。”丹舟仙人道:“他逆天改命,想要救下你,所以第二次,他依舊是沒有記憶,重新與你相遇,隻是命定的軌跡,被更改了,造成了更慘烈的結局。他攪得各國紛亂卻還是沒能救下你。”


    “後來,他便親手畫了一幅你的畫像,托我幹預第三世……也就是今生你們的命運軌跡。那幅畫,袁照給了江渢眠,就是為了讓江渢眠也為此卷入你們的命運軌跡。有這些個天命之人摻和其中,許是能救下你。”


    “那看來,我是真的慘。”燕蒹葭歎息,心緒奇異的平穩下來:“這天道是必要我死不可了。”


    “倒也是未必,”丹舟仙人道:“就目前來說,事態是有好轉的,昨夜我為公主卜了一卦,卦上不再是大凶之兆。這寥寥數月,公主為天下百姓奔波,也是救下無數生靈。再加之付兼亦是將星,所謂將星,便是救黎明百姓於水火之中,若是此次公主救下付兼,他日付兼所造福德,便可轉嫁一部分於公主的身上,如此,公主方能福澤深厚。”


    原本燕蒹葭的死,便是因為加諸在扶蘇身上的孽障,他前世挑起各國紛爭,造就殺戮,因果輪回,今生便是要為此償還。


    燕蒹葭聞言,頓了頓,看向丹舟仙人,道:“今日老國師前來,不僅僅是告知我這些事罷?”


    “自然。”丹舟仙人歎息一聲,道:“許這就是我這麽多年依舊無法得道的緣由了。這世俗的貪嗔癡恨,我還未完全參透,故而第二世時,扶蘇尋上我,我才那般輕易的答應了他。”


    燕蒹葭擰眉:“他拿什麽與你做了交易?”


    燕蒹葭是了解丹舟仙人的,丹舟仙人本就對扶蘇懷有極為複雜的感情,不似師徒,卻又有糾葛。


    所以,若是扶蘇沒有籌碼,就算是跪著哀求,丹舟仙人也不會為他違背天道的意願。


    丹舟仙人見燕蒹葭一眼看穿,並不覺奇異,隻緩緩道:“我那時雷劫將至,又奈何肉體凡胎已然老去,恐承受不住,便以此為條件,與扶蘇做了一場交易。”


    “他……替你受了雷劫?”燕蒹葭緊握著杯盞的五指不由自主的便緊了幾分。


    “是。”丹舟仙人頷首。


    那一瞬間,燕蒹葭的心揪了起來,讓她整個人覺得頭腦發脹:“他替你受了雷劫……會如何?”


    “生死一念間。”丹舟仙人道:“他那時神魂離體,差點便煙消雲散了。”


    何以為雷劫?


    凡人成仙,若受住了雷劫,便可得道。


    若受不住,便魂飛魄散,連肉身也存不住。


    許是他這等偷奸耍滑的行徑被天道所察,故而即便雷劫已過,他仍舊還是肉體凡胎,就連修為也是沒有半點精進。


    “好在他的確是命大,即便神魂離體,還是活了下來。”丹舟仙人道:“隻是,他從前服過的那顆仙丹,已然因此而破碎,不複存在了。”


    燕蒹葭指尖一顫,心中五味雜陳。


    饒是知道丹舟仙人與扶蘇並非真正的師徒,她此刻也覺得實在氣恨。


    扶蘇年少時被自己的父母當作藥人,服下唯一的仙丹,才得了這般異於常人的壽數與機緣。


    可為了她……那受盡折磨才得到的一絲絲‘好處’,竟是就這樣輕易的消失了。


    “時間的扭轉,他第一世便強行開啟過了,第二世他再無法開啟,才求了我……”丹舟仙人淡淡說道:“所以這是最後一次,若公主仍舊不得善終,便再無來世可言。”


    隻有修為到達上乘境界之人,方可有一次扭轉時間的機遇。


    “所以,我今日要同公主說的是……無論公主是否能活下來,都切莫讓扶蘇再生出為禍世間的心思。”丹舟仙人頓了頓,望向燕蒹葭:“這世間,除了公主,再沒有人能牽製的了扶蘇了。”


    丹舟仙人的話音落下,燕蒹葭突然笑了起來,語氣有些嘲諷:“老國師原來是打著為扶蘇與我籌謀的旗號,一直為自己考慮啊。”


    難怪了,她年少時,老國師便與她談論國事,耐心的教導著她,為了她和扶蘇的機緣,與袁照一同籌謀。


    “老國師是不是那時以為扶蘇替你擋住雷劫,你便可得道?”燕蒹葭輕嗤:“可惜,天道看得清明,心中有欲求與算計之人,怎可輕易得道?哼,所以這一世你才千萬般的從中謀劃,就是怕扶蘇再一次致使生靈塗炭……倘若扶蘇當真為禍人世,那今生扶蘇所造之孽,便有一半是歸咎於你。如此一來,別說是得道成仙,就是罪孽所帶來的天譴,都是老國師你……承受不住的。”


    這……才是真相,這才是丹舟仙人的所圖。


    被燕蒹葭看穿心思,還當場被挑明,丹舟仙人卻絲毫不覺難堪。他歎息一聲,隻道:“誠然如公主所說,我這一生,是都無法得道了。我雖是為了自己,但公主該是明白,扶蘇今生若是再禍亂江山,那麽所造殺孽,便足以讓他受天道所譴,今生來世都休想安寧!”


    ……


    ……


    丹舟仙人離開之後,燕蒹葭便將自己關進了屋子裏。


    她心緒極亂,比起知道自己注定活不過二十歲,還要讓她覺得難受。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全是扶蘇的身影。


    她突然覺得很對不住扶蘇,扶蘇的人生軌跡,因她而變得極端,變得不幸。


    “公主。”屋外,傳來下人稟報的聲音。


    燕蒹葭仿若未聞,又聽下人說道:“國師來了。”


    燕蒹葭咬唇,久久沒有回應。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門外頭傳來扶蘇的聲音。


    如三月微風,和煦而輕柔。


    “酒酒,是我。”


    那一瞬間,燕蒹葭突然便紅了眼眶。


    她起身,將門閥抽出,而後打開門,看向屋外那白衣勝雪的男子。


    少女眼眶紅紅,眼角淌著兩滴淚水,那般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酒酒,怎麽哭了?”扶蘇心中一疼,正要上前,便見燕蒹葭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下人見此,便識相的退了出去。


    “酒酒。”扶蘇輕揉著她的腦袋,低聲問道:“可是丹舟同你說了什麽?”


    燕蒹葭沒有回答他,隻仰頭看向扶蘇,問道:“你可是知道,你那般亂了這世間,是極重的罪孽。”


    她看著扶蘇那張清雋無雙,溫其如玉的臉容,眼淚再一次湧了上來。


    扶蘇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怎會不知道?


    扶蘇聞言,忽然便沉默下來,他知道燕蒹葭說是的今生。


    可他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燕蒹葭便再度開口:“你知道,卻還要那樣做,若是此番我還是活不過二十歲,你便就要拿著毀天滅地的心思,去報複天道不公,是嗎?”


    丹舟今日的話,讓燕蒹葭想到那日的預知……在預知夢之中,她依舊是死了,而扶蘇卻開始瘋狂殺戮的一生。


    她隻要一閉上眼睛,便會想起夢中的扶蘇,陰鷙冷漠,眼底皆是殺伐。


    “扶蘇,你就不能為你自己想一想嗎?”燕蒹葭道:“我若是死了,便死了,你是要好好活著的,難道你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不是。”扶蘇薄唇微微動了動,聲音有些澀然:“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不算是活著。若是你死了,我的命便不是命了。”


    他緊緊擁著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偏執與瘋狂:“酒酒,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天道不公,它既是這樣愛護世間生靈,我便要毀了這世間,為你陪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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