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然將父親和母親的事情,告知了祖父祖母。”


    楚青臨嗓音清冷,落在燕蒹葭臉上的眸光卻很是溫和。


    瞧見燕蒹葭並不驚訝的模樣,楚青臨不由一笑:“公主總是這樣聰慧。”


    燕蒹葭哼笑:“楚家老爺子視本公主為迷惑人心的魑魅,如今本公主登門尋你,楚家老爺子本該氣惱阻攔才是,今兒個暢行無阻,你說本公主還能不知曉發生了什麽嗎?”


    她說話間,似乎又和從前那般肆意沒有兩樣,可眸底深刻不見的沉色,卻是落在楚青臨的眼中。


    他忽而沒有接過燕蒹葭的話,而是歎道:“公主長大了。”


    這一聲歎息,聽得燕蒹葭忍不住失笑:“楚將軍似乎並沒有比本公主大多少歲罷?怎的說話老氣橫秋的?”


    楚青臨聞言,秀美的臉容劃過一抹笑意,那抹溫柔與無奈,和夢中他每一次與她說話時,幾乎一模一樣。


    楚青臨是帶著今生的記憶入的幻境,所以他和她……本質上是不同的。


    他因著此番機緣巧合,入了前世的局,改變了一些本該沒有的交集,但縱然如此,一切還是沒有變化。


    “公主……在想什麽?”


    楚青臨忽而問道。


    “楚將軍可還記得夢中種種?”燕蒹葭坦言道:“本該前世之中,本公主與楚將軍不該有那般交集……昨夜我想了一整個晚上,若是你沒有帶著今生的記憶,那麽一切到底本該是如何?”


    “公主與我所想,大概無二。”楚青臨斂了笑意,麵色很是肅然:“原本我與公主是沒有交集的,那麽國師……便不會有嫉恨的心緒,從而逼迫公主跳下城樓。”


    “是,”燕蒹葭頷首:“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你是知曉我母後的身份的,該是從彌塵那兒得知了大祭司的事情……其實,我繼承了母後的一些能力……譬如知曉天命。”


    燕蒹葭沒有再防著楚青臨,兩人經曆了一整個前世的波折,已然是過命之交了。


    “前世之中,我跳下城樓,便陷入虛空,隱隱便聽到有什麽人在說宿命不可改。”燕蒹葭凝眉:“後來,我預知了未來……”


    楚青臨遠比西遇要聰慧的多,故而燕蒹葭隻言片語,他便懂了究竟燕蒹葭看到了什麽樣的未來。


    從前他不信鬼神,如今自己走了一遭,自是很快接納了這般古怪之事。


    聽到燕蒹葭說起扶蘇在預知夢之中說的那些話,楚青臨的神色倒是顯出幾分異樣來。燕蒹葭忍不住道:“楚將軍有什麽發現?”


    “公主是知曉我的為人,可覺我是個蠢笨的?”楚青臨不答反問。


    “蠢笨?”燕蒹葭搖頭:“楚將軍自是聰穎的。”


    “公主是局中人,不像我這樣帶著記憶入幻境。”楚青臨沉下眸子:“其實國師做的那些事情,按理說我不可能沒有絲毫發現,但在幻境中……我卻格外無能。”


    說到這裏,燕蒹葭終於恍然,難怪了,她昨夜想了一整個晚上,總覺得幻境之中有什麽是被她忽略的,原來就是楚青臨!


    楚青臨並不是無能之輩,能稱為如今的大將軍,手握重兵,那麽他有心要護著燕蒹葭,便不可能對扶蘇做的事情一無所知,直到最後親眼看著燕蒹葭跳下城樓。


    且……楚青臨和楚家其實並非一體,手握重兵的是楚青臨,不是楚家……有兵權在手,及時洞悉一切,事情就不可能發展成扶蘇一人控製一切的局麵。


    “陷於幻境中時,我便覺得有些不自在,好像時時刻刻被人所拘著……如今想來,該是和國師一樣。”他道:“被天命所束縛,所以便混混沌沌,明知一切可以掌控,卻還是陷入死局之中,無法左右一二。”


    說完這些,楚青臨徒然被自己所說的話所驚駭了。


    天命……所以說,天命是要燕蒹葭死的!


    這樣的想法,讓楚青臨臉色有些發白,他看向燕蒹葭,卻見燕蒹葭很是從容,隻一瞬間訝然過後,便再沒有任何異樣。


    “我早知是上天不讓我活,隻今日聽楚將軍所言,方明白緣由罷了。”燕蒹葭道:“或許……從一開始便是扶蘇亂了天命,我本該短命,扶蘇強行扭轉了天命,於是便有了前世……”


    楚青臨怔住,好半晌,才道:“公主的意思是……一共有三世?”


    “是。”燕蒹葭道:“或許,我所擁有的預知能力,其實是經曆了三世所知。”


    燕蒹葭垂下眸子,所謂的預知夢,隻是她一個經曆了三世之人所見所聞罷了。


    今生她預知了涼城之事,便去了涼城,可幻境中的前世她似乎沒有半點預知的能力……所以說,或許她本身是沒有什麽預知的能力,隻是夢中所見,皆是第一世所經曆的一切。


    燕蒹葭記得,最初的時候,涼城有婦孺慘死,幻境中下涼城的不是她,而是四皇子。


    那麽她沒有去過涼城,又怎麽會夢到自己看見涼城遍地屍骸呢?


    可知在此之前,是有第一世的。


    第一世,沒有楚青臨,她與扶蘇生出了情愫,於是下涼城的是她,後來她死了,扶蘇逆天轉命,於是第二世,楚青臨因機緣巧合之下,帶著記憶奪了本該是扶蘇的‘準駙馬’之位,於是便有了第二世後來發生的一切。


    到了第三世……便是如今,許是扶蘇多次扭轉天命,她開始有‘預知’的能力……


    燕蒹葭所想到的,楚青臨亦然是想到了。


    長久的沉默,誰也沒有再出聲,隻陷入沉思之中。


    好半天,楚青臨才抬眼看向燕蒹葭:“公主覺得,第一世的時候,公主與國師生出了情愫?”


    “是。”燕蒹葭坦然點頭。


    “為何?”楚青臨道:“公主為何這樣篤定?”


    “因為……”她深吸一口氣,自嘲一笑:“本公主三年前第一次見國師時,便一見傾心了。”


    三年前……楚青臨聞言,臉色一瞬間有些蒼白。


    “楚將軍是猜到了罷?”燕蒹葭直直望著他,眸底清透而明亮:“我今日前來,除了與你說幻境之事外,便是想同你說清楚。”


    “公主……”楚青臨出聲,似乎想製止她說。


    “楚將軍為自己爭取過了,便不需要後悔。”燕蒹葭道:“我知道,楚將軍原本是想看看,若是你先扶蘇一步,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所以,試過一次之後,你可知悉了?”


    她語氣很是溫和,卻是沒有一絲情愫。


    在那場前世幻境之中,楚青臨是最清醒的,所以他該是感受的出來,她對他……從未有過動心。


    他忽而一笑,捧著茶盞的指尖微顫:“公主……可真殘忍。”


    他怎麽能不知道呢?情之一字,是令人遏製不住的靠近。幻境裏,燕蒹葭與他朝夕相處,卻一直規規矩矩,甚至有時,待他如同血脈至親。


    那夜畫舫遊船,他被困楚家,沒有應約前去,可次日一早,燕蒹葭卻很是平淡,沒有一絲小情緒。他是不太懂情愛,可不是傻子,看不出一個人歡喜與否。


    他甚至自私的想著,燕蒹葭情竇未開,他便捧著一顆真心,待她極好,細心周到,哪怕是不愛,她或許也會習慣了他的存在。


    習慣成了依賴,便可以迷惑她,讓她以為那就是愛。


    “謝謝你的歡喜。”燕蒹葭沒有逃避,鄭重道:“你已然努力過,該是要無所遺憾。”


    幻境中的她,沒有今生的記憶,的的確確是被楚青臨所迷惑了,所以那時候的她,以為是愛,是歡喜。


    她那時便想,話本子那種情竇初開,隻不過騙人。


    她歡喜楚青臨,是因為楚青臨待她極好,比父皇還要好。對這樣一個人,她有愧,還不起這情,便隻能用餘生來還。


    “是,”楚青臨笑了笑,忽而有些釋然:“我沒有遺憾了。從此……便不再愛慕公主了。隻是,公主可否告訴我,幻境之中,公主對國師……可有歡喜?”


    “沒有。”她毫不猶豫:“那時,我是恨極了他的,他害了我父皇,把持朝政,威脅著我,直到死,我也是恨著他的。”


    “公主是非分明。”楚青臨聞言,似乎覺得那插著自己心口的刀略微鬆了一些,緩緩道:“也不枉我對公主愛慕一場。”


    ……


    ……


    與楚青臨說清了一切,燕蒹葭便坐上了公主府的馬車。


    她靠在馬車壁上,腦海中浮現著初次見到扶蘇的一切。


    三年前,她一次見到扶蘇,那時其實並不是在宮中。


    三年前的燕蒹葭,隻是個小姑娘,因著素日裏無聊,瞧了許多話本子,便向往著江湖。


    話本子裏頭的江湖,刀光血影,卻也快意恩仇。她早年身子骨不好,一直臥床,每日困於一方天地,到了後來便也就愈發向往自由。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她因逃學,拉著西遇便出了皇宮。


    她穿著一襲粉嫩嫩的襖裙,春分剛過,微風淩冽,她下了馬車,便直奔永興坊而去。


    建康的永興坊,賭徒的聖地,燕蒹葭早早便聽聞了,故而此番是勢在必行。


    但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不懂世間險惡,早早便輸了個精光,連帶著頭上戴著的金釵,也一並輸了去。


    不過她是公主,自來不知錢財幾何,倒也是不覺可惜,隻想著盡興便可。


    臨到夜幕降臨,她才覺腹中饑餓,於是看了眼隔壁的酒樓,吩咐西遇去買吃食。


    西遇愕然,隻得硬著頭皮言明所有錢財都輸了去,如今連吃飯的銀錢都是沒有。


    於是,她那時便隻有兩個選擇,要麽餓著肚子,先回宮。


    要麽……便是讓西遇去賒賬,亦或者……偷。


    顯然,燕蒹葭選了後者,她嬌嬌軟軟,身子骨還薄,根本受不得半分挨餓。


    是以,西遇隻好叮囑燕蒹葭在酒樓門前等著,莫要走開。


    隻是,西遇方離開,那些原本在賭坊裏頭虎視眈眈的惡人,便出現在她的麵前。


    原本一個極為漂亮的小姑娘便是惹得旁人覬覦,更何況這小姑娘出身富貴,一整日下來賭輸了那麽多銀錢還風輕雲淡。


    歹人各懷心思,為首的大漢滿臉垂涎,道:“小姑娘,是不是餓了?叔叔帶你吃好吃的!”


    小丫頭聞言,卻是睨了一眼,沒有回答。


    那般矜貴的模樣,顯然是出身不凡,為首的漢子與身邊的小弟對視了幾眼,便也顧不得周旋,“去,把這小丫頭片子給爺綁了!”


    今日小丫頭身邊跟隨的男子,顯然是功夫極好的,如今趁著他離開,自是要盡快動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也敢搶人?”小丫頭冷哼一聲:“真是不要命了!”


    她絲毫沒有畏懼,一雙黑漆漆的烏瞳,鎮定至極。


    隻是,還沒等到隱沒在暗處的帝隱出現,身後便有男子清越的聲音響起。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是要在永興坊門前鬧事?”


    小丫頭回頭看去,便見一公子白衣勝雪,眉眼如畫,出現在她的麵前。


    那一瞬間,她的的確確有些看癡了。


    這大哥哥,真是比學堂裏那些名門貴公子好看多了。


    不過,她驚豔了一番,便很快回過神,那些歹人似乎認得此人是永興坊的主人,便灰溜溜的跑了。


    見那些歹人離去,白衣公子卻沒有多說一言,隻從容轉身,顯然並不想與人有多牽扯。


    “大叔!”她脆生生喊了一聲,但那大叔二字,卻是讓白衣公子頓住了腳步。


    “小姑娘是喚在下?”白衣公子回頭,定定然望著她,溫潤如玉的臉容,笑意淺淺。


    她不答,隻繼續眨了眨眼睛,道:“大叔,我餓了。”


    白衣公子挑眉,對於眼前少女的無禮要求不為所動:“你的仆從想來一會兒便會給你帶來吃食。”


    少女說的理所應當:“我方才要他去偷東西,想來他是被抓了,亦或者說被發現了逃走了。”


    一邊說,她一邊走到白衣公子身邊,滿臉無辜的眨眨眼,顯得很是可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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