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眼下這刻了,怎地還他娘的不依不撓,屁股大腿的絮叨個沒完?’


    陳友文忒為不解,瞥了眼正自呡著竹葉青的葉念安,眉峰不由勾出一道三角。


    “呸!我觀是方才擠兌了你幾句旁門施詐的話,一直懷恨在心,特意伺機報複我!”


    陳友文本已打消懟念,不再與他針鋒相對。


    可觀見書生自得其意,又煞無介事地品那竹葉青,登時氣不打一處,恨不得上前將其撕成粉碎,生吞咽肚。


    “嗬嗬,芸芸眾生,渺小如我陳縣令這般高看我,叫念安要如何接話?”


    葉念安慢條斯理,溫溫一拜。


    “不打緊!”陳友文撐起半倚的上半身,麵皮一鬆,擺了擺手臂道。


    “先生麵若傅粉,目若點漆,溫恭爾雅,舉止風流。如此色藝雙絕、才品過人……”


    話至一半,陳友文自覺些微失言,頗為尷尬。旋即接過話頭又喃喃自續。


    “葉先生管樂經綸,如此大才,不進公門著實可惜。


    而今我有一事相商。


    過得夏末,不日入秋,每度科考迫在眉睫,先生若能正途出身,我且為先生尋一名教習官。


    到時考的是內廷教習,教的都是勳戚人家的子弟,學生多是蔭襲三品以上的督撫提鎮。


    屆時,同享榮華,操辦官事,也好多一個維持!”


    呼楞鐵端坐著,一句又一句細聽了半晌,居然聞見這廝攛掇著小公子去考甚科舉。


    怎麽著?敢和你胖爺爺明著搶人?


    想到這裏,鐵塔漢獅口一張,怒吼道:“倘若不中呢?就憑你那般說法?休得扯淡。


    就算你當個小縣令,還認得些人,可到底公門還不是姓你陳的!”


    二人神交往複當口,冷不丁插進這麽一句倒胃口的,都凝眸睨向聲響那頭。


    陳友文隔著桌案遙遙一瞥,迎著氣鼓鼓的圓臉盤子就是一頓數落。


    “我至不濟,也還是夔州武龍當地的縣令。


    且不議先生中舉乃信手拈來之事,即便真的不中,也至多不掙功名。


    先生每日用度花銷,雞鴨魚肉還是日日有的,這位兄台無需憂心。”


    說著說著,陳友文又如注了雞血般活絡起來,將背靠著椅身挺直了幾分。


    葉念安一徑看著麵前這個半透期待半露狡猾的陳友文,神色中夾著一絲緊張亦或迷茫,錯綜複雜的令他有些看不太懂。


    薑春和盧小六幾個並肩托腮,直聽得一味點頭搗蒜,全跟著那陳友文的思緒走了。


    如此一來,對案之人越發起勁地滔滔不絕。


    “如若真的不中,先生也不嫌棄的話,跟滿我了三年,就在公門裏與你尋個典史雜職,也是風光體麵的。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話音落下半刻,葉念安竟從陳友文的這束期盼中快速抽回,冷冷向旁一掃。


    未料小公子這道戾氣炯光會鬥然折轉,薑春、小六幾個忒不自在地落下雙掌,緩緩對視了一眼。


    懵懵間,打了個激靈,立時旋身,對著葉念安又一陣齊齊狠搖。


    “嗯?”


    許是也瑟久未發聲,適才一番動靜中已然將也瑟忘了。


    這會兒乍見總杆首圓瞪的雙眼,陳友文心下莫名咯噔一記。


    “陳縣令是說哪個風光體麵?”


    聞言也瑟說話,諸人不則一聲。


    葉念安咧了咧雙唇,幽幽啟口道,“陳縣令到底是一縣之令,官場中人。


    念安菲才寡學,無過是耍些愚弄人的伎倆,何消陳縣令為籌謀舉業。尤使不得!”


    陳友文冷冷看著,葉念安打躬作揖,言含推辭,知其這番場麵話裏的隱深之意。


    倒也不說破,照舊打著太極。


    “哎~川峽關乃水運主道,非是教養文章詞藻,莫須拿此當真。


    專致穩求一份家業,置幾畝田地,勿出紕洞其當緊要。”


    扯了半天犢子,總算繞回了正題。


    除去陳友文,餘下人等皆暗暗在心裏舒出口長氣,所幸沒有白費了這大半天功夫,引了此賊自述了這通透底之言。


    “陳縣令掌事夔關水運這道已有多年,夔江水麵每日行船如梭,有暗流湧動之時,亦有驚濤駭浪之日。


    陳縣令能將此當作當世修行,也可觀作水上江湖。


    隻是人生在世,宛若深水行舟,有人種因,有人求果。


    遇事執迷過於妄念者,便會辜負朝廷交與的這個官位身份,辜負千錘百煉、苦心經營的這身功名,最終藏身江水腹底。


    待明白放心放手之後,方可釋懷。”


    日出到日落,清晨至黃昏,一方試探,一方防守。


    每一句都好似暗藏著無數殺機。


    陳友文頃刻間以軟服低是為保命,也為了留下葉念安這個人,可是鬥智鬥勇,暗中角力了幾數場,依在僵持不下。


    待葉念安的這勇肺腑之言說罷,陳友文並未頓悟深意。


    直至一路聽到‘藏身水腹’這四字,才嚼出些微意思。


    短時內也不敢回應,隻得盤在腹中細細琢磨。


    葉念安猶自停頓了半晌,見其仍未反映過來續他話頭。


    眼波一轉,又向陳友文轉勢說道,“不知陳縣令可鍾情棋藝?”


    堂中此刻,靜謐無聲。外頭烈陽,似有收斂。


    陳友文暗暗弩了弩嘴,心間思忖道,‘這是裝傻嗎?還是真的傻?


    我好心好意、好聲好氣說了這麽大一籮筐,怎地偏就是不識抬舉呢?’


    然而,陳友文肚裏如是想,嘴上卻沒有膽氣說。


    為保幾分顏麵,又不敢多作他想,隻得假惺惺地應聲道,“略懂。”


    “甚好,甚好。楚河雙界,紅黑雙子。


    整盤棋局,謀劃編排,就如棋子擺陣。


    今兒一招卻敵,明朝一招起兵。


    隻日之間,看似無分秋色,實則早斷軒輊。


    兩方相爭,智者勝。窮追不舍,定為敗。


    陳縣令,覺得念安說得如何道理?”


    語落,陳友文麵色鐵青。


    好端端的,又提勞什子下棋對弈?


    這書生說話一圈三折,總是喜歡打彎繞路,讓人琢磨出好幾道味兒來,猶不知如何接話。


    陳友文有些艱難地滾了滾喉節,認真思量著。


    這話若說對,他聲勢上就是敗。


    若說不對,話裏話外言有所指,上一刻自己的卑微屈膝便是一場白費功夫。


    究竟如何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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