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廣將軍府發生的慘案很快傳入了皇城。


    聽到胡暮蘇遇害,但是她拚死保住了曳寒與洛綺堯的孩子,明月不自覺的眼淚滴落下來。


    一時間竟然無法遏製,哭了三天三夜。


    他並沒有太多的悲傷,至少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那麽哀傷。


    卻隻有眼淚不停他的安排。


    梵塵瑾敲門進屋去看他的時候,他一個人端坐在窗戶邊,窗戶大開著。


    外頭的飄雪飛落進來。


    聽到了她的聲音,“以前阿蘇住在小別院的時候喜歡聽鳥鳴。她說那調調很有朝氣。所以我就偷偷命人抓了很多鳥,天天在她屋子前放生一隻。她一直以為是同一隻鳥兒,每日會回來看她。”


    “阿蘇一直是個單純的孩子。乖巧而單純。她雖然看遍了世態炎涼,可她的心思是幹淨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幹淨。我有時候會忘記她是築南王的女兒,她姓胡,她又不姓謖。”


    “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把她送回了阿蓮的身邊。但是我必須那麽做,她在我的身邊不會安生。我沒有安生,我也沒法給她安生。我們都明白什麽樣的結局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隻是我們都沒有辦法做出決定而已。”


    梵塵瑾默默的聽著他說了很久很久,她不用給他任何的反饋,他就能一個人訴說下去。


    他需要找一個人傾訴,梵塵瑾便是極好的聽眾。


    梵塵瑾始終沒有開口,直到明月喝幹了最後一口冷酒。


    那酒原本是在爐子上溫著的。


    可是他把酒壺從小桌爐上取下來後就始終端在手裏,再也沒有放回去。


    也一口也沒有喝。


    那酒香慢慢的散去,凝結成水霧。


    “哭訴完了,明月公子?”


    梵塵瑾沒有喊他百裏大人,而是明月公子。


    那是他們之前相識的時候她對他的稱呼。


    “群龍失首,是時候可以整理羽翼了。”


    明月愕然的看向她。


    百裏大人下了封查令。


    其實早先的時候百裏明月就收集完了沐涯泊舉薦的門徒為官的罪證。


    那些門徒無論資曆還是能力都不足以上位為官。


    但是背後沐涯泊保著,竟然整朝之中沒有一個人敢反對。


    剛開始的時候明月還就幾個特別貪贓枉法之徒找沐涯泊理論過。


    沐涯泊的反饋就是積極回應。


    你說誰不好?你說不好就撤掉。


    撤掉以後沒兩天繼續換上自己的人。


    明月吃了虧總算學聰明了。


    可是朝中大臣都已經被沐涯泊嚇壞了,根本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支持百裏明月。


    明月甚至偷偷潛入後宮與納箬商量。


    不料納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整場對話都是在向百裏明月訴述自己後宮的日子有多麽的苦。


    自己母子二人在沐涯泊的威壓之下多麽的膽戰心驚。


    還一次次的問明月,為何堂堂北央的帝王要淪落至此。


    百裏明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


    梵塵瑾的話提醒了他。


    既然沐涯泊已經不在了。


    他那些黨羽也沒有必要存在了。


    於是北央皇城一場浩浩蕩蕩的洗滌行動展開了。


    以百裏明月為首,清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城琴門之人。


    而這些人多數都是曾經掌琴的暗探。


    梵塵瑾坐在樓台之上,默默的看著底下人心惶惶的皇城。


    嘴角浮現出一絲晦澀的笑容。


    沐涯泊師父啊,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忘了誰才是琴門真正的主人。


    阿巫將一件暗紅色的裘袍幫梵塵瑾蓋上。


    “小音,是不是應該回蒼城了?”


    “百裏明月心思還不夠冷硬,我還要推他一把。”


    “可是小音啊,昶廣將軍府的事情,你真的不怕小爺心裏頭不舒服?”


    “人又不是我殺的,他怪不到我頭上。”


    ……


    司幻蓮帶著曳翡華回到蒼城後,立刻就對全城將士下了令。


    開始整頓,隨時準備出發。


    和曜大驚失色,“小爺,我們這是要去攻打誰?”


    “央軍攻打誰,我們跟著撿一個現成的就行了。”


    “可是央軍要攻打誰?”


    “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和曜出去後,司幻蓮慢慢鬆開了自己緊握到發白的拳頭。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小音會這樣對他。


    他甚至感覺到害怕。


    在曳寒將軍府出事以後,各地央軍所在的守城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將軍府滅門事件。


    頭一樁案子發生,別人還能容忍是私仇。


    一而再,再而三,人們就再也無法托口是那些大將的私仇了。


    是有人在故意清剿北央的大將。


    所用手法殘忍而無情。


    除了與非門之外,江湖人士心中隻有一個合理懷疑,東桑國境內的逍鷹派。


    可是逍鷹派已經隨著他們門主的失蹤銷聲匿跡很久了。


    哪怕以前逍鷹派的殺手,如今也不過隻是江湖殺人劫貨的匪盜罷了。


    一時間各地之中民憤四起。


    要報仇之聲也愈發橫行。


    但是一地之軍縱然強大,始終無法走出屬地。


    百裏明月就在此刻一呼百應。


    他甚至將沐涯泊的死因怪責在東桑國的頭上。


    說是東桑人派了殺手潛入皇城暗殺了沐涯泊大人一府上下。


    年少的央帝甚至出麵假哭了幾聲。


    聲稱自己懂事以來一直都是沐大人悉心教導扶持。


    不惜勞力勞心埋頭於國事。


    然而一時不察居然著了東桑刺客的道。


    死於非命。


    以國輔之尊入殮。


    舉國哀悼。


    百裏明月按梵塵瑾所議,假派使者前往東桑,要求東桑國交出刺殺的凶手。


    可憐東桑帝在毫不知情下就坐實了罵名。


    兩國交鋒不是一個城池對付一個城池,需要統一的調度和縱觀的全局。


    那些屬地央軍本來就是北央大將,自然深諳此道。


    於是不得不重新聚首在北央皇城,聽後朝廷的調遣。


    首戰之捷是非常重要的,梵塵瑾提議奪周恒。


    那是東桑獨立於外的一個小郡城。


    央軍奪下城池後可駐紮調養,並與東桑談判。


    “小爺會加入我們吧?”


    明月這個時候還是有些顧慮的。


    北央各地之間的平衡已經很難維持了。


    一旦北央向東桑宣戰,就意味著天平的一端已經傾斜。


    如果司幻蓮這個時候暗中保存實力,而後截取皇城。


    朝廷完全無一抗之力。


    “明月公子啊,你現在隻有這個機會能夠統一收回整個北央的兵權。難道你寧願為了防備蒼城城主,而放棄這個機會麽?”


    百裏明月被戳中痛處,無言以對。


    聽說百裏大人要親自帥兵出征了,央帝和太後準備為大人送行。


    那一場大宴是以家宴規格舉辦的。


    隻邀請了百裏明月和梵塵瑾,還有央帝母子作陪。


    沅納箬先敬了一杯酒,敬的是明月和梵塵瑾兩人。


    “兩位仙人大恩大德,本宮無以為報!”


    謖本初的樣子看起來還是訥訥的,有些陪著小心。


    納箬多喝了幾杯以後再次起身敬酒。


    這一次卻隻有對著明月一人。


    明月陪了一杯,待第二杯的時候便有些不快了。


    “太後已經喝多了,不如酒席散去吧。”


    說著他看了一眼梵塵瑾,意思是他準備告辭了,她是留下還是怎的。


    不料太後竟然拂開酒杯徑直衝了上去,一頭紮進了明月的懷裏。


    “大人呐!沐大人走了,我們母子已經無依無靠了,還請大人以後多多顧著我們。”


    “太後這是說的什麽話!”明月一下撇開了納箬。


    可是納箬不知是借著酒勁還是早有此意,居然纏著明月不撒手。


    “央帝!”明月抬高了聲音,“太後酒後失儀,還請央帝將你母親扶回去吧。”


    年少的央帝呆愣了片刻,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走過來攙扶住母親。


    “母後啊,我們回……”


    納箬卻一步從兒子手臂中搶奪出來。


    揪住央帝的後衣領按到了明月的麵前。


    “跪下。叫叔父!”


    啊?!


    霎時梵塵瑾和百裏明月都驚呆了。


    謖本初的表情很尷尬,也很痛苦,他似乎想要反抗母親,但從小養成的習慣讓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納箬繼續按住了孩子的頭,往地上的摁。


    本初躲閃了一下,噗通滑了出去。


    摔倒在一旁的地上。


    央帝摔倒了!


    然而在場伺候的宮女和侍衛卻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沒有看到是的。


    梵塵瑾看不下去走上前扶住了小央帝。


    她看到那個孩子在哭。


    他的眼眸在哭,但是沒有眼淚,沒有聲音。


    他的身體甚至在抽搐。


    可是從旁人角度並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對勁。


    梵塵瑾扶著本初,慢慢的退到了門邊。


    納箬回過頭來,咬牙切齒盯著兒子,從她的嘴唇中梵塵瑾讀出,她咒罵的是,“你個沒有用的東西!”


    到底有什麽原因,可以讓一個母親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


    梵塵瑾拉著謖本初的手走到了宮殿外的長廊上。


    長廊上寒風瑟瑟,梵塵瑾的身子馬上瑟縮了起來。


    她感覺到有一雙小手在搓著她的手。


    她低下頭去看,看到了謖本初一雙憂鬱的眼眸。


    央帝是不能隨意出宮廷的。


    於是梵塵瑾就仍由他牽著,帶她到了一處無人的宮殿。


    推開門的一瞬間寒氣撲麵而來。


    “對不起,這裏很冷,沒有暖爐。”


    可就是這裏小央帝告訴梵塵瑾,沐涯泊入宮的時候,沒有找他的時候,他都會躲在這裏。


    這裏原本是先帝們放置古玩臻品的地方。


    但是隨著皇朝的沒落,能賣的東西已經都被賣了。


    有一些還是被宮人盜走了。


    於是整個宮殿都空了出來。


    謖本初在一把椅子前站定,椅子旁的地上一節很小的蠟燭。


    “那隻玉搖中的字是你自己沁進去的?”


    “是的,夫人。”


    他小心翼翼,謹慎而又恭順的樣子讓梵塵瑾暗自吃驚。


    他是央帝,本不用這樣對任何人。


    可是他看起來就是一個被從小嚇壞了的孩子。


    “我知道夫人是很厲害的人物。否則母後見到夫人不會那樣陪著小心。”


    “在你很小的時候,我抱過你。”


    那一瞬間小央帝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名為希冀的神情。


    然而當他看向梵塵瑾的時候,那道光迅速熄滅了。


    “你與後宮中我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哪裏不同。”


    “她們會同情我,她們看著我的時候眼神是溫柔的。可是她們幫不上我。沒有一個人能夠幫我,甚至母後也是如此。”


    “你認為我可以幫你?”


    “你可以!隻要你願意幫我,你可以做到對不對?”


    這個孩子身上最令人心疼的地方就在於他的敏銳。


    他的敏銳是日複一日磨礪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南陵人,我聽母後說起過。但是你嫁給了蒼城的城主,司南王爺,司小爺。然而司小爺再強大也不過隻是一個城主。他沒有辦法替你保護南陵國。但是我可以。我是央帝。隻要你肯幫我,日後我就替你保護南陵國。”


    他說的條理很清晰,說的一字一句十分小心。


    隻有說話的時候嘴唇還在哆嗦著。


    “央帝啊,我與小爺之間的感情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簡單的。”


    “那是聯姻,我明白。當初南陵國才剛複國,你父親因為害怕北央與東桑同時向南陵發難,所以將你送給了司城主。就像母後所做的那樣。”


    他很急切的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值得被幫助的。


    那份心情讓梵塵瑾有些動搖。


    “你母後今日為何要那樣做?”


    小央帝猶豫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出賣母後。


    可是在凝思了片刻後他下定了決心。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她……她一直以身事沐大人,就是為了讓沐大人成為我們母子在後宮之中的憑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


    梵塵瑾瞬間驚了。


    “我恨他。”小央帝的語氣中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像在說著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我恨沐涯泊。每當他與我母後獨處的時候,我就在心裏想著,想著一萬種法子害死他。可是我沒有辦法下手,因為沒有了他,母後與我就再也沒有了倚靠。他曾經對我們說過,北央不是我的,也永遠不會屬於我。整個朝野內外包括百裏大人,他們的心都不是我的。我和母後能夠倚靠的,隻有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仿佛是為了否定自己所說的話。


    “我不明白。我一個字都不明白。我是央帝,我是先帝的孩子,可為什麽母後從來不讓我去祭拜先帝。隻有在人前的時候才會做做樣子。這是我謖家的天下啊,難道有什麽不對嗎。我更不明白的是,母後為什麽要如此懼怕沐涯泊。對他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反抗。”


    原來他不知道。


    梵塵瑾明白了沅納箬對這個孩子最後的那份保護。


    就是讓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沐涯泊死了。


    沅納箬慌了。


    沐涯泊說的有一點沒錯,即使是百裏明月他也是效忠於北央的,而不是這個央帝。


    “隻要你做一個好央帝,百裏大人會支持你,扶持你,成為你的依靠的。”


    “那夫人你呢?你和司城主,會成為我的依靠麽?”


    他問的那樣認真,梵塵瑾有一瞬間的恍惚。


    “沐大人已經不在了。以後你就不會再受到他的威脅。你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央帝麽?”


    “我努力!”


    “那麽首先回去告訴你的母後,讓她不要那麽對百裏明月。百裏大人不會接受她這一套。”


    “百裏大人為什麽要出兵攻打東桑?我聽說東桑很厲害,東桑的帝王很有錢。可是我們北央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沒有。”


    “不。北央有很多強大的央軍。那是若幹年來北央曆朝曆代的央帝訓練培植起來的百萬雄師。隻不過由於某些原因他們不肯為北央所用了。百裏大人出征的目的就是為了將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央軍凝結起來,重新為北央所用。”


    “他們會願意麽?”


    “隻要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他們會願意的。”


    “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麽?”


    “如果沒有,那我們就為他們製造一個。”


    “這就是夫人和百裏大人一起在做的事情?”


    “是的。”


    “以後夫人可以經常來教導我麽?”


    小央帝看著她,睜著大大的眼眸,看起來人畜無害。


    可是他眼底裏的算計,並沒有逃開梵塵瑾的注意。


    “教導你?”


    “是。入宮來教導我。就像太傅師父做的那樣。以後我會給司城主加官進爵,會將南陵郡王封為親王。”


    嗬哈!還真是初生牛犢,敢於獅子大開口呢。


    “央帝,你說出的話,真的能夠做到麽?”


    “隻要我還是央帝,隻要北央是我的,就可以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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