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個隆重、盛大、喜氣的日子。


    族長幾乎把他全部的家當都拿了出來,就連他全身上下穿的那套紅羽衣也是全手工製作而成的,花了近七個月的時間。


    如果不是因為找了自己丟失十八年的幺女,因為激動、懺悔、興奮而在後堂肚子落淚,他早就衝進閣樓,迎接他的新女婿。


    可是時下,他已經把一切都忘了,滿腦子都是找到了親人,滿腦子都是思念的夫人。


    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年,自己那個小木屋裏。


    妻子坐在屋外一隻高高的木凳上。


    他牽著大女兒的手站在山坡上,看到不遠處洪水就要決堤了,他努力朝妻子揮手讓他爬上屋旁高高的山坡上。


    可是妻子卻衝進家裏去抱睡在搖籃裏的小女兒,一眨呀的功夫,妻子、屋子、凳子全都變成了一片汪洋。


    此時,他正滿麵淚痕、無比心酸地對著牆壁懺悔流淚,進來通傳消息的家丁見他這樣,還以為是要嫁女的父親因為舍不得女兒而哭泣。


    大家都不敢前來打擾他。


    而那個奄奄一息的罪人就躺在他身旁,直到他的兩個兒子前來拜謁,他才稍微平複情緒。


    “老莫,你是把我幺女帶大的人,幺女也應尊稱你一聲父親,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你們一家。”


    那病怏怏的老頭歪歪扭扭地躺在竹椅上,聽到這句言語,像是受了黃恩,回光返照,整個精神氣都足了,高興地說:“老天開眼,老天開眼,族長大人肯原諒我了,原諒我了。”


    他這一高興,竟把大事給忘了,含淚囁嚅道:“隻求族長大人先別把身世告訴莫小戚,等她參加完高考才告訴她。”


    他總覺得似乎忘了一件什麽很重要的事,但是卻使勁想也想不起來了。


    他的兩個兒子看見久病的老頭能自己走了,走在大街上也是欣喜若狂的樣子,臉上似乎起了點紅潤,也很高興,願意留下來討吃族長家的喜酒再回。


    “你們不要管我,去把小妹找來,我估摸著她不勝腳力,跟不上我們,讓我老漢肚子在街上溜達溜達。”


    莫大叔推開兩個兒子前來攙扶的手,若有所思地說。


    他已經好久沒有來酒肆裏轉了,現在他身上有錢,是族長剛才賞的,可是在手指上摩挲了半天,也舍不得拿出來。


    他覺得這酒也沒有往日那麽吸引人了,以前看見酒就像看見自己的命一樣,生怕丟掉自己的命。


    現在,他覺得很奇觀,這酒看上去怎麽像水一樣。


    他又踉踉蹌蹌地來到茶館,那裏擺了好幾個牌桌,都是供人消遣娛樂的。


    以前他隻要屁股一挨著凳子,就覺得是膠水粘著似的,怎麽也站不起來,他因此還輸掉了為兒子交學費的錢。


    現在,他走過去,連頭也沒有回,看也不想看一眼。


    “哎!人哪!”


    他搖頭晃腦,唉聲歎氣,坐在兄弟橋邊,像很多老頭一樣。


    他一坐下來就想吸煙,回想他的一生,全都是在煙、酒、牌裏渡過的。


    所以他的記憶也非常單薄,像一副隻有三種顏色的素描,黑、灰、白,一點明亮生氣的顏色也沒有。


    “我就快離開了。”他自言自語道:“我要去見我的老太婆了!”


    三個山外人,兩女一男,剛好從他身旁經過,莫大叔見到他們青春的臉龐,他才突然記起,原來他還有一件大事忘了吩咐。


    “你看我這記性!”他一拍腦袋,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去救今天來我家那山外小子的麽?”


    “嘿!小哥!”


    他扶著橋廊站了起來。


    小哥沒有停下,依然將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上超前走,停下來的倒是一個麵貌清秀的女孩。


    “大叔,您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另一個女孩趕緊拽著她同伴的手,慌慌張張地說:“歐陽,我們趕路要緊。”


    “這位大叔一定是有事相求。一看他就是本地人,我們也可以問問路啊!剛才走了一圈,好像又走回了原地了。”


    莫大叔看見兩位女孩朝他走來。


    她們臉上都帶著倦意,神色凝重,眼神裏流露著匆匆忙忙的神色。


    而那位男生則更加疲憊,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目光散漫。


    三個人都像是經曆了一場劫難。


    “小姑娘,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那位麵目清秀的女孩蹲下身來,輕言細語地說:“大叔,我們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不知道路,這大街小巷,交叉縱橫,像蜘蛛網一樣。大叔,看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莫大叔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就像趕一隻蒼蠅似的,閉著眼睛說:“我是生病了,老天爺也回天乏術。”


    “大叔不要這樣悲傷,我父親是個好醫生,如果有他在就好了。”


    “姑娘真是一副菩薩心腸,是一個頂孝順的好女兒,我有一個女兒前些年去世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莫大叔失控,哭出聲來,自己感覺大限已到,也不顧生人麵孔,有什麽就說什麽,他虛弱地睜開雙眼:“老天開眼又賜了我一個女兒,如今這個女兒的婚姻幸福完全係在另一個人身上,我要去解開這個結,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試著使勁伸了伸腿,用手撐著地麵。


    可是全身徒勞,他的臉色又失去了紅潤,整個身子已經躺在地上,隻留一個腦袋瓜兒頂在橋廊上。


    “大叔,你家在哪裏,我們送你回家。”


    女孩們非常著急,男孩也圍了上來。


    莫大叔像一隻垂死掙紮地螞蚱,一把拽住正要喊人救命的女孩的手。


    “姑娘,不要叫人了,我有一個秘密隻說給你一人聽。求求你,一定要幫我!我是個罪人。”


    莫大叔把關於莫小戚的身世故事說完,拽緊姑娘的手才漸漸鬆開。


    “快去,姑娘,快去族堂,不要讓他們成婚,新郎本該是小戚的呀!”


    姑娘眼看著大叔被人抬走,但是他的聲音在耳邊一直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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