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從警局出來,腳就不聽使喚了。


    他嘴上對米露說要去車站,實際上卻一直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張扭曲的泡在水裏的麵孔,張開的大嘴,像蟲子的腳一樣臨死前掙紮的腿,他怎麽也忘不掉。


    走在大街上,他看到的每一張臉幾乎都不是活人的臉,而是死人的臉。


    他感到越來越恐怖,越恐怖越著急,越著急越往前苯。


    仿佛後麵在有人追他似的,他一口氣跑了幾個小時,一直來到澤中的大門口。


    他又看到了那隻貓,看見他來了,依然在他腳上躥來躥去。他抱起它,手碰觸到它柔軟細膩的熱乎乎的肚子。


    貓咪白色的肚子上還留有他早上踢過的腳印。


    “對不起。”他放下貓,徑直走回家。


    打開門,看見門廳裏依然擺著一雙棕黃色的皮鞋,鞋後跟上磨破了皮,腳掌上有一塊用黑色粗線縫製的腳墊。由於鞋跟很高,他無需彎腰隻要輕輕一碰,那雙鞋就會想骨牌一樣倒下,現在,他沒有,他彎腰下去把他們擺好,整齊地放在門廳的鞋架上。


    一切照舊。


    走進客廳,就會問到一股從廚房飄來的油味兒,這些油味兒由於經過了一長串旅行,飄過廚房,湧向過道,再來到餐廳,最後衝到客廳裏,這種油味兒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味道,令人作嘔。


    可是今天,這味道?


    他問出了很重的風油精的味道了,是從母親房裏飄出來的。


    “媽!”他想喊出聲,卻卡在了喉嚨裏。


    這是一個隻有三個房間的小套間,跨過客廳,是一個窄小的過道,母親的臥室與書房相對。


    母親的大衣照樣搭在門把手上,那是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外套,外套的紐扣是包邊的扣子。臥室裏的光線很暗,隻有唯一的一束光線,從拉攏的黃色窗簾縫裏直射過來。


    金娜老師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她的下半身蓋著一條印著牡丹花的法蘭絨毛毯。


    聽見屋內有聲響,她半睜著眼,用嘶啞的嗓門輕聲哼道:“誰呀?”


    但是身體卻轉向了窗戶那邊。


    “媽,是我。”


    臥室裏依然很安靜,母親依然一動不動。


    突然,她那肥胖的上半身像一條大蟲,蠕動了幾下,用雙臂撐著上半身,立直身子,不到半秒鍾,她的腳已經碰觸地麵。


    沒有穿鞋,黑色的襪子踩在土黃的木地板上。


    “你個孽障,你跑到哪裏去了?”


    穆沐望著母親嚴厲冷酷又熱情憐惜的眼神,腿腳一軟,居然跪下了。


    “媽,我錯了。”他淚如雨下,又恐懼萬分。


    一向對他聲色俱厲的母親,總是將愛子之心藏在心底,現在看到兒子嚇得麵如土色,哆哆嗦嗦,不知愛子在外麵吃了多少苦頭,心中早已悔恨不已,暗暗發誓不再對其獨子行嚴酷教習。


    “穆沐,孩子,媽不限製你考什麽大學,你去南方、去北方都可以。”


    她捧起孩子的臉,就像摟著一個三歲的小孩,在媽媽心中,孩子是永遠長不大的寶貝。


    穆沐突然在母親眼裏也發現了聖女的暖光,原本,他隻以為他心目中的聖女才有這樣的光芒,此刻,他為她的發現喜極而泣,更加撲倒在母親懷裏嗚嗚大哭起來。當年,就算嶽飛抗金,慈母刺字,場麵也不過如此壯烈。


    這裏,莫小戚領著一支男隊伍——陳餘生和劉訓向大山邁進,情況卻越來越糟。兩個山坳之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深山老林,霧氣繚繞,三個人已經行將末路,沒有一點當初興致勃勃、士氣凜然的豪言壯誌了。


    特別是劉訓,一臉倦怠,愁眉苦臉,本想著從城市到山裏能尋得天堂一樣的境地,沒想到天堂就在眼前,遠處仙氣繚繞,近處霧掩朦朧,但是美感卻被饑餓、疲憊、辛勞一掃空了。


    “我不走了,你們走吧。”


    劉訓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叢林裏,用細皮嫩肉的手指頭揉著他又酸又痛的腳。


    “哎呀!我的耐克兒呀,上星期才穿一次呢?這些醜不啦幾的泥路。”


    他一邊小聲嘀咕,一邊伸長脖子望了望前麵的一男一女。


    他們終於停下了腳步,於是,他就乘機哭喪著臉,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起來:“我真的走不了了,哎呀……我的腳啊……我的腿啊……我快要被餓死了!媽呀!都怪那個曾子暮,那個賤丫頭……不知從那裏得來的信息……害老子花了錢從她那裏買來的……”


    他就像唱哀歌一樣,把他是如何得到信息,如何受騙,如何喜歡莫小戚所以才奔赴這場旅行,說得仔仔細細,一字不拉,悲憤欲泣。


    當下,莫下戚聽了著實有些感動。


    她容易被讚美詞感動,何況這讚美詞是用悲傷至極的調調唱出來的,人不至情深處不會這樣痛徹心扉,再加上是在這大山深處——她出生的地方,這就更能打動她的芳心。


    正當她準備往回走,拉劉訓一把時,陳餘生把她攔住。


    “我來。”


    莫小戚點點頭,難得陳餘生對她這樣溫柔繾綣,她求之不得,看來曾子暮出這場兩男一女的計謀還真不賴。她不得不承認在學業上她比曾子暮強,但是在對付男人身上,她甘拜下風。


    若是劉訓對我果真有意,陳餘生若是和他爭風吃醋,說明他是愛我的。


    她這樣想著,疲憊的臉上綻放出滿臉笑容,目送著她心愛之人蹣跚地往回走。


    但此刻並非她所想,陳餘生對於劉訓的為人已了如指掌,劉訓習慣於喜新厭舊,又貪得無厭。


    他慢慢靠近這個善於偽裝的善變者,想著怎樣打發他,但是又絕對不能對他亂發脾氣,正中他下懷,也絕不能對他心慈手軟,否則這隻難訓的野獸會更加得寸進尺。


    陳餘生之所以對他這樣有耐心,並不是因為莫小戚。


    而是——他內在的悲憫之心,換做劉訓,對於一個掉隊者,早就棄置不顧了。


    而陳餘生,不是這樣的人,哪怕是一個陌生人,處於落難之際,也會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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