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大明。清音觀外鳥鳴陣陣,分外空靈。晨光穿林而過,金光閃爍,很耀眼。


    輪值的弟子完成了晨起的打掃,正準備回觀。無意間回頭,卻見山下有人。


    因為山高,再加上林木遮擋,那些人麵孔模糊,難於辨認。隻是看衣著,一個個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裏撈出的荇菜,無精打采。


    再看方位,正是從東北角而來,看來是破了浮遊水陣。四方陣法,水陣最為困難。若非遇到急事,譬如逃難之類,東邊的門一向是不開的。


    因而那些自水陣出來的人,此時也不得不繞到南側,重尋百藥陣的入口。


    而那弟子正站在百藥陣口前。


    “喂!來者何人?所謂何事?”弟子擔心是有人患了急症,心急上山,便朝下喊了幾句。


    山下的一眾人停下了腳步,抬頭向上一望,見到清音弟子,大喜過望。


    “我等是祝長老的弟子。”回答聲參差不齊,卻都是一個意思。


    原來是自己人。


    弟子明白過來,急忙進觀叫人去了。


    自百藥陣到無爭殿,距離不算短,跑著去也要一刻。再加上從無爭殿到通竹小館稟報常冉的時間,那弟子還沒出來,山下的一眾人已經上了山。


    站到門前,幾名清音弟子互相看了看,達成默契,一齊行禮朝玉漠謝道:“昨夜多虧公子帶我們從暗道逃出。”


    玉漠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要說起來暗道救人,不是為了救他們,而是為了救自己。這暗道是父親早年派人所鑿,留作後路,玉漠一早就是知道的,昨夜也早早做好了自暗道潛出洛澤的準備。隻是將要開道時,不巧遇上了這幾位。


    救吧,有些冤。不救吧,又怕他們多嘴,將暗道一事告知亡海盟其他人。


    猶豫之下還是放他們進來。


    可直到出了洛澤,玉漠才知道他們都是清音觀之人,還是祝子安的徒弟,頓覺氣憤。


    祝子安害死了父親,自己卻救了他的徒弟,這是什麽道理?


    可玉漠有傷在身,執不起劍,也奈何不了麵前幾人。含氣結怨走了一路,旱路水路交替幾番,玉漠也不知自己到了哪裏。


    現在上了山,站在門外,望著門上“清音觀”三個大字,玉漠才明白過來。


    隻聽弟子又說:“請恩人跟我們進觀吧。我們好幫恩人治傷。”


    玉漠哪裏會去?要是今日在清音觀療傷,便是受了殺父仇人的恩惠。


    “不必了。”玉漠嘴硬道,“我就算死,也不會欠祝子安的情!遲早有一日,我定要了祝子安的狗命!”


    弟子們正愁眉苦臉,無計可施,卻聽身後傳來一婉轉女聲,當即喝了句“大膽!”


    眾人這才見,循山而上的是輛馬車,金玉鑲轅,銀絲勾篷,香簾薄紗下探出隻纖纖玉手。


    看來來的是為貴人。


    可幾位弟子出觀多日,誰也沒聽說今日有貴客要來。


    自馬車上先跳下來一位婢女模樣的小丫頭,圓臉梨渦,臉上雖漾著淺笑,卻稍顯疲憊,不知是不是因為連日趕路有些倦了。


    丫頭牽過那隻玉手,自車上拽下位美人來。


    這美人身上裝飾極簡,雙臂隻帶了一隻白玉鐲,發間則是幾朵花簪,齊劉海,雙側垂發,模樣看著雖是個大人,說出的話卻蠻不講理有些稚氣。


    “郡主小心。”她身後的丫頭先囑咐道。


    郡主朝丫頭擺了擺手,自顧自走到玉漠麵前,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又道:“就憑你也想要了我二哥的命?”


    弟子們這才明白,此人原來是師父的親妹,康王府唯一的郡主祝未涵。雖說是郡主,可自小隨母親常去皇宮,深得皇上喜愛。若非盛太後阻攔,早在她出生時,就被皇上冊封公主了。


    畢竟長公主與皇上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二人又都是庶出,早年喪母、相依為命,再到收管在盛太後這個嫡母手下,幾十年的同甘共苦非比尋常。


    康王府在海宮是什麽地位?這未涵郡主的地位怕是比康王府還要高出幾分。


    知道是未涵郡主過來,弟子們倒是想出了些緣由。先前師兄弟們去康王府,激怒了齊寒月。長公主非要來清音觀一探究竟。


    可等了這麽久,始終不見人來。


    今日未涵郡主上門,不會就是為了此事吧?


    一邊是貴客,一邊又是恩人。


    弟子們並不想看這二人打起來,先朝郡主行了禮,又朝玉漠問道:“不知恩人與我師父有何仇怨?”


    玉漠將雙眼睜大了幾分,嫌棄掃過幾名弟子,並不想與之多言,而是對未涵郡主繼續道:“祝子安殺了我父親!”


    祝未涵聽他所言,嬌口微張,竟笑起來,“要說是別的仇,我信。可說二哥殺人,我不信。我二哥雖習武,可身上常年隻有一根竹笛,根本傷不了人。”


    玉漠見她不信,隻覺是在有意羞辱父親,更是暴怒,向前逼近幾步,吼道:“就是他!”


    “你若偏要認定是我哥哥殺了人,那他是何時殺的人?在什麽地方殺的?”祝未涵又問。


    自己昏睡了幾日,玉漠一時想不清楚。可地方還是清楚的。


    “洛澤。”


    “洛澤?”祝未涵更覺這話毫無道理,“我哥哥從未到過洛澤。”


    “哼,那是郡主自己不知。”玉漠氣道,“祝子安現在便在洛澤。”


    “我二哥現在就在通州康王府內,怎會去洛澤?”祝未涵再聽不下去麵前這人的一派胡言,厲色道。


    玉漠和清音弟子們都聽懵了。


    “郡主是說,師父在通州?”有弟子問。


    “我騙你們做什麽?”祝未涵瞟了那幾位弟子一眼,似在怪其無禮,“若是二哥不在康王府,今日來清音觀的可就不是我了。二哥一回府,母親便想著派人來清音觀送信。正巧我有些事,也要來清音觀,半路就將送信之人打發回去了。”


    原是如此。弟子們恍然大悟,可轉而又著急地問:“那郡主可看見我師兄,那日師父出觀,是和師兄一起的。”


    “我怎知道你師兄在哪兒?”祝未涵怨道,“我二哥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了。這幾日也不知遭了什麽奸人算計,回去時是被綁著塞進木盒子裏的。自打回家就悶在屋裏,飯也不吃,話也不說,連母親和我也不見。”


    弟子們一聽這話,頓時更急了。師父會武,尚且狼狽至此,師兄一個嬌弱文人,怕不是情狀更慘。


    祝未涵自己邊說邊想,竟生出疑心,望著一臉驚愕的玉漠,狐疑問道:“莫不是你父親先算計了我二哥,二哥別無他法,隻能出手傷人?”


    玉漠怒氣衝衝瞪著祝未涵,並不想答話,攥緊了劍柄,悶聲低頭,兀自朝前走。


    弟子一驚,忙問:“恩人要去哪裏?”


    玉漠不答話。


    隻是看他下山方向,倒像是往海宮去了。


    弟子剛要去追,卻被祝未涵攔住了,“讓他去吧。他那話真真假假的,說不定就是個瘋子。若他真想尋仇,大可去康王府試試,母親、哥哥和康王府的府兵都不是好惹的。總比留在這兒威脅你們清音觀強。”


    這話雖是狂妄,卻也不無道理,弟子們想了想,還是退下了。


    祝未涵斜眼一瞥,又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去通報掌門把我請進去?我今日來可是有急事的!”


    弟子恍惚中回過神,忙手忙腳闖進門,半路和先前守門的弟子匯合了,一聽是郡主來了,皆慌了神,一眾人急急忙忙又朝無爭殿奔去。


    祝未涵等在門口,趁著空閑回頭一望,麵容柔緩了不少,朝她那丫頭喚了句:“過來。”


    那小丫頭並不膽怯,站到郡主身邊,焦急而期盼地望著麵前的那扇門。


    說來也怪,未涵郡主此次出行,身邊除了馬夫,一個康王府的人都沒帶出來,卻帶了這個幾日前剛剛認識的掖庭丫頭。


    祝未涵見那丫頭有些緊張,便笑著安慰道:“伶兒,你別怕。清音觀這地方,‘治得天下病,救得鬼門關’,定能醫好你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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