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不比城裏,天清氣爽,舒適宜人。上官文若賴在地上,歇著歇著有些乏了。乏了便不想再站起來。混混沌沌地竟有些想睡了。


    要算起來,昨夜前夜都沒休息,大前夜住在丁府苦思冥想轉心思,也沒怎麽睡。按照在清音觀的習慣,她至少要昏睡上一整日才能緩過精神來。可今晚又是盟內大會,實在睡不得。眼下,能睡便睡一會吧。


    舒槿娘看他雙眼合上,無精打采的模樣,猶豫半晌,還是悄悄挪到上官文若近旁,環顧一周見無人注意,輕喚道:“少主,少主,醒醒!”


    上官文若聞聲睜眼,“怎麽了?”


    “有件事……”舒槿娘蹙著眉,吞吐道,“丁堂主剛剛離開了,半個時辰都沒回來,我怕……”


    “我都睡了半個時辰了?”上官文若一個激靈起身,徹底被嚇清醒了。


    舒槿娘點點頭。


    上官文若偏頭一看身側,丁詠山的確不在了。


    “他去那兒了?”上官文若站起身,將她拉到一旁,嚴肅問她。


    “剛才幾名弟子在周圍巡視,發現了一隻拴紅繩的葫蘆。那葫蘆是蕭惜命隨身之物。堂主擔心,一個人前去查看了。臨走前隻囑咐了我和元叔。”


    上官文若的視線自舒槿娘頸側繞過去,看到元嬰。他歇在另一棵樹下,獨自沉默不語。這樣安穩,倒是讓人放心。


    再看看麵前舒槿娘一臉擔憂的神情,上官文若一時也不知道該信誰。


    “槿姑娘稍安勿躁。慢慢說,詳細點。他往哪兒去了?”上官文若定了定神,稍微清醒些了才問。


    “往那邊了。”舒槿娘伸手指向麵前鬱鬱蔥蔥一片林木。風過林梢,驚出幾隻鳥來。


    上官文若皺著眉,隱隱有些不安。這麽隱蔽的地方,就是進去尋人也困難。


    “他為何會去那兒?”


    “蕭惜命年紀小,又得了瘋病,不熟的地方一般是不敢去的。附近這些地方,也隻有這片林子,堂主曾帶他來過。他平日葫蘆不離身,一旦離身必是遇到危險了。”


    “你說的這個蕭惜命,什麽來曆?”


    舒槿娘說了這麽多,上官文若非但不著急,反倒像茶樓裏聽書的看客一樣對蕭惜命起了興趣。


    想想蕭惜命的身世,舒槿娘先歎了口氣。


    蕭惜命本不叫惜命,而叫懷風,是個孤兒。有一年,丁詠山去海宮應城辦事,於郊野荒村碰見了他。那時,他的半截身子都埋在一口井裏,腰間被人係了圈麻繩,像拴牲口一般拴在井邊一根木樁上,單是露了個頭。雙手扒在井邊,烏黑的眼珠不停地轉,臉上掛著憨笑。


    不知是誰將孩子丟在此處!丁詠山覺得奇怪,就朝他問了些話。


    “你叫什麽?”


    “蕭懷風。”


    “多大了?”


    “八歲。”


    “爹娘呢?”


    不會答了。再問什麽都不答了。


    丁詠山見他可憐,抱著他在附近村落四處求問,都找不到這孩子的家人。一見這孩子瘋瘋癲癲,也沒人家願意收。無奈之下,丁詠山隻好將他帶回了亡海盟。


    蕭懷風初到亡海盟時,手裏便拎了隻青色葫蘆。琉璃習俗,家裏人為小孩子祈福,帶葫蘆是常有的事。葫蘆剛長成時通身青色,生著絨毛,摘下來後要盡快將絨毛褪幹淨,青皮刮下,日複一日地用手摩挲,葫蘆上沾了油脂,過上幾個月,葫蘆皮變成棕黃色,便可以留在家中常年存放。


    來到亡海盟的六年裏,蕭惜命和葫蘆叫上了勁。年年都抱著初長成的青葫蘆,像供奉神仙一般小心嗬護,待它變得棕黃便扔了。來年換隻葫蘆,繼續刮皮,繼續磨,直到磨得鋥亮,再扔。沒人知道這孩子中了什麽邪,也不懂他為什麽偏偏對葫蘆情有獨鍾。


    要說他天生腦子不好,記不住事,可自己的寶貝葫蘆卻記得清楚著呢。要是有片刻那葫蘆離了身,他便急得滿屋子跑。舒槿娘現在想起他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的樣子還不住後怕。


    況且這小子不僅瘋,還軟弱得要命。早年丁詠山試圖教他些功夫防身。可誰知他就算學了武,也絕不與人動武。有人問他為何,他便抱著葫蘆說:“葫蘆寶寶不怕,我不打架,打架死人,我不想死。”


    那之後便有人管他叫“惜命”了。這些年丁詠山每每提起救他,都要大呼上幾遍後悔,誰知道自己當年一時好心,竟給亡海盟撿回來一隻廢物。這要是真打起仗來,就他的惜命勁兒,怕是還沒見到敵軍就要嚇得尿褲子了。


    可罵歸罵,每次這孩子一出事,丁詠山該救的還是要救。亡海盟這麽多人,蕭惜命最信得過丁詠山了,也隻有他才能平安把這位小祖宗帶回來。久而久之,但凡蕭惜命遇到什麽危險,再沒有人和丁詠山搶這苦差事了。


    “所以平日,你們就把他留在亡海盟?”上官文若又問。


    舒槿娘點點頭,道了聲“是”,擔憂道:“平時有花婆婆照顧,絕對不會讓他跑出亡海盟的,今日不知道是怎麽了?”


    如此說來,不是“外患”,而是“內憂”了。


    上官文若想罷,仰頭對這四方地勢打量了一番。山路兩旁群山相峙,左山坡緩,右山坡陡。山路向前自右山山腰斜斜插入,若再向前,便是向下走了。向下的話,應該是到山穀了。


    她眯起眼,似乎想到了什麽。


    “少主,要不要派些人去支應堂主?”舒槿娘問。


    上官文若輕微點了頭,繞開舒槿娘來找元嬰。


    元嬰見上官文若過來,剛要起身行禮,卻被她攔住,“元叔,你帶上半數弟子,去那片林子尋一下丁堂主吧。”


    元嬰一聽,不覺擔憂。堂主走時千叮萬囑不要告訴盟內其他弟子,以免生亂。眼下就算要去找人,也不用將一半弟子都帶出去吧。


    “少主,兩名弟子足夠了。帶的人多,怕少主這邊會不安全。”元嬰委婉拒絕道。


    舒槿娘朝麵前這一眾人望去,這麽多人裏,元嬰武功最好。丁詠山當時留元嬰在此,也是出於保護少主的緣故。盟內大會在即,還是謹慎些好。


    舒槿娘剛想再勸,卻見上官文若適然一笑,朝元嬰眨眨眼,又道:“此處有我,元叔大可放心去。”


    元嬰望著上官文若一臉自信,心思便有些動搖了。雖說聽坊間傳聞,祝子安隻會些萬陽掌的皮毛,可誰也不曾真的試過他的武功。也說不準他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不然陛下怎麽會將他選為少主呢?


    現在既然他自信絕無問題,元嬰也不好再堅持,隻得聽從命令集結了半數弟子。


    待元嬰將要上馬,上官文若忽又湊上來,貼近他耳邊低語片刻。


    元嬰聽罷,雙眼發直,漸漸目露驚恐。


    舒槿娘自一旁看著,雖不知這二人說了什麽,可看元嬰那反應,不像是好事。


    上官文若卻不似元嬰那般緊張,反倒安慰他道:“元叔隻管照我說得做。切記,進入林子以後,才可以把我說的告訴弟兄們。”


    “可是少主,這計劃是不是太冒險了?”


    “不冒此險,怕還有更大的危險。眼下唯有此計,辛苦元叔了。”上官文若說罷朝元嬰合手行了一禮。


    元嬰見他這般堅定,也不好違抗,便帶著弟子朝林子奔去。


    人雖走了,腦子卻還想不明白,這四周安靜如斯,一點也不像有危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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