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心的名聲在郵苑廣為傳播的同時,他也收到很多女子的情書。自古以來,才子佳人的夢想總是循循善誘,像一圈圈漣漪激蕩在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心中。雲心從不炫耀這些情書,他把自己想象成古代的一個孤獨的劍客,一生隻鍾情一人,雖然他沒有說出她的名字,但說與不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區別。“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這便是雲心所尊崇的信念,這份信念也延伸到了愛情上。他絕不希望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更不喜歡像《人間喜劇》裏的諸位伯爵、男爵淪為愛情的羔羊,他覺得愛情如風,常伴無聲。


    弘毅則是一個矛盾的人。他願意做一個冉阿讓,而不是呂西安;他希望自己做一個卡西莫多,而不是杜洛瓦。他寧願成為苦難的殉道者!有一天,他寫完一篇文章,趁著晚霞走出文瀾樓向操場走去。他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寫作。經過主樓廣場時,天真可愛的孩子們騎著腳踏車繞著廣場轉圈,老奶奶們露出新補的牙齒看著孫兒們的活潑好動幸福地笑著。高聳的主樓一言不發,像是閉著了眼睛。“哦,哦。”弘毅自言自語道。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因為老秦頭和陳平才來到的北郵。想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好像一個意識流的作家東扯一塊,西扯一塊,一下子忘記自己的主要線索了。事實上,弘毅的大腦是混沌的。他不斷地從腦海中攫取一些既存的信息,像是朝花夕拾,他的意識大概像極了《追憶年華似水》構建的邏輯大廈,隻有靠偶然的、絕妙的、啟發式的“回憶”才能發現自己的某些初衷。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像個健忘的老人一樣嗬嗬笑兩聲。在走走停停去往操場的路上,一大群愛好運動的學生來回奔逐,而他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裏。他像一個點了燭火的盲人在自我思維之境中探索,起先,他遇到一棟破房子,他推開蛛絲纏繞的破門,破門當即摔得四分五裂,進到屋內,雜草側生,蛛網密布,倒是正中央的一張破桌子上放在一本一塵不染的書,他用燈探過去一看,書名是“哲學”,走出房門,是一片沼澤,沼澤前麵臥著一個怪獸,弘毅的腳步聲驚動了它,它慢慢地爬了起來,弘毅看到它的模樣有點像斯芬克斯,果然,它開始提問了:人生的意義是什麽?弘毅佇立良久,默然不語,轉身向後走去,這時,他的麵前出現了一排鏡子,他往上望,那是一條條恐怖的藤蔓,藤蔓上麵是一片星空。“是時候做出選擇了,”一個滄桑的聲音說道,“觸摸鏡子,你能找到一切答案。”弘毅向鏡子走去,他看到成千上萬個自己,他一步步向鏡子走去,就要把手貼在鏡子上了,可他觸摸到的不是冰涼,卻是溫暖。他一看,竟是凡萱的手。


    “嗯……我剛要走過……看見你過來了……我以為你要和我擊掌呢。”凡萱紅著臉收回了手。


    弘毅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望著凡萱。凡萱覺得今天弘毅就像中了魔一樣。


    “明天你還去花兒姐那裏嗎?”凡萱和弘毅並排走著,問道。


    弘毅這才回到現實,“去……啊……我不去了……我已經請過假了。”弘毅答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的現實主義似乎僅僅局限於再現金門村的生活,鮮有用思想之尺去衡量村民行為的做法,這很大原因取決於自己的眼睛偏向現實主義,思想卻常常徘徊在唯心主義的漩渦之中。


    天色漸晚,操場上跑步的學生很多。弘毅抬頭看了看夜空,用沉思者的口吻說道:“我有時候望著星空——我們家鄉的夜空星羅密布——我在想,人類是多麽渺小啊。我們的藍色星球緲若微塵,就連銀河係也不過滄海一粟,宇宙啊宇宙,你到底藏著什麽秘密!”弘毅說著,漸漸忘記了身旁的凡萱,“每當我去想象這其中的奧秘之時——正如我在思想中探尋人生的哲學——我總感到一種冥冥之力隔絕了我的思考,他們說一旦有人窺破天地奧義,將會被‘道’抹殺,我無法參透這高於客觀規律的法則到底是什麽,那層認知之外的障礙……在我看來,更像是無知!我在想,人類的認知在未來或許的確可以達到像宇宙一樣廣袤的境地,而現在,科學的認知僅僅占了銀河係的一隅之地,看來人類仍在無知的莽荒之地躊躇不定。”末了,弘毅挺了下來,絲毫不顧一旁呆呆地看著他的凡萱。在沉默中,兩人走了幾圈。凡萱帶著一種奇怪的印象離開了他。


    回到宿舍,弘毅又收到了小杳的郵件。弘毅最近在“文瀾報”上發表了一篇描寫金門村的短篇小說,一度引起軒然大波。大家絲毫沒有想到在這個世紀村民仍然像未開化的山野之民們一樣為了幾棵樹大大出手。這正是前幾年發生的事情。騰輝、文輝、明輝是波叔弟兄,按照村裏人的說法,“都是得理不饒人的厲害人”。文輝常年在金門城生活,差不多已是個“城裏人”,不過,文輝家還有幾畝地挨著騰輝家。有一天,文輝回家燒麥稈,一下子把騰輝家的幾棵蘋果樹燒著了。騰輝瞅著機會,哪顧兄弟情麵,張口就要三千塊錢的賠償。兩人大罵一通,差不多把對方列祖列宗都輪番罵了幾個來回,整個金門村差不多都聽見了。很多老池岸的閑人離得遠遠地看熱鬧,就像看一出戲一樣興奮。文輝請了明輝的父親(也就是騰輝的伯伯)去和騰輝商量賠償的事情,想當年明輝的父親也是個“不好惹的人”,見了騰輝的麵,倚老賣老,開口道“一千元,你給叔個麵子,咱都是一家人,犯不著鬧脾氣。”騰輝一聽,二話不說,把七十多歲的老伯拳打腳踢一頓。騰輝的老子還在睡覺,聽見門外打罵聲嚇得從炕頭坐起來,沒穿鞋就往門外跑,看見兒子在打自己的哥哥,拉了幾回,騰輝連老子也掄了一拳,終於氣消,罵道:“他媽的,給我滾!”明輝的父親攬了一個得罪人的差事,把自己送進了醫院。騰輝的惡名在村裏也傳開了。明輝過年的時候回來了,找了一幫社會混子,剃了光頭,脖子上紋了字,一腳踢開騰輝家的門,要不是騰輝的父親阻攔,騰輝差不多要變成瘸子了。末了,騰輝乖乖地給文輝掏了伯伯的住院錢,據說這是實際支出的四倍。從此,騰輝、文輝、明輝三弟兄成了仇人,發誓老死不相往來。村裏人得了教訓,得出這樣一句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個故事被弘毅加以改造,被命名為《新時代的卡爾馬左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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