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正是夜最深沉的時候,寬闊的長街上,寂寥無人。


    下了一天的雪仍然未停,在這麽深沉黑暗的夜色裏,雪片飄落無痕,隻有沙沙的低響聲從街麵上傳來。


    偶爾在一盞守夜的孤燈的照射下,才可以發現,在朔風吹卷下,依然狂舞不休的雪花。


    獨自走在街上,艾似是對這雪夜裏最深的寒冷一無所覺。


    他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裏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該作甚麽;他隻是無意識地,隨著呼嘯掠過長街的朔風踽踽獨行。


    艾有些呆滯地看著眼前似是一成不變的深沉黑暗,腦海中卻隻是反複回放著剛才神秘小院內,那個聖潔而柔美無倫的身影緩緩走入木樓內的那一幕。


    他本以為,葛尼亞那令所有男人都顛倒迷醉的火熱身軀,可以讓自己暫時忘記那一幕;但那每一次的肌膚接觸,每一聲低低的聲音,都反而如利刃般刺入了他的內心深處,讓他幾乎感到一種窒息的痛苦。


    不自覺地,艾張開嘴,深深地吸著氣,迎麵吹來的寒風如利刃般刺入了他的口鼻和咽喉,但艾卻對這直入骨髓的冰寒毫無感覺。


    一股淡淡卻十分清晰的酸澀感覺從身體深處泛起,緩緩而堅定地上升,彌漫在嘴中。


    閉上嘴,用力咬了咬舌尖,想用腥甜的血氣掩蓋掉這種奇怪而陌生的味道,兩種味道卻不知怎地慢慢混雜在一起,變成各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在艾口中交替變幻著。


    最後,在冰冷的寒風下,在吹卷的冷雪下,各種味道終於漸漸淡去,剩下的卻是無時不在的,越來越清晰的,內心深處的刺痛。


    艾驀然有種想大吼發泄的感覺,可他張開口,卻是一聲也發不出來。


    “聖女也好,妖女也好,任何一個女人也好,選擇的,必然是那個手握天下權柄,號稱大陸第一的男人;自己既然明白這麽個淺顯的道理,為何心中的那縷痛楚,卻仍然無法排遣?”


    艾走上街角的一個小小露台,一把扯下覆在頭臉和身上的神秘披風,讓漫天的風雪直接落在自己的頭發上,眉毛上,眼睛上,肩上,並漸漸凝結起來。


    那冰冷的感覺,漸漸凍結了艾的思維,並緩緩沿著肩膀傳了下去,將心中那股如針刺般的痛楚,也漸漸凍結住。


    直到最後,心底裏變成一片麻木,沒有了任何的感覺。剩下的,隻有那無邊的空洞。


    就這樣,艾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個露台上,任憑冰雪將他一點點覆蓋,混不覺時間的流逝。


    慢慢長夜即將過去,下了一整天的雪終於漸漸小了起來,在東方的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完全停了下來。


    一縷初升的朝陽斜斜地投射過來,天地間一片素白。


    陽光下,這座偉大的城市漸漸蘇醒了過來;零星地人聲犬吠從遠近的街頭巷尾傳出。


    這裏不知道是聖京裏哪一個坊市,既有高聳的深宅大院,亦有著不少低矮破舊的棚屋摻雜其中。不過,此時一切都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看上去同樣的幹淨而聖潔。


    咯嚓一聲輕響,牆角處的一塊雪堆裂了開來,從裏麵抖抖索索地鑽出一個佝僂的人影來。


    那原本應該是用幾塊破木碎磚搭建在巷尾不起眼角落裏的一個窩棚,一天的大雪都未能將其壓垮,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從裏麵鑽出來的,是個幹癟瘦小的老頭,黑黃的臉凍得發青,身上裹著幾層襤褸的破布。


    地上積著厚厚的雪,或許是本來手腳就不靈便,或許是凍了整夜,血脈僵硬的緣故,老頭鑽出窩棚後,沿著巷子往前沒走幾步,便一跤摔倒在地,好半天掙紮起來後,又是重重地滑倒。即便如此行路艱難,老頭仍是努力地一步步朝巷子的那一頭走去。


    前麵轉角處張大戶的家裏,昨晚廚房裏剩下的泔食此時應該已經傾倒了出來,要是去晚了,隻怕就沒有了。


    京城裏度日艱難,但既然這麽難熬的冬夜都撐了過來,白天了,更沒有理由放棄不是?


    斜角處的露台上,如雪人般僵立在那裏的艾看到這一幕,原本呆滯凝固的雙目忽然動了一動。


    突然間,艾心中被莫名觸動了一下,覺得牢牢鎖在心上的那把枷鎖鬆動,脫落了下來:


    這大陸上,眼前這宏偉的城市裏,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掙紮求存,多少人就此死去,而多少人艱難地活了下來;與他們相比,與生存死亡相比,自己卻汲汲於情愛糾葛之類的無聊小事,顯得是何等的愚蠢而卑微?


    胸中那片空洞之中,不知何時漸漸滋生出一種無名的感覺,不是喜,亦不是悲,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隻是淡淡地,一點點地填滿了那塊空洞。


    “自己本就是一無所有的冒險者,現在,不過是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罷了。”


    陽光照射到這個露台的時候,一絲淡淡的笑容從艾的嘴角浮現,他振了振肩,活動了一會兒僵直的雙手,抬起手,將凝結在發跡眉梢,身上各處的雪塊拂了下來。


    隨後,艾抬眼望了望東方初升的太陽,辨認了一下方向,隨即不再猶豫,快步朝西麵走去。


    皚皚白雪覆蓋的大地上,隻留下兩行整齊而淺顯的足跡,一直往前,最後消失在天際的盡頭處。


    太陽離地麵不過才一竿之高。


    或許是天氣太過寒冷,聖城裏的眾人都躲在溫暖的家中窩冬的緣故,通往西門的大街上一望無際,寂寥無人。


    前方便是西城關了,幽黑深長的門洞,吞噬了所有射入的光線,與門外的一片雪白相比,宛如截然不同的黑白兩個世界。


    艾一步踏入了漆黑的門洞之中。


    門洞內沒有一絲積雪,厚厚的青磚陰冷似鐵,腳步踩在其上,在深長的甬道內發出一種奇怪的回聲。


    走到一半的當兒,艾突地停下了腳步。


    不對,縱然時間尚早,天氣又是酷寒,也絕不至於整條大街上看不見一個人影,連應該守衛在城門關口的戍衛也不見蹤影。


    “自己怕是踏入敵人安排好的圈套內了?”


    應該有人早就跟蹤在自己身後,並提前在西門布置戒嚴,隻等自己撞上來了;也怪自己心情震蕩後,竟失去了慣常的警覺和感識,居然沒有發現這樣的異常情況。


    艾伸手,從背後拔出破甲,握在手中;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看著前方,冷冷地低喝道:


    “出來吧!”


    前方出口處的那一線光亮突然暗了下去,仿佛被什麽遮擋住了似地。


    隨即,前方的甬道內傳來刺耳劇烈的摩擦聲,似是什麽極其沉重的東西拖曳在青石地磚上一樣。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艾前方現身,門洞高達十米,但來人高山般的身形仿若充塞了整座甬道,讓人一眼看過去,不自禁地生出窒息的感覺。


    此人身上是一件淡銀色的騎士輕甲,在黑暗中熠熠閃亮,照得他的身形魁偉硬朗有如鐵鑄,整個人猶如一尊神像。


    他的右手中倒提著一柄騎士長劍,劍尖拖在地麵上。


    這柄劍,乍一看上去和製式的騎士劍沒有什麽區別,隻是稍長了幾寸,但在那人手中,卻仿佛拖著柄重達五六百公斤的巨大攻城鐵錘一般,劍尖在地麵濺起無數星火,青石磚上竟被拖出一道深深的溝槽出來。


    來人一步步逼近,在十米外站定,這才瞥了艾一眼,語帶不屑地說道:


    “原來以為你會找個狗洞躲上一陣子,沒想到你居然會蠢到自投羅網來,白白浪費了我一番精心布置,真是太沒意思了。”


    艾隻是微眯著眼,盯著前方高大的身影,冷冷應道:


    “就你一個?”


    來人一怔,如花崗岩般冷硬的麵容隨即露出仿佛見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情般的表情,人也隨即折彎了腰,以劍駐地,大笑起來,聲音震得甬道內一陣嗡嗡的回響。


    片刻後,才又挺直身體,用一種老鷹捉小雞似地眼神嘲弄地看著艾:


    “殺了個被酒色掏空了的文森特,就自以為是個人物了?動手之前,不妨先告訴你本人是誰,也好讓你死得明白。”


    “本人古狄,聖京戍衛軍團軍團長;亦是駐衛皇城的聖騎士統領。”


    “你既然在京裏也混過些日子,自然聽過本人的名聲,該知道本人雖隻是銀輝聖騎士,但被公認為是唯一一個,有著媲美黃金聖騎士實力的聖騎士長。”


    “”在本人眼裏,殺你有如殺一隻雞一樣。又哪需什麽其他人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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