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賜會意,馬上就起身帶著人穿過遊廊,從偏門揚長而去。


    方縣尉又揚揚麵示意差役將地上滾落的兩顆銀錠子給撿起來,送出去給還在大門外喊冤的蔣秋影。


    然後縣尉大人捏捏自己手心中的物什,麵無表情地轉身往縣署官衙走去。


    大門外。


    匆匆趕出去的犀存看見癱軟在地怒聲斥罵的蔣秋影時,心裏不由生出一股同情與憤怒,但她還是摒住情緒,趕緊先去安慰後者。


    “蔣姑娘,先起來再說,此處不是哭鬧的地方!”她微施內力將哭得幾乎匍匐在地的少女給扶起來。


    此時,門外大路上已經有聚集起路過的百姓,他們都好奇地駐足看熱鬧,見明明是一個著了男子衣袍的少年,可哭罵起來卻又是個女子的聲音,不由越發稀奇地竊竊私語。


    門邊的差役自然再也不敢多事,隻冷著臉望著她們,時而還對視一下,盤算著是否要去將那二人驅趕走。


    這時。


    門內又跑出來一個人。


    那人匆忙將張天賜那十兩銀子塞進犀存手上,然後睨了睨蔣秋影,有些同情地搖搖頭,小聲道:“趙家大哥,你們快走吧!可別再在我們衙門口吵鬧了!縣尉大人真會將你們投入大牢的!銀子收好,怎麽也別跟錢過不去!”


    “是是!謝謝差爺!”


    犀存連連道謝,說著便一把扶住蔣秋影,半拖半拽先將她帶離縣署衙門大門口。


    待她們走到遠處的柳樹旁,蔣秋影才緩和了哭聲,她轉頭盯著縣署大門,目光裏俱是憤恨與不甘。


    犀存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解,這時,一輛路過的馬車忽然停在她們麵前——


    她抬眼一瞧,正是之前停在縣署門外的那輛。


    而馬車簾子隨之掀起,入目的居然是張天賜那張令人生厭的半邊臉。


    他正笑得一臉得意,而那兩個被抓的隨扈也滿眼討好地正巴結著說些什麽。


    “蔣家小娘子,可要本大官人捎你一程?”張天賜抖抖衣冠,一副自以為風流倜儻的模樣。


    蔣秋影剛有些緩和的情緒頓時又似炙鐵落了冷水般沸騰起來。


    “呸!”


    她緩緩走到馬車前,眼神狠厲如霜劍,冷不丁陡然朝馬車上啐了一口吐沫。


    張天賜不妨這一招,慌忙一偏身子,那口吐沫正正落在湊上來要給主子壯聲勢的隨扈身上。


    “你算個什麽東西!”


    隨扈錢狗兒一邊嫌惡地擦拭,一邊破口大罵。


    “你以為我們大官人真就鍾情你嗎?小門小戶的丫頭,裝什麽貞潔烈婦!”


    “就是——”


    大抵是昨夜被關在縣署大牢內著實氣恨難消,另一個一臉麻子的隨扈皮麻子也張口斥罵。


    “我們大官人臉上的傷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還翹了尾巴想要告我們!你們可知道我們到底是什麽------”


    “皮麻子——”張天賜驟地厲聲一叱。


    皮麻子趕緊住口,神色卻不甘,一雙三角眼用力地剜了剜蔣秋影。


    犀存一晃身便走到了跟前,她直直將蔣秋影護在了自己身後。


    她一雙眼清泠泠地盯著張天賜,不卑不亢道:“不管你們是哪家府上的貴人,臨安府天子腳下是講法度的!既然縣尉大人如此斷案,我們自然不敢再有異議,所以還請諸位速速離開,莫要欺人太盛!”


    蔣家兄長一案肯定內有乾坤,必須私下裏悄悄查訪證據,切不可打草驚蛇。


    至於這個張天賜,顯然是個極好的切入口,所以最好讓他們得意下去,也許很快就會露出馬腳來。


    張天賜斜著眼打量了下犀存,又瞅瞅蔣秋影一臉憤恨,眼淚橫肆卻還是難掩其眉眼間的秀雅之色,他心口的瘙癢不禁又起。


    但是他知道來日方長,如今這個小女子已然孤身一人,總有法子將她弄上手。


    “走吧!”


    他的視線在蔣秋影身上又盤桓了幾息,不再糾纏,一把放下簾布。


    馬車立刻“嘚噠”著離開,蔣秋影視線恨入骨髓地盯著車影,櫻唇被一口貝齒幾乎要咬出血來。


    “蔣妹妹莫急!”


    犀存拍拍她,安撫道,“你放心,我們既然已經知道這人名姓,自然能查出他跟蔣大哥一案到底有何幹係!是故,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找到這個張天賜背後之人!”


    她目光凜凜地也盯著遠去的馬車。


    “此人一看就是急言好色、淫縱不檢之徒,絕不可能想得出適才在縣尉大人麵前那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他背後肯定另有高人指點,而那高人也許才是真正與蔣大哥案有關聯的人!”


    蔣秋影聞言正被憤怒痛恨委屈充斥的頭腦登時遽然一清。


    她洇紅濕潤的眼轉過來看向犀存:“趙大哥所言不差!這個張天賜看來是個馬前卒,敢造假會票的,肯定非一般人!”


    “是的!”


    犀存頷首。


    她篤定道,“敢在天子腳下印製假會的人,絕非等閑之輩!蔣大哥會被牽扯進來,無非隻是因為他的印刷手藝了得!若不是因為有人暗中向皇城司檢舉令兄,那幫人應該也是舍不得舍棄他的!但是,關鍵時刻丟卒保車也是必然!”


    “如今,你手上還有一份賬冊,咱們先仔細在其中找一找蛛絲馬跡,看看能否找出什麽證據來!”


    她向馬車消失的遠方努努嘴道,“但是目前最要緊的是悄悄查出幕後還有什麽人,也要拿得出一舉擊破他們的證據!”


    她沉吟著,“我覺得這些人既然費盡心機想要造假,必定不會輕易放棄這樁買賣!你對印刷鋪子的行業很了解,自然也知道除了令兄,還有什麽人手藝了得!”


    “他們必定還會想辦法網羅新的匠人給他們製假!所以我們先悄悄打聽哪些手藝精湛的印刷匠人最近有什麽異常,如此才能對症下藥!”


    “如果能抓他們個現形,不管他們是何身份,皇城司總會緝拿他們的!”


    大宋律法下,印製假鈔是重罪,甚至在會子的票麵上就以五十六字詳示禁偽賞罰敕文:


    “敕偽造會子犯人處斬,賞錢壹阡貫。如不願支賞,與補進義校尉,若徒中及窩藏之家,能自告首,特與免罪,亦支上件賞錢,或願補前項各目者聽。”


    所以但凡敢鋌而走險者,要不就是膽大包天連死都不怕,要不就是背後有深厚的勢力在支持著造假者。


    而大宋朝走到如今,行在中那些個假食、假茶甚至假藥事件時有耳聞,屢禁不止,而伴著吏治腐敗,更導致前後犯禁之人未必都能依法處置。往往造假一事敗露,當事者就可能納賄求免,處置上也僅僅從最輕的刑法。


    之前方縣尉草草了斷蔣秋影遭綁一案,而王縣令又避而不見,犀存心裏便馬上明白蔣輝一案必定難為。


    其實通過以前趙重幻偶爾言談流露出的種種,方縣尉本就算不得是多麽清流亮節之士,今日這番遭遇倒也談不上有多令人驚詫了。


    但是這些關節,她並未如實告訴蔣秋影。


    蔣秋影原本就是七竅玲瓏之人,適才隻不過一時慌亂了心緒,現在經犀存這一番有理有據之言的開解,驟然也神思清明起來。


    她沉思著點點頭:“趙大哥所言極是!小妹明白了!”


    “我們回去先找我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麽辦,你且安心!蔣大哥的仇一定得報!”


    蔣秋影感激地欲行禮。


    “妹妹不必如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俠者之意!”


    犀存笑道,“這可是我們大師兄以前常常教誨我們這一幹師兄弟的!他既親自救了你,這事他是非管到底不可的!我們二師兄也是慈悲的心腸,他也定會相助到底!還有隗槐,他那麽熱心腸,自然更不會置你於不顧的!”


    她說著回頭往縣署大門口瞧了瞧,心裏卻有些奇怪:此刻已過了辰整,怎麽隗槐還沒有到衙當差?


    而蔣秋影聽聞犀存提到陳流,心口偷偷一顫,可是隨後又暗暗叱責自己一番。


    “你們都是好人,是秋影的大恩人!大恩不言謝,來日秋影一定做牛做馬湧泉相報!”她目光中溢滿感激之色。


    犀存笑著擺擺手。


    “隻是,這案子,若有我們那師妹相助,才真正有如神助呢!可惜,她如今又不在!小兄愚鈍,目前也隻能我們自己去辦這案子了!”


    她想到趙重幻,不由口吻惋惜。


    “趙大哥剛才一番推理已經甚有條理,秋影已經覺得豁然開朗!”


    蔣秋影切切道,“隻是其中也許危險叢生,荊棘遍布,萬一連累你與道長他們,秋影委實心中難安!”


    犀存微微一笑,隻拍拍她肩頭道:“先莫提這些,事在人為!舉頭三尺有神明,惡人總會有報應的!”


    二人又閑話了一息,便不再逗留,相攜離開。


    春光打在二人纖細的身影上,斜斜落在地上,與路邊柳枝的輕影交相錯落,婀娜有致。


    在她們走後頃刻,一個葛衣打扮的漢子從路對麵的槐樹樹蔭下走了出來,目光銳利地遙遙眺望著她們,若有所思。


    ------題外話------


    諸君安:今天爭取六千,先一更三千!算是姐姐最多一次了,以後隻會多不會少^_^


    發表感謝感言,感謝西瓜君、虎爺、上弦月君等等的大禮物!


    ps:姐姐參加的華語言情大賽終於到決賽了,在“福利”一欄的裏麵哦!為了爭取有個好成績,比賽的一個月一定做到爆更,還請諸君不吝支持!訂閱打賞月票推薦積攢都可以!萬分感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笛上春行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枕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枕河並收藏笛上春行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