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履善謙謙一笑,風度翩翩,隨著王應麟的指引在廳內落坐。


    著了一襲水天藍春衫的王夫人麵色雖是憔悴,卻依舊漾著笑容,親自奉了茶點出來,溫柔有禮道:“賢弟請用茶!”


    文履善起身回禮,眉眼皆是醇厚笑意:“嫂嫂客氣,怎可親自奉茶,折煞小弟了!”


    王夫人趕忙也回禮,款款退回後堂。


    文履善與王家那是有一段非同尋常之淵源,實際上王應麟算得上是文履善的伯樂良師。


    十年前,也就是理宗朝寶祐四年(公元1256年),朝廷舉博學鴻詞科。


    當時,先帝禦駕到了集英殿,親自策選進士。這次策選,寶祐元年進士及第、時任太常寺主簿的王應麟才學通博,受到理宗的看重,命他任為此次策選的覆考官。


    彼時,知舉官員已經將若幹卷士子的評定名次呈錄完畢,但是理宗皇帝瀏覽一遍後還是覺得需要重新將諸卷名次甄選一番,官家之意似更看中第七卷,意欲改置於榜首。


    待官家看罷,又將卷子放給王應麟覆考,後者仔細讀完後,麵露激賞,一色讚許,不由頓首奏請道:“第七卷古誼若龜鏡,忠肝如鐵石,臣恭賀聖上得一賢德之臣!”


    理宗皇帝自然大喜,遂以第七卷為首選。及至唱名賜第,乃是廬陵文履善。


    待到理宗皇帝親見狀元郎其人,竟是如此俊逸非凡、風度翩翩一少年郎,不由大為讚賞,還給他特賜“宋瑞”二字。


    殿試後,新科狀元郎文履善一時風頭無二,但是他卻很是恭敬地拜謝了覆考官王應麟。


    那個春日,二人在著名的望湖樓裏賞西湖春日美景,品北苑香茗。


    一番推心置腹,王應麟發現這年方二十出頭的俊美青年不但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才情縱橫,並且對國對民,亦果然不負他一眼相中的滿身肝膽忠義。


    此為報國良臣矣!他歸家後對夫人談及文履善其人,不由感歎道。


    不過,登科不久,文履善父親便去世了,他需要返回廬陵為父丁憂。


    離別前,王應麟設家宴款待了他。


    二人一樽菊花酒,暢歎報國之誌,為民之心,相惜之意惺惺。於是酒過三巡間,二人拈香結義,互為義兄弟。


    後來二人都是宦海沉浮,於廟堂之上以一己之力企圖對抗滔天的權柄,從丁大全到賈似道,兄弟二人從不顧自身之安危前途,也從不屈服強權利刃,隻願能為天下蒼生請命。


    可惜,如今的大宋早非太祖、仁宗朝的盛世達明,數十年奸臣當道,天子權柄倒懸,但凡有些報國熱血的臣子,最後的結局都如他二人般惟有貶謫一途。


    “為兄也兩年未見過你了!”王應麟對著一身雅致風骨的文履善上下打量,不由感歎,“怎麽會突然回臨安府?府上一切可好?母親、弟媳、子侄可身體安健?”


    文履善放下茶盞,笑著頷首:“一切都好,勞哥哥關心了!小弟剛得了一個刑部郎官的差事,前日才上任!剛接手妥當,正說要來拜訪一下哥哥,跟兄嫂問個安!”


    見到義弟,王應麟滿心雖然歡喜,但還是覺得有些怪異——他這個義弟最是達雅有禮,怎麽會如此清早便急切地來拜訪於他?莫非另有底細?


    他二人正寒暄著,突然院中有小廝一路奔跑興奮地高呼:“相公,小公子回來了!小公子回來了!”


    王應麟聞言霍地站了起來,繼而就聽另有一陣幾椅推動傾倒的動靜,隨之從後堂裏衝出兩個婦人——


    “賢弟稍待!”王應麟剛待要走,驟然醒悟般顫抖著聲音對文履善道了歉意,說完也不待對方反應,便一路踉蹌地疾步半跑衝將出去。


    抄手遊廊中很快便出現阿丁抱著小公子的身影——


    孩子母親秦氏飛一般奔過去,直接從驚慌慌的阿丁手上搶過那四五歲的孩子,焦急地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孩子依舊穿著素青對襟短衣、裹著牡丹花繡紋腹圍,鵓角兒發有些散亂,圓圓的大眼睛也紅腫著,臉色蒼白,表情昏昏欲睡。


    看著裹在懷中的嬌兒如此神色,秦氏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低低嗚咽地喚著孩子乳名。


    王夫人也擁上來,一把摟住孫兒與媳婦,淒惶蒼老的臉上終於裂出喜極而泣的縫隙,不由也嗚嗚哭出聲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王應麟顫抖著聲音道,邊說邊搓著手圍著婦人孩子打轉,想抱孫兒卻又喜得不知如何下手。


    文履善負手走出堂外,目睹遊廊中似久別重逢、劫後餘生般的一家人,眼神深邃,不言不語。


    阿丁白著臉看著眼前一幕,腿腳抖抖索索地站在一旁——他的惡行就快敗露了!


    惶惶難安的少年腿一軟,“啪嗒”不由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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