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雞飛狗跳,一襲錦綠銅錢紋褙子常服的賈子敬鬢邊竟插著一朵白茶花,神氣活現地背著手大搖大擺進了聽雨樓,頗有些柳綠春風眉色飛之意。


    他邊走還邊裝腔作勢地咳嗽兩聲,年輕的臉龐上似有些嫌棄的神色,大抵是覺得茶坊的閑人太多,不過他倒也未曾發難,隻是徑自往正中間的黃花梨圓木桌邊走去,然後撩開袍角一副風流倜儻狀地坐了下來。


    這時聽雨樓的店主楊元興從後院來到前堂,他聽到夥計奏報趕緊過來。


    楊元興是個白淨的中年人,常年逢人便帶三分笑,笑紋如菊。他一看見賈子敬遠遠便拱手行禮:“是衙內光臨,楊某小店蓬蓽生輝!”


    賈子敬瞥了他一眼,沒動,就聽一旁隨扈的手下道:“聽說你們今日下午由鬥茶會,我們賈衙內特地帶了一批好茶好盞來給你們這些酸儒開開眼!”


    周圍聞者一聽此言頓時都情不自禁地嗡嗡議論起來。


    既有氣憤賈子敬隨扈狗仗人勢罵人酸儒的,也有好奇這個賈家紈絝子弟往昔鬥雞走馬、狎妓鬥茶的精彩故事的,更有擔心今日自己所攜鬥茶的古玩字畫珍品會否有被強取豪奪可能的。


    二樓隗槐一看賈子敬就忍不住縮起頭來,湊近桌麵偷偷對趙重幻擔憂道:“他會不會知道前天你那一手真武帝君附身是假的?他會不會報複咱們?”


    趙重幻倒是一臉平靜,淡淡地望著樓下,沒有說話。


    隗槐見她如此淡定,也不由咽了下口水,挺起了脊背,再如何他也是聰明人的朋友,不能給朋友丟臉。


    樓下。


    楊元興高聲揚著笑意道:“我們衙內鬥茶的水平在臨安城裏那是若稱第二絕無人敢為第一的!”他一邊指示趕緊讓茶博士奉茶,一邊走道客堂中間躬身行禮道,“去年我們衙內不在臨安城,聽雨樓的鬥茶會真是失色不少,今年聽說衙內回來了,楊某尋思衙內會來,特意給衙內留了雅座!”


    賈子敬傲慢地瞥了楊元興一眼:“什麽雅座不雅座,本衙內就坐在此處,這裏最敞亮!”


    “是是!”楊元興殷勤附和,“還請衙內稍坐用點今年的新茶,我等要趕緊布置一下鬥茶的會場!”


    於是他揮揮手讓前麵小戲台上的皮影戲撤下去,指揮著將早就準備好的會場器具都搬上高台。聽雨樓的夥計訓練有素,不出頃刻,鬥茶所用的紅泥小爐、罐、捶、碾、羅篩、筅、盞、壺、水等都一一被小心擺在黃花梨木長條幾案上。


    這廂夥計們正忙著,聽雨樓的大門外又先後進來兩批人。


    趙重幻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眸色一動。


    先進來的竟是前幾日在中和樓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位男子,他一身瀟灑的雪白褙子常服,麵帶微笑,像極那日即使對著她這麽個身著末等差役皂衣也客氣招呼的樣子,想必定是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而能請得動二師兄燕飲的人應該也非等閑之輩。


    他身側一個親隨,那親隨捧著幾樣鬥茶的器具,那器具上赫然寫著篆體的“癡意”二字。


    癡意坊是最近幾個月臨安城裏橫空出世的一個神秘賭坊,據說那賭坊一般人是找不到的,非得要有人介紹方能進去。當然,想進這個賭坊的人沒有千金萬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去賭錢的。但凡去過癡意坊的賭客都對那地方感情複雜,總之一句話,待客極周到,吞錢也毫不留情。


    不過癡意坊有一個宗旨,概不賒欠,賭客的囊中有多少便賭多少,不借籌,不舉債。


    這教賭客們是又愛又恨,愛的是不用腦熱借一屁股債然後回去賣房賣得肆擾家人,恨的是往往總在賭得眼紅時卻發現荷包空空,惟有無奈遁走。


    賈子敬隨意回頭一看進來的二人,眼前驟然一亮,居然站了起來,揚聲詫異道:“白知言?白兄,怎麽也有空來著聽雨樓,來來,不知可否願意與賈某一處?”


    紈絝子弟親熱的態度令聽雨樓裏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竟還有賈衙內願意屈駕主動招呼的客人?


    白知言早就注意到賈子敬,一聽對方主動招呼,唇邊一點拂麵春風的笑立時被放大成分柳搖花的狂風,他哈哈大笑著邊走邊道:“白某就猜衙內今日必定會來聽雨樓參加鬥茶會,所以白某特意今天帶了幾樣小玩意給衙內助助興!”


    樓內頓時嗡嗡聲更甚,楊元興更是殷勤地趕緊讓茶博士為來人端上了好茶好點。


    “這人是誰?居然能跟賈霸王稱兄道弟!”士子們都紛紛交頭接耳低低議論起來。


    “沒見那親隨手上端著的是癡意坊的東西,大概是癡意坊的什麽人!”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此人是癡意坊的樓主!”有人老神在在地一言激起幾層巨浪。


    “王兄如何認識此人?”


    “我曾隨家中兄長去癡意坊開過眼界!”


    “你去過癡意坊?那裏什麽樣的?”大家都好奇萬分。


    王兄似很享受眼前這掌握秘聞的驕傲感受,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道:“那地方真不是普通人去得了的地方——”他眯起眼來,“所謂銷金窟說的便是癡意坊了!”


    聽他如此一形容,眾人越發被挑起新奇之意。


    “莫非比燕歸樓還要奢華?”有人不服。


    “燕歸樓那就是一家客棧,再奢華也隻是用度上!可是那癡意坊的奢華是什麽?是美人如雲,一擲千金!”王兄立刻駁斥對方的見識短淺。


    大家一聽“美人如雲、一擲千金”,頓然明白所謂銷金窟是個怎樣的所在了。


    大家都不由又探頭去打量與賈子敬正閑話的白知言。


    此人年紀輕輕,一派文士的翩翩風度,居然是銷金窟的主人,正是不敢想象。


    趙重幻跟隗槐默默聽著士子們激動地談論著這新進來的話題之王,互相對視一眼,隗槐羨慕地嘖嘖舌。


    趙重幻卻不為所動,她心裏奇怪的是:為何二師兄會跟一個賭坊老板往來交好?


    這廂正熱鬧著,後麵又來一批人。其中幾個令趙重幻也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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